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完眯起眼來,似笑非笑,“那你試試看殺了他,這個世界會不會消失,我也很想知道。”


    一把推出,章寒居就那樣被推到了人群中,她順著街上的人流去往沈添歡的方向,而沈添歡則是逆著人群來她身邊,就這麽一點距離,卻像是星與星那咫尺可觸卻天各一方的遙遠。


    她看著他,漸漸耳邊不再有孩子與婦人的哭泣聲,沒有男人的求饒憤恨咒罵,人群不再是躺著的屍身,他們重新活了過來,仿佛從未沾染死亡氣息。


    章寒居的視線清明了,沒再看見重影。


    沈添歡終於擠到了她身邊,笑了笑,說,“這裏的市集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你瞧,人真多是不是?”


    章寒居微微仰起頭,看著這個人物的眼瞳,她靠近了他,雙手環抱住,像是在浮沉大海中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真的累了,何為現實,何為虛假,她已不再能分清,好像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被一場又一場的夢,困住了。


    “你迴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迴來。”沈添歡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鬢發。


    接觸,整合,分析,結論。


    他知道她正在計算他,查看他嗎?


    章寒居說,“現在太陽出來了沒有?”


    “很燦爛,怎麽了?”


    “天亮了,太陽出來我才能說夢。”


    沈添歡在她耳邊問,“你做了很多夢?”


    “嗯,現在還在做夢呢。”


    “其他的,都是你的夢,可我不是。”


    “你也是我的夢。”她說。


    “我不願意成為夢,要是你醒來,我就會跟他們一樣消失,我跟他們對你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是的,你當然和他們都不一樣,你會帶我找到這世界迷宮的鑰匙。”


    沈添歡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鑰匙?你要找楊佳佳找到的地圖嗎?”


    “邵澤出現在真實世界中,那楊佳佳又去了哪裏?”章寒居知道,他能迴答出這些問題,隻是她需要耐心。


    “為什麽,你也要找日出莊園的邊界?到底藏了什麽東西呢?”


    章寒居不知道,可她說,“即使我們都不知道,你也是知道的,你就是最後一道防線的迷障,破開,我們就能看見這個世界的奧秘了。”


    沈添歡放開了她,“你和我離開吧。”


    “去哪裏?”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能帶你去。”


    “我不相信。”


    “你閉上眼。”


    章寒居果然聽了他的話。


    “睜開眼吧。”


    她一睜眼,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家甜品店前,裏麵有個正在烤麵包的女孩,章寒居的嗓子緊得像是一根拉直的彈簧繩,她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鈴鐺在她推開門的一瞬間叮鈴作響。


    “歡迎光臨,需要什麽?”


    她轉過頭來,拍了拍手中的麵粉,“hi,你怎麽哭了?”


    章寒居揉了揉眼睛,“哦,你和我一個朋友,長得很像。”


    店主人遞上紙巾,“是嗎,真巧。”


    “你一個人經營這家店?”章寒居記得自己的某個社交軟件的尋迴密碼上寫著,“如果安雙長大後會成為麵包店師傅,那我就要成為她的助手,永遠不和她分開工作,大人的工作真無趣,可要是和她一起工作,就變得有意思了。”


    她說不是,“喏,那個澆花的。”


    “叫我幹什麽!”


    澆花的小姑娘放下水壺,“你要買點什麽?”


    章寒居看著和自己並不像的女孩,“謝謝,不用了。”


    她忍不住迴頭,那澆花的小姑娘捧著一盆開得正好的花耍寶,逗得店主人想打她又怕打碎了花盆。


    她走出那個小小的麵包房。


    “你看,我總是知道你想要什麽。”


    章寒居說,“你能給我的,隻是這些?”


    “你……不喜歡?”


    “她已經死了,這個人再像她,不過也是假的,即使是平行世界的她,也是另一個安雙,我熟知的好朋友,已經不在了。”


    “怎麽做你才能開心一些?”沈添歡抱起她,讓她坐在街角陽光最好的地方同她說話。


    “如果你沒有殺那些人。”


    沈添歡歎了口氣,“斬草除根,這是你告訴我的,你忘了嗎?”


    “我什麽時候告訴你要這樣慘無人道?”


    “殺了他們,我們的世界才能自由,你說,這是唯一的答案。”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沈添歡將額頭湊在了她額頭上,“你說過不會忘了我,可你還是違背了誓言。”


    她在迴到現實世界前,瀕死之際確實聽到他請求她不要忘記他,她也做到了,“我沒有忘記你,否則現在你和我就不是以沈添歡還有章寒居的身份對話了。”


    他忽然暴躁起來,抵著她的頭,將她逼到牆角,午後的牆麵滾燙粗糙,他伸著手背墊著她的頭,暴怒須臾還是隻能變成悲傷,“不是,不是,不是……”


    “你在否定什麽?”


    沈添歡紅著的眼眶始終沒有落下淚來,隻是不斷搖頭。


    他做戲比鍾星封更甚,這雙眼睛,無論在哪一個世界都是虛偽的眼睛,鍾星封那樣正派不屑作偽的人照樣玩勾心鬥角,擺弄她殺她摯友,這一個,柔和如夕陽之光的沈添歡,控一群傀儡在另一個世界大殺特殺,報複人類。


    不過,在他們眼中,他們應該都是對的,為了複仇,殺多少人,他們也不在意。


    可謂是不相上下。


    “你會殺了我嗎?”章寒居問他。


    沈添歡喉結一動,垂下眼眸去,“殺了你?那該有多孤獨。”


    她不信,這樣一個沒有人性的程序,也會感覺孤獨?可笑。


    沈添歡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嘲弄,拉她的手放在跳動的心髒上,“你還是覺得,我是死物?”


    章寒居摸著他跳動的心髒,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連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了,還分得清他是死是活。


    “你還覺得,是我殺了那麽多人?”


    章寒居徹底無語,她本來以為,至少他是光明磊落的,“不是你,難道是我?”


    “算了,已經無所謂了。”


    “你殺了那麽多人,居然還覺得無所謂?”


    沈添歡說,“我從沒有要他們去殺人,複仇。我活著不是為了複仇,隻是為了活著。”


    “你說你怕孤獨,如果你活著隻為了活著,那你根本不用怕,因為你根本不會死去。”


    沈添歡從腰後拿出一把槍來,“我會不會死,你現在就可以試一試。”


    “你想做什麽?”


    “你認為這個世界,是以我的意識代碼為源頭運轉,所以,隻要我死了,這個世界再也不會聯通你的世界,日出莊園會徹底消失,對不對?”


    章寒居被他塞了手槍,“你要我殺了你?”


    “嗯。”


    “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你的朋友們都死了,如果你覺得殺了我是最好的結局,那你可以動手。”


    章寒居深吸一口氣,既然決擇權又到了她手上,她何必猶豫。


    鍾星封是怎麽敗的,她還記憶猶新,他太自大,以為她永遠不能逃脫掌控,而這個人呢?他也是因為自大才將槍遞給了她嗎?


    章寒居的手慢慢扣上扳機,就在她要扣動之時,耳邊又響起了一個聲音,“殺了他,就沒人能再阻止我了。”


    “你是誰?!”


    章寒居猛地從石梯上跳了下來,“告訴我,你是誰?”


    沈添歡從背後抱住她,“槍在你手上,不要亂動。”


    等章寒居反應過來,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我聽到的那個聲音,不是曲溥。”


    她推開沈添歡,迴身去找曲溥想要弄個明白,為什麽那個聲音和她在會場目睹屠殺時耳邊聽到的伴隨嬰孩哭泣的聲音一模一樣。


    算命的攤子已經空空無一人。


    “你要找誰?”沈添歡跟了上來。


    章寒居已經快瘋狂了,“告訴我,你還有多少幫手,你說啊!你們還要殺多少人才能停手,那麽多人還不夠嗎?”


    沈添歡握住她的手將槍奪了下來,“不要這麽做,很危險,你會受傷。”


    “快說,那個聲音,是誰,除了曲溥,你還能聽到誰的聲音在操控你?”


    沈添歡搖頭說沒有,“除了曲溥,我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


    “撒謊,你在騙我。”


    “日出世界的邊界,就是那個聲音?”


    “我不知道。”


    “你是這個世界最原始的npc,你怎麽會不知道。”


    沈添歡還是搖頭,說他不知道。


    “楊佳佳在哪裏,我要去找她。”


    “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


    “她拿著地圖找了很久,後來她說,終點根本不存在。”


    “後來她去了哪裏?”


    “我離開了森林,沒再見到她。”


    “你能操控邵澤,一定能看見邵澤和她在一起的記憶。”


    他說是的,“在兩個世界還相連的時候,我能,可現在不能了。”


    “為什——”章寒居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生變化,她腦中的代碼一行行開始被清除,“怎麽迴事?”


    沈添歡卻鬆了一口氣,“你再也不會聽到那個聲音了。”


    “你剛才說你從未聽到過我聽見的聲音,所以你在騙我?”


    沈添歡這一次沒有迴答她,作為補償,他說,“我離開深林的時候,楊佳佳已經死了,我將她和她的地圖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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