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嬤嬤忙不迭地點頭:“奴婢特意從花圃選了一個剛進宮的小宮女,當著幾個管事的麵,奴婢隻說了叫她去給馮娘子送菜,另外那句叫馮娘子去花市的話,是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單獨告訴她的,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青鏡已經在青岩寺後山,把她處理妥當了。”


    高照容對著她勾勾手指,讓她到近前來,低聲耳語了幾句,才叫她離去。


    通向偏殿的竹簾發出一陣脆響,小小的人影站在竹簾外側,帶著困意輕聲叫道:“母妃……”高照容走過去,理了理他有些發皺的衣衫,聲音比方才柔和了許多:“恪兒乖,早些去睡吧。”


    “母妃,我睡不著,我不想用現在那張白色的屏風,我想用原來竹子做的那個。”拓跋恪一邊說一邊扭在她身上。高照容想起他說的那件白色床屏,那是用象牙打磨成一寸見方的小塊兒,隻選潤白無瑕疵的連綴在一起製成的,按製隻有品級在三夫人以上的妃嬪宮中才能使用。


    “恪兒聽話,那象牙床屏可不是原來的竹屏能比的,乖,去睡吧。”高照容拉著他的小手,帶著他走迴床榻上,給他掖好被角,看著他緊閉雙眼的小臉,低聲說:“母妃隻會拿最好的東西來給恪兒,將來你就會知道了。”


    扶搖閣宮宴散後,拓跋宏用眼神示意始平王拓跋勰,把悶悶不樂的丹楊王請進側殿,跟他商議那件醜事該如何處理。


    丹楊王鬧到崇光宮去,也是一時氣急了,過後細想起來,也覺得有些後悔。說起來,這件事要是真的傳揚開了,吃虧的還是丹楊王自己,好好一個女兒就這麽壞了名節,以後也別想嫁進好人家了。至於拓跋詳,原本就沒有什麽好名聲,反倒沒什麽損失。


    拓跋宏好言好語地勸慰了一番,最後提議說,反正這兩個人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幹脆促成了一段好姻緣吧。


    眼下隻有這個辦法對丹楊王最有利,可這女兒雖然算不上天姿國色,卻也琴棋書畫地教了十幾年,就這麽嫁給一個被廢去封號的親王,他實在不甘心。


    拓跋宏又耐著性子勸慰了幾句,應允會恢複拓跋詳北海王的封號,讓丹楊王家的幼女能夠風光出嫁,再從宗室親王裏,選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來做主婚人,給足了丹楊王麵子。


    木已成舟,丹楊王劉昶也隻能接受這個安排,畢竟女兒家的清譽已經毀了。他向拓跋宏行禮賠罪,黑著臉說自己起先太衝動了,才會硬闖崇光宮。拓跋宏寬慰了他幾句,親自伸手扶他起來。


    丹楊王走後,候在旁邊的始平王拓跋勰才有機會說話:“皇兄,您真的要恢複北海王的名號?上次劫持皇嫂的那個人,一定跟他脫不了幹係。”返迴平城後,他一直在暗中追查這件事,發現那人曾經做過北海王親衛,又在修建報德佛寺時做過苦力,後來才輾轉去了馮大公子主持修建的佛像洞窟,混在尋常苦力裏,慢慢脫穎而出。


    拓跋宏冷笑:“這些朕都知道,隻是拓跋詳的為人,朕和你都最清楚不過,憑他一個人做不出如此周密的計劃。這迴誘騙丹楊王家的小女兒也是一樣,朕已經決意南征,此時無論如何不能跟丹楊王鬧僵,所以即使這件醜事鬧出來,朕也隻能替他們遮掩下去,還會為了丹楊王的麵子,給他許多好處。朕相信他能色膽包天,卻不相信他能有那個腦子看準眼下的情形。”


    始平王拓跋勰沉思片刻,說道:“高太妃從前在宮裏時,就曾經結交外臣,幾次想要讓她的兒子取代皇兄的位置。不過報德佛寺那邊的守衛,都是臣弟親自安排的,高太妃現在應該沒有可能再與任何人私下聯絡。”


    拓跋宏搖頭,手指在紫檀木桌麵上一下下地敲擊:“不會是高太妃,這個布局的人應該跟拓跋詳很熟悉,彼此卻並不完全信任,所以才會利用拓跋詳的性格,引著他去做這些事。先讓他得意幾天,朕倒想看看,這人究竟還有什麽打算。”


    夜過子時,蘇小凝取了自己沒有穿用過的衣裳來,給馮妙換上。蘇小凝身形高挑,衣裙穿在馮妙身上,裙擺還長出一段來。她正要說另換一件小一些的來,卻看見王玄之已經俯下身去,把馮妙的裙角提起,鬆鬆地在一側打了個結。


    馮妙很是不好意思,趕忙拉過另一邊的裙角說:“大哥,我自己來。”


    王玄之站起身說:“已經這麽晚了,你在這裏休息一夜,明早我叫人送你迴去。”


    馮妙揉著哭紅的眼睛說:“大哥,我今晚必須得迴去,有人如此對我,我不能就這麽算了。如果我整夜不歸,這些人就更有借口汙蔑我,我……”她不想讓拓跋宏分神為難,既然遲早要迴去,何妨早一些直麵這些宮牆內的不堪。


    蘇小凝在一邊嗤笑一聲:“也是呢,好人家的女孩兒,都急著要跟這裏撇清關係,免得汙了閨閣清譽。”


    馮妙知道她口舌鋒利,內心裏卻並沒有惡意,站起身對她屈身福了一福:“多謝蘇姑娘救命之恩,大哥與姑娘熟識,我卻才跟姑娘見過寥寥數麵,已經兩次得姑娘出手相幫,姑娘可以不受,我卻不能不道這一聲謝。”


    王玄之見她心意已決,也不再堅持,叫了從前一直跟在身邊的青衣小僮無言來,讓他送馮妙迴去。無言找來一頂軟轎,把馮妙直接從明秀堂小門抬出去,一路送迴青岩後山。


    坐在搖搖晃晃的軟轎裏,馮妙把近來的事又仔細迴想了一遍,心裏有了個主意。


    返迴禪房時,青鏡正在她平日休息的床榻上坐著,看見馮妙安然無恙地進來,先嚇了一跳。丹朱嬤嬤忙著迴宮去向高照容稟告,還沒來得人讓青鏡知道今晚的事。她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去倒熱水,一麵捧上茶來,一麵試探著問:“娘子怎麽這麽晚才迴來?”


    馮妙若無其事地脫去外衣:“今晚明秀堂的蘇姑娘出來遊街,滿街的人都湧過去看,我被推擠到一邊,連衣裳都刮破了,沒辦法隻能買了新的換上,這才耽誤了。”


    青鏡嬤嬤聽得出神,倒水時連杯子裏的水已經滿了都沒有注意,直到手指被溢出的水給燙了一下,這才迴過神來。她接過馮妙的外裳陪著笑說:“娘子受驚了,總歸平安迴來就好。”


    “嬤嬤先去睡吧,我想寫一封信,等丹朱嬤嬤來時,讓她帶給皇上。”馮妙走到窗邊鋪開紙筆,不再理會青鏡。


    她在紙上寫了幾句話,眼角餘光瞥見青鏡關上了房門,便把那張紙折起來,用雙鯉魚式樣的木板夾好。她用蠟油封住接縫處,又趁著蠟油未幹時,扯下一根發絲,仔細貼在上麵,就像是無意間散落了一根發絲在上麵一樣。


    第二天清早,馮妙把信交給青鏡,讓她記著迴頭轉交給丹朱。到第二天時,馮妙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又把那封信給要了迴來,隻說要填幾句話上去。信拿迴手裏,那根發絲果然不見了,蠟油的表麵平整光滑。馮妙心裏清楚,青鏡一定偷看了信的內容。


    從前她一直覺得這兩名嬤嬤為人還算和善,又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不願在她們麵前端出架子來,此時卻再不願對她們客氣,沒有直接攆了青鏡出去,是因為她想要確證,這兩名嬤嬤的背後到底是誰。


    馮妙當著青鏡的麵,把那裝信的雙鯉魚木板握在手裏,背對著她像是在沉吟思索,終究還是臉上一紅,讓青鏡嬤嬤把信拿去。她聲音怯怯地對青鏡說:“務必把這個交給丹朱嬤嬤帶去,讓她親手交給皇上,不要讓旁人轉交。”


    青鏡接了信,心想這位小娘子還真是天真好騙,轉念想起信上的內容,卻讓她有些惴惴不安,陪著笑說:“奴婢今天想下山買些東西,怕得有個半天時間才能迴來,先跟娘子說一聲。”


    馮妙笑著應道:“嬤嬤隻管去就是了,我這裏一時半刻也沒什麽事。”


    得了應允,青鏡揣了那封信離開青岩山,匆匆往禁宮方向趕去。她隨身帶有令牌,讓守門的侍衛查驗放行後,便奔往廣渠殿,把那封信直接交到了高照容手上。


    高照容剛叫婢女送了二皇子去書房讀書,見青鏡突然進宮來,有些不悅地問:“不是叫你牢牢地盯著她麽,你怎麽進宮來了?”


    “奴婢怕娘娘被人蒙蔽了,不敢把這封信拿給旁人轉交,就鬥膽直接來見娘娘。”青鏡把信送上,又憑著記憶,把信裏的內容複述了一遍。像她和丹朱這樣識文斷字的嬤嬤並不多,所以高照容才對她們兩個格外器重。她清楚地記得,信上說是丹朱於心不忍,提早示警,馮妙才在上元夜躲過一劫,還隱約暗示,這件事是受了宮中某位貴人的指使。


    高照容用指甲輕輕一挑,就撥掉了接縫上的蠟油封口,把信紙抽出來查看。她拈著信紙許久都沒做聲,好半天才一步步走到青鏡麵前,把那張信紙送到她麵前,語音依舊輕柔婉轉:“嬤嬤該不會是老眼昏花了吧?你好好看看清楚,這信上究竟寫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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