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饒海市。


    正值午後,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房門緊閉,白牆上掛著一塊頗具年代感的金屬牌,其上寫有“就業創業辦”五個字。


    宋穗坐在掉漆的紅木長椅上,正在等待叫號。


    “下一位。”


    聞聲,她立即跳起來,推門而入。


    辦公室內,隻有一張辦公桌、兩把椅子,剩餘空間全被粗細不一的藤蔓所占據。它們從辦公桌下探出,層疊交錯著爬滿整個房間,勉強留出一條供人通行的窄路。


    “請注意腳下,不要踩到我的藤條,謝……”工作人員從電腦顯示屏後幽幽抬頭,看清女生的麵容後,語調一轉。


    他臉上的笑容真切許多:“呦,小妖怪你來啦!”


    “下午好!”宋穗嫻熟避開所有枝蔓,坐到辦公桌前,遞出相關證件。


    一根藤蔓從旁邊鑽出,纏繞著薄如蟬翼的金屬卡片,將其塞進讀取器。


    下一秒,電腦顯示屏上跳出一行行個人信息。


    姓名:宋穗


    年齡:22


    籍貫地:都廣市九丘山宋家村


    所屬譜係:草木係


    畢業院校及專業:饒海大學人力資源管理專業


    特長/天賦:食物烹飪


    就業/創業期望方向:餐飲業


    (附件:《創業扶持申請書-宋記飯館》二審已通過)


    ……


    藤妖望向屏幕,視線不斷挪移。


    和一抓一大把的戰鬥天賦相比,食物烹飪天賦十分稀有。據說,擁有這一天賦的妖怪有一定概率能做出傳聞中的靈菜,然後將成為被各大妖族哄搶、奉為座上賓的靈廚。


    然而,實際出現這種事的概率堪比火星撞地球。


    妖怪們努力了一輩子,最好的結果,也就比人類頂級廚師的水平強點,僅此混口飯吃。


    藤妖核對完所有資料,語氣變得正式:“按照規定,通過《扶持計劃》成功申領到貸款和不動產後,你必須在十年內還完全額貸款、利息及不動產優惠後的總價,否則不僅要被納入失信名單,還需每天來妖管局報道,通過義務勞動的方式填補缺額。”


    所謂《扶持計劃》,全名為《妖族創業扶持計劃》,是妖管局為解決現代妖族就業困難,鼓勵高中學曆及以上的妖怪們自主創業,從而推出的福利政策。有需求的妖怪,可以到當地妖管局提交申請,憑借不同程度的□□,申領相應的貸款金額和不動產,進行自主創業。


    本著同為草木係的妖怪,藤妖友情提醒:“曆史統計數據顯示,僅不到10%的妖怪能如期還上貸款,近70%的申請人堅持不到三年就宣告破產,至少要在妖管局打五十年的白工。”


    藤妖抬頭看向宋穗,最後又問了一遍:“小樹妖,你可想好了。現在撤銷申請,出了妖管局的大門去找一份人類單位的工作,都還來得及。”


    宋穗深唿吸,堅定地搖頭:“不撤銷,麻煩幫我辦理最後的手續吧。”


    見狀,藤妖不再多勸:“行。”


    在藤妖專心辦理手續的時候,宋穗暗暗歎了一口氣。


    但凡有別的出路,她大概也不會提交申請。


    可現在社會大環境太差太卷,她今年考研複試沒過,找工作找了幾個月,不知道麵試了多少迴,沒一個能闖進終麵。


    眼看著臨近畢業,宿管阿姨多次提醒搬離宿舍的日期,她實在沒辦法了,隻能把目光放到《妖族創業扶持計劃》上,想借此搏一搏。


    話雖如此,但宋穗內心還是挺樂觀的。


    在崇尚武力的妖族大環境下,食物烹飪天賦確實不值一提,但合理運用自己的天賦,去人類社會的餐飲業闖一闖,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


    萬一最後她把飯館做大做強了呢!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愛拚才會贏!


    不多時,藤妖辦理完所有手續,將相應資料遞給宋穗:“三天內,貸款會打到你登記的銀行賬戶。一周內,房屋鑰匙會通過同城快遞的方式寄到你學校。”


    數根靈活的藤條從桌子下方竄出來,組成人手的形狀,停在宋穗的正前方。


    藤妖笑著祝福:“小宋老板,祝你飯館的生意紅火,早日脫貸啊。”


    宋穗也笑了,配合地握上去:“借您吉言,有空來店裏吃飯。”


    離開妖管局後,宋穗點開置頂的聊天框,編輯短信。


    【宋穗:老媽,我辦完最後手續啦,一周後就能搬進申請的房子!我待會兒把具體地址發你,你出關之後,可以來饒海市找我!】


    消息發出去後,意料之中地石沉大海,得不到迴應。


    宋穗對此早就習以為常,收起手機,往公交站台走去。


    -


    一周後。


    宋穗毫不費力地托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手裏拿著鑰匙,站到了西豐街的街口。


    西豐街位於饒海市老城區,這一片都是青牆灰瓦的老房。除了臨近街口的幾家店還在營業,這條街上的大部分店鋪都屋門緊閉,不少店的門上還張貼著“旺鋪轉讓”的告示。


    此時,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僅有三四位老阿公打著扇子,聚在百年榕樹下,或站或坐,圍著一張破石桌下象棋。


    “95,96,97……西豐街99號,就這兒了。”


    宋穗最終停在一扇掛著青銅鎖、百年老榆木製成的木門前,抬頭望去。


    這是一套前店後屋的老宅,上任房主是一頭百歲豬妖。


    與人族結婚後,豬妖在此開了一間私房麵館,並憑借牛腳麵在這片地界闖出名氣。數年前他的半妖女兒染病,豬妖為籌錢買靈草,就把店鋪和小院打包賣給了妖管局。


    店門一開,沒等她看清店內現況,就被隨風揚起的灰塵撲了個劈頭蓋臉。


    “噗——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後,宋穗揉了揉眼睛,抬頭打量店內情形。


    這間店麵很小,瞧著不足十五平。


    四麵牆壁都有脫落跡象,因受潮而長出的黴斑肆意蔓延,各個角落處結著大大小小的蛛網。


    一眾木製桌椅倒也還在原位,可定睛細看,不是這兒的桌麵被蟲子咬出坑坑窪窪的破洞,就是那兒的凳子缺胳膊少腿,堪稱桌椅界“老弱病殘”的傑出代表。


    撩開已經泛黃的布製門簾,後廚的情況一覽無餘。


    左手邊是洗菜、備菜的水池,裏麵摞著一疊生鏽的搪瓷碗。右邊靠窗處擺著一座老化的舊式鍋灶,灶眼裏躺著的大鐵鍋攢了一層厚厚的灰,菜刀和大勺淩亂地堆放在案頭。


    再一抬眼,右手邊的窗戶破了一個碗大的洞,正源源不斷地湧入熱浪。


    一時間,宋穗神色複雜:“……”


    啊這……店裏情況比她的預期要糟糕得多……


    大堂的桌椅要換掉,牆壁最好也要重刷一遍,還得安裝三台電風扇或者空調。


    要不然,如此酷暑,恐怕食客還沒吃上菜,就被熱氣悶到沒食欲。


    後廚的整體布局還停留在十幾年前,既不方便做菜,也不符合當前有關部門的要求。


    粗略看下來,灶台要換,窗戶要補,水池數量得加,冰櫃、消毒櫃、“三防”設施也得買……零零散散加在一塊,跟把後廚全拆了重裝沒區別。


    一想到即將空癟的錢包,宋穗這心真是哇涼哇涼的。


    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退路,隻能接受現狀。


    宋穗樂觀地想,雖然桌椅破洞、窗戶漏風,但挑挑揀揀下來,不還有一口鐵鍋、一把鍋鏟和菜刀能用嘛!


    有總比沒有強!


    宋穗如此安慰自己,火速關上店門,準備先把住處打掃幹淨,等住下了,再慢慢籌劃開店事宜。


    雖然資料上說是前店後屋的布局,但店鋪和住宅之間並沒有打通,前者是西豐街99號,後者則是100號。


    從右手邊的幽深小巷進去,走兩步路,就到了供人居住的迷你院落。


    宅子占地麵積不大,整體布局呈現“Г”型。


    入門是一塊正方形的中庭,左手邊分別是小廚房、衛生間,頂頭是一座二層小樓,客廳和客臥在一樓,二樓則是主臥和露台。


    幾個房間裏頭空空蕩蕩,什麽家具都沒有,主打一個真正的現代“簡約”風,隻比毛坯房好上半分。


    一句話形容:一窮二白,家徒四壁。


    宋穗無奈扶額:“……”


    看來,必須趕緊想辦法賺錢了。


    好窮啊啊啊啊啊啊!


    -


    接下來的一長段日子裏,宋穗忙得腳不沾地。


    她先去附近的菜市場,買齊油糧米麵、鍋碗瓢盆等必備品,給家裏的小廚房換了一台燃氣灶。接著,又在裝燃氣灶師傅的建議下,直奔本地的二手市場,淘迴來一些價格非常美麗的舊家具和家電,譬如單人床板、塑料桌椅、二手冰箱等。


    同時,她約了做餐飲裝修的專業人士上門現場勘查,以“在有限的裝修預算內,完成改裝,讓飯館先開起來”為主要目標,敲定裝修方案的細節後,立即進入裝修流程。


    雖然錢包迅速憋下去,宋穗自己也很肉痛,但想要安家開店,一些必要的開支總歸省不了。


    宋穗自我安慰:“錢錢會有的,以後再把它們賺迴來!”


    終於,曆經一個多月的裝修期後,飯館終於基本改造完畢,並且通過相關部門的現場檢查。


    順利《食品經營許可證》等必要證書後,宋穗緊鑼密鼓地籌備起開業事宜。


    這天下午,宋穗打掃完飯館,剛迴到後頭的家裏休息,突然有敲門聲傳來。


    “100號有人在嗎?你家快遞!”


    宋穗愣了愣。


    快遞?誰會給她寄快遞?


    她剛搬來沒多久,具體地址隻告訴了老媽和三名大學室友……


    忽然,宋穗想到了什麽,眼睛裏閃過一抹驚喜,衝向院門。


    快遞拿到手一看,果不其然,寄件人寫著三個字“宋秀秀”。


    哇,真是老媽寄的!


    宋穗關上大門,迫不及待地迴到客廳拆快遞。


    盒子很輕,裏麵隻有一件用舊報紙層層包起的不明物體,以及一封字跡潦草的信。


    【穗寶,消息都已看過,新找到一處適合閉關的風水寶地,歸期不定,下次出關定去尋你。內附咱家傳家寶,應當對你開店有助益,輸入妖力即可開啟】


    宋穗把信收好,唇角下撇:“怎麽又要閉關呀……”


    唉,誰讓她家老媽的作風太老派,成天隻喜歡往深山老林裏跑呢?


    從前,她沒上大學的時候,宋秀秀女士還會耐著性子,陪著在村子裏住。


    等她一來饒海市上大學,不靠譜的老媽立即撂挑子不幹,心安理得地在全國各處跑,哪兒偏僻往哪兒鑽,絕大多數時間都處於閉關失聯狀態。


    宋秀秀對人類社會不感興趣,如非必要不會接觸。


    就連她的手機,都是宋穗上大學後,為了方便聯係,硬用打工兼職賺的錢給買的。


    想到這兒,宋穗小心細致地收好那一封手寫信,一邊拆開所謂傳家寶的簡陋包裝,一邊嘟囔:“下次見到老媽,絕對得教會她怎麽用手機打字。”


    一方發短信,另一方寫信,這溝通效率可太低啦!


    隨著舊報紙一層層被剝開,傳家寶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麵目——


    是一本外表灰撲撲的舊畫冊。


    它的樣式平平無奇,封麵沒有任何字跡。內頁摸起來的手感和羊皮紙類似,每一頁都繪有線條潦草的奇怪圖案,像是三歲小孩胡亂畫的塗鴉。


    唯一奇特的地方在於,這畫冊又輕又薄,瞅著隻有二三十頁。然而翻了近百頁過去,手裏還剩下一半多的頁數。


    宋穗研究半天,也沒看出內裏的門道,於是按著宋秀秀的交代,食指掐訣對準畫冊。


    淺金色妖力觸碰到封麵的一刹那,異象突生!


    屋內無端起風,畫冊“唰”地從宋穗手裏掙脫,並以它為中心,瞬間炸開一團耀眼奪目的白色光芒。


    眨眼工夫,白光消散,隻剩畫冊攤開在空中。


    無數流動著的墨色細線從紙上騰空而起,和宋穗指間自動飄出的妖力相互糾纏著,迅速在冊子上方幻化出一隻大約四個拳頭大小的小獸。


    它身形如獅,通身覆有雪白毛發,腦袋上還頂著兩隻小巧可愛的角角,下頜處長了一圈柔軟濃密的毛圍脖。


    宋穗看得目瞪口呆:“我去,這什麽玩意?”


    大,大變妖獸幼崽?!


    下一瞬,小獸倏地睜開雙目,直直與宋穗好奇的視線對上。


    它的目光迷茫了幾秒,隨之正襟危坐,語氣溫和:“看來你便是《白澤圖》的命定之主了,我乃白澤,不知如何稱唿?”


    “你好你好,我叫宋穗,麥穗的……”宋穗本能地反過來介紹自己,話說到一半,陡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她雙眼瞪大,語調不自覺地提高:“哈?神獸白澤?”


    “那不是早在上古時期就被雷劫劈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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