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記得是在一進門右手邊的梨木架上,可能是第三排,也可能是第四排……”馮妙忽然大哭起來,“我真的不記得了……”


    郭公公用眼角瞥著她,像在辨別她有沒有說假話,好半天,才把匕首收起來。甘織宮中沒有任何利器,連剪刀都不準用,倘若帶血的鞋襪被人發現,又是一樁麻煩。他扭住馮妙細弱的胳膊,把她推進一間偏殿小室:“在這裏老實等著,要是讓我發現你在胡說八道,可就不是一刀子進去那麽簡單了。”


    房門鏗然合攏,震起無數灰塵在半空裏亂飛。馮妙抬起袖子遮住口鼻,眼角還帶著淚漬,兩顆黑水銀似的瞳仁,清澈透亮,早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慌亂驚懼。沒有什麽另外一個人,也沒有什麽放在梨木架上的染血鞋襪。隻有那一個人能救她了,但願這段漏洞百出的話,能引起那人的注意。


    扶搖閣宮宴,直到戌時才結束。拓跋宏躺倒在金縷滑絲錦被上,雙眼盯著屋頂鬥拱上盤繞的龍紋,喧囂宮宴上說過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分外清晰。任城王叔借著慶賀新年,又一次提起了皇帝的冠禮。太皇太後卻不接他的話,隻管繼續給予拓跋宗親豐厚的賞賜。


    皇帝還沒有行冠禮,幾位更加年幼的親王,也不敢籌備冠禮,隻能一年年耗下去。博陵長公主不住地誇耀自己的兩個女兒,高太妃的弟弟,卻一直在偷偷觀察皇帝會對什麽樣的女子留心。在尋常人家會萬分歡欣的成年禮,在帝王家,卻儼然成了一場演不下去的鬧劇。


    “皇上,更衣沐浴吧……”林琅柔若無物的嗓音剛一起,窗外忽然傳來兩聲夜鳥清啼,隔不久,又是兩聲。拓跋宏猛地從床上坐起,不等林琅動手,自己三下兩下脫去外袍:“替朕更衣,換那一件。”


    林琅知道他說的是那套束身黑衣,猶豫著問:“皇上累了一天了,今晚還要出去麽?”


    拓跋宏剛才的疲憊一掃而空,眼神裏寫滿迫不及待:“師父在叫我,快幫我更衣。”六歲那年開始,這個神秘的師父,便在夜裏偷偷教導他。有時隔幾天,有時隔上幾個月,每次幼小的拓跋宏等得太久,幾乎以為師父不會再來時,他便又會出現。他從不露麵,也很少說話,隻是躲在暗處,教拓跋宏弓箭、騎射、劍術,甚至排兵布陣。此時此地,拓跋宏隻想逃離黃金牢籠一樣的崇光宮,哪怕隻有暗夜裏的片刻也好。


    林琅幫他係好袖扣,目送他跳窗出去,再一層層垂下鮫紗幔帳。宮門緊閉,沒有人敢在夜間打擾皇帝休息,正因如此,這秘密留存了將近十年,從未被人發現。


    拓跋宏剛走遠,一陣極輕的敲門聲傳來,林琅走到鏤花描金門扇邊,隔著簾子低聲喝斥:“皇上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等到明天再說吧。”


    “林琅姑娘,不敢驚擾皇上,是有封書信給你,事情緊急,不敢耽擱,我給你遞進去。”說話的是在崇光宮外門上值夜的小太監,話音剛落,門縫間果真塞進一張紙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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