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運和約蘭達一行並沒有和民兵一起歸隊,而是直接迴到了查奈醫生的醫療站。


    剛到地方,緹瑞哭著從裏麵跑出來,給他們帶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都靈死了。


    這位溫潤而好脾氣,武藝精湛,鼻孔有些大的北地遊俠,遊曆了大半個卡斯蒂利亞,最後因為約蘭達的美貌而在留在了奇平鎮。像所有的不幸前輩一樣,他的傳奇也在對抗魔潮中劃上了句號。


    他因為傷勢過重而死去,無論希洛先的牧師還是利德爾人的治療倉,都無法從他破碎的身軀中挽留住他的靈魂。


    都靈的靈魂迴到了神邸的腳下,他在人間的軀殼化作神聖橡樹的枝條。如果條件合適,在陽光和雨露的滋潤下,它還會生根發芽,甚至在幾百年後枝繁葉茂,在某時某刻,為某個路過的美麗女性撐起一片綠蔭。


    隻是作為精靈的一生,早已在這樣一個無星的夜晚終結。


    小隊剩下的幾個人沉悶的離開醫療站,在神秘池塘附近找了一小塊空地,將橡樹枝條小心的插進泥土裏。空氣中一股忍冬的暗香浮動,進而消散。都靈將死於斯長於斯,樹人們會好好照顧這株幼苗。


    在它們的周圍,還有好幾群精靈正在做同樣的事情。精靈部隊中的戰友,大多是親朋好友,所以這樣的告別儀式充滿了壓抑的哭聲。


    隻是戰事吃緊,大家匆匆而來,默哀片刻,還要抓緊時間休息,為更激烈的戰鬥做準備。或許明天自己會以同樣的形態陪伴好友,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年輕一代的精靈們在這一夜褪去了天真和歡樂,同伴的離去給他們藍天白雲的幻想畫作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黑色。


    “走吧。”


    失去雙臂的弗比斯靠近緹瑞,安慰自己的戀人。他們兩和都靈並不算熟,以前隻是點頭之交,隻是被帕布洛隊長獨斷的扔到了一起。在今日的苦戰中,大家守望相助,互為劍盾,說不上誰欠誰。都靈隻是運氣不好。


    弗比斯也失去了雙手,查奈對此無能為力,他需要等待牧師長給他施放斷肢再生。不過戰鬥這麽激烈,他估計需要排到戰爭結束。總之後續的戰鬥已經與他無關。


    緹瑞的性格軟弱,武藝和約蘭達半斤八兩。她的運氣非常不錯,今天幾乎毫發無傷。她在默哀中,甚至希望自己能夠承受一半的傷害,挽迴都靈的生命。


    弗比斯失去戰鬥能力,緹瑞明日還要歸隊,兩人注定要分開一段時間,說不好這一別就是永遠。這對感情之路相當曲折的精靈情侶,希望抓緊最後的時間撫慰彼此。他們向約蘭達和郝運告罪一聲,雙雙離開。


    約蘭達並沒有釋懷,她半跪在這株幼苗前,默然不語。客觀的說,這位“鼻孔有些大”的北地精靈在她的心中並沒有太大的分量,這位卑鄙的集郵女偏愛會來事的男孩子,都靈的性格有點太忠厚了。


    都靈並非為她為她而死,但是她心中的悲痛無法言喻。這是戰士之間的情誼,遠超花前月下的綿綿細語。


    “郝運,你們利德爾人的文明比我們埃羅精靈先進得多,你們應該知道如何看開生死吧。”


    沉默半晌,約蘭達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埃羅精靈的死亡是迴歸神邸的腳下,照理說自己應該高興才對,可是這無法遏止的悲傷,讓她求助郝運這個外人。


    畢竟,利德爾人那麽先進的文明,也許能夠開導她。


    “生死的問題,對於任何生命來說都無法真的看透吧。夫子曾經說過,未知生,焉知死,教育我們關注現實生活,畢竟死亡是從沒有旅人迴來過的未知遠鄉。”


    郝運想了一會,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也並不好迴答。


    “其實我說過了我不是利德爾人類,隻是你們好像很固執的認為就是如此。我生活在一個很普通的星球,那裏隻有人類,壽命很短,甚至不到精靈的零頭,還會受各種疾病的困擾。


    不管是權勢滔天的政客,還是為所欲為的富豪,或是我這種一文不名的小透明,大家最後都難逃一死,幾十年的生命匆匆而過。精靈這種可以活幾千年的生命,足夠讓我們嫉妒的發瘋。


    我們中沒有人看穿生死,死亡對於所有人都無比恐怖,這是生命的本能。即使是被特殊的方法洗腦的個體,在直麵死亡的一瞬間,還是會本能的掙紮。


    我在加入聯盟,成為不朽者之後,這樣的情感依舊影響著我。某一次工作中,我認識的一個人,算不上朋友吧,在我麵前被殺死。


    我那時想都沒想,立刻請求我的同事,幫我逆轉了這個人的生死。”


    聽到這裏,約蘭達眼睛一亮,她期待的打斷了郝運的話:“那你能不能……”


    “我不能!”


    郝運斬釘截鐵的拒絕了約蘭達,女遊俠失望的低下了頭。希洛先的神術並非沒有複活這個選項,但是條件苛刻無比。而且,就算符合條件,大複活術的名額也太過珍貴,奇平鎮,甚至怒風城都未必有誰擁有這個資格。


    她原本有了一線希望,沒想到郝運也拒絕了她。是啊,大家不過剛認識,誰會為了她這樣一個蹩腳的遊俠,浪費這麽珍貴的東西。


    郝運歎了口氣,還是解釋了一下,語氣不再強硬:“首先這並非我的能力範圍,而能做到這件事的人並不在這裏。


    再說,按照我的理解,寧寧姐也不會讓我在這件事上繼續任性下去。她在上次幫我複活朋友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郝運盯著約蘭達的紫羅蘭的眼睛,想到了當時寧寧姐眼中燃燒的紫焰。


    她說,她理解我還會在意某朵浪花的心情。


    我始終無法理解她的意思,在後來,我仔細考慮了死亡的問題,也在培訓中係統的學習了生與死的定義。


    最終,我終於明白,生命對死亡的恐懼,從本質上來說是生命本身的局限性。因為這種局限性,我們無法理解死亡,因此恐懼。


    當我擺脫了這種局限,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生死的時候,我仔細迴憶了那些與我擦肩而過又重歸冥冥的生命,我感受到的是生與死連接的緊密與和諧。


    都靈現在身體化作樹木,靈魂正在希洛先的神國,這就是你們所稱的死亡。但是在我看來,他不過是被分成了兩個部分,依舊停留在這天地之間。如果你以後進入希洛先的英靈殿,甚至還可以再度和他相見。


    在我們的世界,死亡要殘酷得多。我們的身體會化為灰燼,靈魂重新迴到識海。


    沒有神願意收留我們,靈魂最終的歸宿和最初起源都是一片無盡之海。當現世波瀾,在識海中映射出一朵精神的浪花時,便是一個新的靈魂的誕生。


    當波瀾平靜,意味著這個生命的死亡,它掀起的這朵浪花,又迴到大海中。


    但站在更高的角度來看,這並非終結,因為構成這朵浪花的水滴,那些喜、怒、憂、思、悲、恐、驚並沒有被湮滅,它們會不斷的碰撞分散,甚至被下一朵浪花,下一個靈魂所繼承。


    我們恐懼的悲傷的,不過是無法再見到同樣的一朵浪花。可是從我們不朽者看來,這片大海從未改變。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理解。”約蘭達冷冷的站起來,“但是你高高在上的態度,令人作嘔!”


    “我很抱歉。”


    郝運遺憾的看著約蘭達消失在夜色中。


    小白從背後抱住了郝運,她早就來了,站在黑暗中看著這場不愉快的發生。


    “你說的都沒錯啦,約蘭達隻是心情不好才懟你。”小白把側臉靠在好運的脊背上,“女孩子要哄你知道嗎。”


    小哥笑嗬嗬的抓起她的手親了親,說道:“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幹嘛要哄她?”


    小白聽了覺得心裏好甜蜜。


    “你這人啊……哼!就會甜言蜜語。”


    在和人類的作戰中,蟲族的拿手好戲就是夜襲。它們的複眼在微光的環境中有紅外視角,而人類軍隊沒了照明大部分都得抓瞎。


    但是在與精靈作戰時,這個優勢蕩然無存。被自然和神明寵愛的精靈一族,夜視能力比蟲子隻強不弱。


    奇平鎮外的狂獸群,在圍城的第一個夜晚,攻勢稍微放緩。一來夜戰也討不到便宜,二來蟲群的意誌不認為光靠這些炮灰就能夠拿下這個防守過於嚴密的鎮子。


    它進一步調集,甚至補充孵化了更高級的士兵種群,等待天明時的大舉進攻。同時,狂獸雖然是不值錢的炮灰,但是消耗一空也會給次日的進攻帶來壓力。


    所以,是夜奇平鎮再沒有更多的犧牲,隻有一些零星的騷擾。精靈方大多挨著城牆好好的休息了一番,甚至有三位山嶺巨人都重新潛入大地,補充白天損失的花崗岩和泥土。


    但是還有很多人在徹夜加班,神殿的牧師們要抓緊治療傷員,查奈醫生還排了好幾台手術,塞薩爾和帕布洛,阿爾韋塔等高級將領還要巡查城防。還有重中之重的飛馬偵察大隊,他們正在緊鑼密鼓的按照戰略地圖進行搜索。


    在經過醫療站的時候,塞薩爾和查奈醫生以及郝運這兩個人類麵談了一番,他有點委婉的暗示,奇平鎮可能需要利德爾艦隊的支援。


    埃羅精靈的榮耀他銘記在心,但是作為奇平鎮的守護者,他非常擔憂惡魔後續的進攻。如果能夠避免奇平鎮遭受滅頂之災,他不介意低聲下氣的請求幫助。


    查奈醫生未置可否,倒是郝運會錯了意,拍著反曲弓保證給他守住一條陣線。這令塞薩爾非常失望,他還是比較信任利德爾人的艦隊,而不是一張暗**。


    約蘭達相當記仇,前一天晚上不歡而散,直到第二天她也沒有跟郝運說過一句話。因為覺醒了聖騎士的天賦,她被抽調到塞薩爾身邊接受指導,而郝運繼續留在昨天的城牆上,和提瑞帶領民兵們一起防守。


    兩人短暫的同伴關係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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