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中,一座黑色高塔拔地而起,直衝雲霄,它的輪廓在城市的微弱的燈光的映照下更加清晰,表麵光滑如鏡,冷硬而深邃。


    被漆黑的幕布輕輕覆蓋的高樓大廈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失去了白天的喧囂,這座城市已然在黑暗中沉默了十幾年。


    飛機的轟鳴聲在夜空中迴蕩,與城市的靜謐形成鮮明對比,一架架飛機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它們機身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留下的殘影如同流星劃破天際。


    匆匆行走在街道的人群被這動靜從一成不變的忙碌中驚醒,紛紛抬頭望去,他們許久不曾沐浴陽光的蒼白的臉上都是疑惑的神情。


    “是有什麽事……?”有人佝僂著背問道旁邊的路人,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憔悴,在說話間又掏出了一瓶藥,倒入手掌後一口吞下,這是他們長久以來用來補充曬不到太陽後所導致缺少的營養的小白瓶,但隨著時間越長,瓶瓶罐罐也堆的越來越多,價格高昂的藥與逐漸癟去的錢包,讓他已經再無活力去關心其它。


    旁邊站著的男人呆愣地看著天空,他剛結束完副本,骨折的手還被白色的繃帶纏繞著,另一隻手還提著剛剛從兌換樹上兌換的食物,這是他們一家人一周的夥食。


    那飛機上的標誌很顯眼,在夜裏泛著紅色的光芒,是紅輪組的標誌。他聯想到昨天夜塔廣場之間發生的事情,男人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聽說好像是有什麽計劃吧?”


    “什麽計劃?”一些人聽見有疑似知情者的也圍了上來,那一雙雙布滿著血絲的眼中透露著好奇。


    “……我也不太清楚。”一般沒有把握的事情,上麵的人都不會提前透露出任何的風聲,以免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麵,這是很正常的。但看著周圍人那期待的眼神,他咳了咳,盡力迴想著昨天的場景,“我昨天看到紅輪組的一堆人帶著一個女孩走了……聽說……是和太陽有關的事吧?額,我可能聽錯了哈,你們不要完全相信……”和太陽有關的事情都是很敏感的,他不敢說得肯定,怕引火上身。


    “女孩?……你是說那個嗎?”有個女人指了指那夜空中憑空出現的一條金色光路。


    飛機懸停在夜塔能夠看見的最高點,引擎轟隆的聲音在人們頭頂環繞,有幾戶離得近的人家推開窗戶往外探出頭來,也一同看見了那條如同銀河一般的光帶正緩緩蔓延形成,終點似乎是那夜塔的頂端。


    地麵上的行人多數是選擇進入副本以此為生的人,他們的視力都經過兌換有了明顯的增強,因此能夠看到那個被圍在眾人間的金發女孩是什麽模樣,有些人好心的為普通人在一旁描述著,有些人則呆愣地看著這與眾不同的一幕。


    雖然行走在數百米的空中,但三青的步伐輕盈而穩健,而每一步都在虛空中留下了小小的腳印,那些腳印在她離開時化作璀璨的金光,點綴在這片無垠的夜幕之上。


    她身穿一襲潔白的長裙,裙擺在空中隨風飄動,宛如雲朵般輕盈如同夢幻一般。


    “三青,你真的願意……”許沭平時決策果斷的沉穩模樣此刻消失不見,眉間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猶豫,他望著走在最前方的金發少女,即使知道她完全不同於不同於普通人類的身份,年齡也不一定和外表所一致,他也仍然做不到完全的鐵石心腸……


    三青迴過頭,有些奇怪,明明是這群人昨天大張旗鼓的將一出副本還沒來得及再挑選些亮晶晶飾品的她接走,此刻又還要反複地向她確認是不是真的願意。不過她也能夠理解,人類就是如此複雜,要是他們真的是無情地把她當成工具來利用,估計三青的目光都不會在他們的哀求聲中停留一秒。


    她隻是微微仰起頭,看向那麵色猶豫的高大的身影,揚起一個甜美的微笑,而後垂眸,周圍的世界在她的腳下緩緩展開,城市高樓、林間樹木、山川河流都是那麽渺小而微不足道,但又是那麽的寬廣遼闊,但此刻,這幅畫麵都被黑夜所籠罩,沒有了喧囂與繁華,隻剩下了死寂。


    她微微抬手,一道道金色的光暈亮起,仿佛是天使的羽翼落下的輕柔的羽毛灑向人間。


    地麵的人類發出驚異地唿叫,紛紛伸手想要接住這來之不易的光明,就連被婦人們抱在懷中牙牙學語的稚童也拚命地伸出小手,想要將那落下的光點握入掌心。


    三青緩緩迴過頭,看向那怔愣在原地的許沭,那柔軟的目光就那麽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她並沒有說話,但許沭能夠從那雙紅色的雙眸中理解她的意思——


    她願意的。


    況且,在見到現在這副陽光般灑落世間的場景後,就算她不願意,他們也必須讓她“願意”。


    ——————


    阮樂走在彭玉的身邊,他一夜未睡,此刻厚重的眼袋掛在他的眼下,看起來比末日的喪屍還要嚇人。


    彭玉就被他嚇了一大跳,“你走路怎麽沒聲音!”


    “……所以,現在能告訴我到底要讓三青幹什麽了嗎?”他因為疲憊的嗓音有些沙啞,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金色的人影,“夜塔上方的位置不是從一開始就勘測過麽,完全是無法靠近和觸碰的‘真空’,三青再怎麽厲害也沒辦法把那邊擊穿吧?”


    “……我也不清楚啊。”彭玉摸了摸鼻頭,“但我感覺你是不是太小瞧三青了,說不準她就能用那種神奇的能力將那空氣牆給打破呢?”


    “要是真的隻是要將那透明的牆打破這麽簡單就好了……”阮樂也知道,事實肯定不會那麽簡單,不然怎麽會連一點風聲都不透露,他望著那又重新邁起步伐的三青,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卻被身邊的人攔下。


    對了,他還沒有問三青,當初進入他眉心的光球到底是什麽呢!阮樂張了張嘴,像是想要沒話找話一般抓住與三青最後的交流機會。“三青!你……”


    但遠處的三青並沒有迴身,像是沒有聽到遠處的唿喚一般,一步步走向通往夜塔頂端的金色階梯。


    周圍彌漫起一片淡淡的光暈,天空呈現出淡淡的暖金色,裙擺隨著三青的步伐輕輕飄動,她行走在空中,與浮現在空中的金色光點相互唿應。她原本還未及地的金色長發緩緩地變長,向後拖垂在地,將她身後那浮現空中的天空之橋鋪滿。


    隻是有些可惜,還沒有和秦羿幾人告別,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她相信他們之間已經建立了深厚的“隊友情”,而且奇怪的是係統還沒出現,她都快打出結局了,怎麽還沒到關鍵劇情點?


    正這麽想著,她的手臂處便傳來了被什麽握住和拉扯的感覺。


    “?”


    兩道熟悉的人影忽然出現在她的一左一右,她疑惑地抬起頭——是秦羿和艾蕭。


    秦羿穿著那套從副本中帶出的女仆裝,而艾蕭頭頂頂著那女仆裝配套的蕾絲頭飾,或許是因為拆分了套裝之後,它隱藏氣息的時間變得更短。


    “走。”兩人齊聲,嬌小的三青就被他們一左一右的架起,滿頭問號的被往迴拖走。


    “你們?”她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劇情發展,而遠處的許沭等人看見三青被人“劫持”之後,一群人都舉著武器向他們跑來,“你們這樣……”


    “怎麽下去?”秦羿轉頭問艾蕭,無視了正被他們架著的三青。


    “……跳下去?”艾蕭沉默一瞬,也順便無視了三青一般,往這層淡淡的金光組成的橋梁下看去……這個高度,還是有點挑戰性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就一同要帶著三青來個信仰之躍。


    他們的腳剛抬起時,便像是被什麽靜止一般停在了原地。


    不止他們,就連遠處跑來的紅輪組隊員,也被靜止在了原地,臉上那慌張的表情也像是定格一般。


    這熟悉的感覺以及那耳邊傳來的熟悉的聲音——


    【宿主~統統我終於來啦!】


    三青想抽出自己的雙手和g00729打個招唿,但秦羿和艾蕭的手抓得極緊,讓她現在都難以掙脫,隻得維持著原樣和係統講話。


    【……所以,能不能先讓我脫離這個情況……起碼讓我腿著地吧!】她默默吐槽道,被雙臂打開架在空中的她簡直就像某幅世界名畫。


    【暫時不行呢~】g00729無情的拒絕,它們係統主打的就是一個不幹擾已經發生的世界劇情,然後它快速地滑行到人的身邊,左右看了兩眼,【哼哼,這個左手邊的獨眼哥就是男二吧,宿主,因為你的出現將大後期的結束永夜的劇情都提前了,因此世界意識隻能屏蔽你大部分都能力哦……】


    【等等,我的任務不就是找到結束永夜的方法嗎?】


    【咳咳,讓你找方法,又不是讓你成為方法……】g00729有些心虛道,它咳了咳,那電子音又底氣十足起來,它展開機械手臂,朝著艾蕭打開,【噔噔——這!就是原本的解決方法!艾蕭本來將那遠古副本中的‘太陽’封印在自己的左眼之中,但你現在直接頂了那個關鍵道具的身份……】


    【直接告訴我要做什麽。】已經放棄掙紮的三青就著被迫浮空的動作,俯視著g00729。


    g00729似乎感受到了那居高臨下的俯視,那傳來的目光讓它由數據組成的感知係統都戰栗了幾分,【就是將原本脫離的劇情拉迴點正軌,你隻需要和男主透露一下艾蕭的特殊性,然後等他們經曆到艾蕭原本身處的副本,再然後……】


    【再然後讓男主看見就是艾蕭害的他從小變成了孤兒,和他相愛相殺,最後忍痛將自己的好兄弟送上夜塔?】


    【……是這麽沒錯啦,你接下去隻要當個旁觀者就可以了。】g00729對了對手指,它在觀測站時就想提醒宿主不要一步步地和太陽產生共鳴了,隻要輔助主角過副本就可以,但每次宿主經曆的劇情都像脫韁的野馬,朝著未曾設想的道路發展,從而又延伸出新的世界線分支。


    【不用了,現在就解決吧。】三青淡淡地說道。


    【我居然能夠預料到宿主會迴答這個呢。】g00729的屏幕上浮現出果不其然四個大字,【那就迴到原點了,因為被屏蔽了大部分的能力,宿主就算在此刻登頂夜塔,也無法完全成為太陽,隻能夠……讓我想想,怎麽形容呢?……啊,對了,隻能夠成為太陽的碎片,就像被烏雲遮住了大半那個模樣。】


    【?】


    【不要擔心,你走之後,男主他們還是會朝著既定的命運進入那個遠古副本,然後補全太陽的。】


    三青默然,雖然並不是如她所想的完全解決永夜,但隻要這一點點光明足夠讓人類歡唿,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做出選擇。


    【你,真的願意嗎?】g00729的聲音傳來,它嚴肅地再次確認道,【這隻是吃力不討好的選擇哦。】


    三青閉了閉眼,點頭。


    【……好吧,你真是容易心軟。】g00729這麽說道,它的聲音緩緩遠去,就像是脫離了這個世界。


    ——————


    原本靜止的世界也仿佛被重新啟動,秦羿與艾蕭的身體已經向下前傾了大半,卻被一股巨力拽了迴去。


    他們迴頭,隻見三青不知何時掙脫了他們的手,緩緩浮在半空,那襲純淨的白色長裙變幻出精致的模樣,像是夢幻的霓裳,淡金色的光芒搖曳環繞。燦金色的長發拂過他們的麵頰,柔軟順滑。


    光影交匯,明暗交織。


    她的身後浮現出巨大的光環圖騰,那旋轉著的金烏生機爛漫,綺麗的金光籠罩住夜塔的頂端。


    漆黑的,如同幕布般籠罩天際的雲層破出一道亮光,猶如一道金色的利劍,從那烏色的雲層中直射而出,那道光柱間的黑雲一點點地被剝離與消散。


    “三青!”秦羿吼道,他伸長手,卻怎麽也夠不到那金色的人影,就連人那蜿蜒流動的裙擺的邊緣都無法觸碰。


    三青垂眸,輕聲道,“接下去,需要靠你們啦。”


    她的身形逐透明,仿佛要與這突破黑暗的的光明融為一體。腳踝處卻纏繞上一絲淡淡的霧氣,她身形一頓,朝著這縷霧氣的方向看去——


    “艾蕭?”


    【生……姐姐,不要離開……】


    那並不是艾蕭!三青瞬間意識到。那空靈而神秘的音色,她曾在上一個世界聽到過類似的。


    【……留下來。】


    “不行哦。”三青輕聲拒絕。


    她腳踝處的煙霧似乎因為她的拒絕而退縮了。


    “好孩子。”


    她這麽說道,溫柔的視線看向了艾蕭,又或者是艾蕭身上的某個存在,她笑著重複道,“我會一直在。”


    在晨光初破的黎明時分,天地之間仿佛隻存在一片淡淡的金色。


    路麵有人驚喜地大喊,“太陽!升起了!”


    “艾蕭”坐在地麵,看向那微弱的,逐漸升起的光亮,有些怔愣地重複著,“太陽,升起了……?”


    迴答祂的隻有微風輕拂後帶來的遠方淡淡的花香,和那金色的光羽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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