過不了多久法渡就迷迷糊糊醒過來,目所能及的範圍內一片漆黑,腦子裏一瞬間的空白之後他終於想起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大鍾內部並不算很寬敞,法渡暈倒之後扭著身子橫在鍾裏,其實隻是屈膝半跪,根本躺不下去也無法站直。他試著撞了兩下,蛇群遊動時的“嘶嘶”聲立刻傳來,即使隔著厚厚的鍾壁,仍然能聞到一股腥膻之氣。大鍾砸下來的時候力道驚人,四圍已經深深的陷入泥裏,以人力根本無法撼動半分。


    “師父!師父你怎麽樣了?”法渡剛喊了兩聲,忽然聽到鍾外一聲古怪的轟鳴,四周忽然間沉寂下去。


    此時他的感覺很奇怪,腳下的地麵冷得刺骨,大鍾外麵卻透著一股驚人的熱力,像是正在被火烤著。


    法渡周身疼得不行,黑暗當中卻什麽都看不見,隻好盤腿坐下,小心不讓自己靠上鍾壁。溫度逐漸升高,鍾內的空氣原本就不多,他如同置身於地獄當中,急促的喘息著,靜靜等待變故來臨。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再次失去了意識,隻是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大鍾已經被掀開,眼前的玄濟寺早已經變成一片焦黑的廢墟,草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泡沫,攪合著燒焦的草葉木渣,卻連條死蛇的影子都看不到。月亮還在半空,幾個消防隊員正在清理火場,燈光把周遭照得雪亮。


    “你好,我是負責玄濟寺火災的調查員唐少磊,請你配合我的工作。”病床前麵忽然多出一個穿便服的青年,他也不到旁邊找椅子,而是拿出一個本子自顧自坐在床邊。


    “調查員……哦,唐警官。”這幾天也始終沒有無智的消息,法渡知道他生還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可隻要還沒見著屍體,他就始終不肯放棄那一分希望。


    “不用喊什麽警官,叫我小唐就行。我們這就開始吧。”唐少磊完全無視了他的咕噥,開口就直奔主題,“這場火災的起因是什麽?”


    法渡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是電線老化吧。”


    “有人看到你們寺的僧人大概六點半的時候集體下山,大概十分鍾後你脫隊獨自返迴。你迴去幹什麽?”


    “忘了拿手機。”法渡實話實說。


    “那你們為什麽在吃飯時間忽然集體下山?”


    “師父說快要交景區管理費了,讓我們下山拉讚助。”


    唐少磊皺著眉頭卻沒提出異議,隻是低頭在本子上做記錄,想必是之前已經做過功課了。一個能靠安利和街頭賣藝養活僧人的寺廟,拉個讚助也不算奇怪了。


    “景區門口的監控拍到你大約9點的時候重新出現,在肯德基門口呆了一會兒之後再次上山。你上山幹什麽?”


    法渡翕動嘴唇,卻到底什麽都沒說出來。這種時候,無論什麽借口都沒辦法令人信服,而大火已經消滅了所有關於那場浩劫的證據,哪怕他說真話也會被當成瘋子。


    “妙法寺那邊發現著火打電話報警的時間是10點13分,景區消防員花了五分鍾到達玄濟寺,那時候整個寺廟都已經燒光了。這場火有很多疑點,第一、你應該是第一個發現火災的人,可你卻沒有報警;第二,這次火災過火速度非常快,短短幾分鍾內連水泥建築都被夷為平地,即使添加特殊助燃劑都難以做到;第三,因為橫梁斷裂大鍾掉落才把你扣在裏麵,但你不可能同時完成這兩件事,那麽究竟是什麽弄斷了橫梁?第四,你的師兄弟們都說你們的師父無智也在寺內,火災之後他卻不見蹤影。能不能麻煩你為我解釋一下?”


    法渡在心裏不住吐槽,這算什麽疑點,掛在半山腰的女屍不翼而飛才是真的可疑好嗎!


    “法渡,迴答我。”唐少磊的態度咄咄逼人,一點也不像是在了解情況,而是在審問犯人。


    法渡滿肚子的不快,直接迴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不如讓我來大膽推測一下。”唐少磊放下本子悠閑的靠著床頭,“你以化緣借口支開了全寺僧人,然後自己脫隊返迴寺內謀殺了無智方丈。你把現場偽裝成意外然後離開,到了山下才意識到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比如你的手機,遺落在了犯罪現場。於是你再次返迴山上,發現老方丈並沒有死,於是你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有漏洞,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點火毀屍滅跡。這就解釋了所有的疑點,你為什麽沒有報警,因為你的手機不在身邊。你把自己扣在鍾裏也並不難做到,你隻需要事先損壞橫梁,然後鑽入鍾內不斷搖晃大鍾,橫梁自然會斷裂。無智為什麽不在寺內,因為他的屍體已經被燒成灰燼。至於過火速度,大概你是提前在寺內藏了汽油之類的助燃劑。”


    法渡隻覺得好笑:“推理很精彩,但是證據呢?”


    “如果我有證據,你還會這麽安穩的躺在病床上嗎?”唐少磊也不著急,臉上還帶著那麽一點狡黠的笑意。


    “慢走,我就不送了。”清者自清,法渡也懶得多做解釋,直接背轉身子躺下不再搭理他了。


    這年頭的年輕人真是太不靠譜了,學了點刑偵看了幾集動畫片就當自己真是福爾摩斯了。他們以為他們的推理有多強大,實際上卻根本夠不上真相萬分之一的震撼。


    這些日子法渡確實困倦得不行,基本上一挨著枕頭就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場換血的後遺症。迷迷糊糊睡了大概一個小時,就覺得有人搖著他的胳膊喊他,一睜眼就看見警服,禁不住有點發懵。


    “你好,我是調查玄濟寺火災的調查員,這是我的證件。”


    “什麽?”法渡哀叫一聲,“小唐不是剛問完走了嗎,怎麽又來一個?”


    警服帥哥一臉茫然:“小唐是誰?”


    “哦……沒什麽……”法渡眼前晃過小唐的樣子,滿肚子的疑惑豁然開朗,卻又同時萌生了更多的問題。


    警服帥哥問的問題遠沒有小唐那麽奇葩,例行公事的讓法渡迴憶當晚發生的事情,多半都被他的“不清楚”“不明白”給忽悠過去,直到問話結束才把重頭戲搬了出來:“還有件事情要通知你,無智大師的遺體已經找到了。大概是他在逃避火災的時候過於慌亂從後麵斷崖摔下去,遺體殘缺,全靠dna比對才能確定他的身份。你的師兄弟們已經去看過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事實證明警服帥哥的話實在是太委婉了。


    無智的遺體不是殘缺,而是隻剩下了一堆殘塊,連人形都沒了。


    法渡渾身發顫,跪下對著無智磕了幾個結結實實的響頭。如果不是無智犧牲自己誘開白蛇,現在躺在白布下麵的就是法渡自己。


    “法渡!”法渡答應隨時迴應傳喚之後打算轉迴醫院,忽然覺得當麵一陣勁風,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鼻子上已經挨了一拳。


    “師……師兄?”法渡隻覺得鼻子火辣辣,鼻血的味道瞬間嗆上來,兩隻眼睛就衝下眼淚來,搖晃了半天才算看清楚揍自己的是誰。


    “師父到底出了什麽事?”法明撲過來一把扯住了他的前襟,“你說清楚,你兩次跑迴寺裏到底是為什麽?寺裏為什麽會失火?師父為什麽會圓寂?”


    法渡隻顧著捂鼻子,連話都說不清楚:“法明師兄,下山的時候你沒有追問師父,所以現在你也不應該來追問我。”


    “那是我不知道師父會出事!”法明一拳砸過去,法渡連擋都沒擋,又被砸了個結實。


    “你打吧,打死我!我答應過師父,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說出來。”法渡挨了這麽幾下才算是知道師父的拳腳衣缽都傳授給了誰。法明這拳拳到肉,認真起來搞不好真會揍死人的。


    法明再次撩起拳頭,法渡趕緊抱住腦袋,那拳頭卻最終狠狠落在牆上:“好,那別的我都不問了,我就問你一句,師父真是失足掉下山崖死的嗎?”


    法明是無智收養的第一個孤兒,對他來說無智除了是師長也是父兄,所以無智讓他下山,他連問都沒問一句。無智的突然離世,對他來說就是天塌地陷。


    法明的指節在牆上砸出了明顯的凹坑,血珠就這麽沁出來,順著手背一點點朝下蔓延。


    法渡看出他眼圈發紅,自己心底的哀痛也跟著沸騰,到了爆發的邊緣卻咬緊了牙故作冷淡:“師兄,你也不信我?”


    “師父圓寂的時候隻有你在他身邊,他走得那麽蹊蹺,換成你,你能受得住嗎!”法明的肩頭微微發顫,聲音裏多了一絲哽咽,“你要是還念著一點師父的好,就老老實實告訴我,師父到底是怎麽走的。”


    法渡苦笑搖頭:“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師父什麽都不說,就是不希望把你們都牽扯進去。就當是失足落下反而更好……”


    話才說了一半,他隻覺得一陣冷風從腳底下猛的升上來,那股熟悉的寒意忽然間再次包裹了他的身體。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裏布滿了烏雲,月亮被遮得幾乎全部變黑,隻剩了細細一線,周圍更顯黑暗。


    法渡看到小巷對麵站著一個白衣女人,哪怕在一片昏黑中,他也能清晰的分辨那女人周身圍著的那層古怪的光。那是兔子沒錯,但她的臉已經逐漸變成了另一副相貌。這種天氣還穿著薄薄的紗裙難免是要引人注目的,偏偏她還那麽漂亮。


    “你在看什麽?”法明發現他的異常,跟著扭過頭去,那個街角卻已經空空如也。


    她就這麽憑空消失了,就像是瞬間融化在了空氣裏。


    “師兄,我還有事要做,先走一步。”法渡一個大步衝過去,甚至來不及多看法明一眼,臨走隻來得及補了一句:“好好照顧大家,保重。”


    在陰影裏拚命朝前奔行的時候,法渡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白蛇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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