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形如鬼魅,足尖飛快地下探,在那枝花上一勾,另一隻腳卡住鬥拱接合處,身子在半空蕩出一個圓滑的弧度,動作流暢如水,生生把掉落的花枝給撈迴來了。


    太皇太後隱約聽見可疑的聲響,迴頭去看,背後卻空無一人。如果剛才那個男人還在,此刻就能聽到頭頂傳來的稍顯沉重的唿吸聲,可太皇太後畢竟隻是個不會功夫的女子,沒發現異樣便離開了。


    馮妙和那少年一起,縮在鬥拱投下的陰影裏,直到周圍再次陷入黑暗,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放下。馮妙的嘴還被那人捂著,她感覺到少年一隻手放在她嘴上,另一隻手放在她腰上,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用哪裏撈住了那枝迎春花?


    正想著,少年已經一言不發地抱住她跳下地來。頭一偏,嘴裏咬著的花枝就剛好插進她發間。迎春花的香氣縈繞在頭頂,馮妙從沒見過這樣的身手,想到危機解除,驚喜忘形間,伸手摟住少年的脖子,貼著他耳邊、用虛虛的氣聲說:“你好厲害呀!”


    少年捏住她的手腕,不屑地甩開,手指在她喉嚨處一掐,一顆藥丸就送進她嘴裏。不知道少年用了什麽手法,在她背上一拍,那藥丸就骨碌碌滾進肚子,隻留下一股微酸的味道。


    “今天的事,不準跟任何人提起,”少年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嗡嗡的迴響,聽不出他本來的音色,清冷的語氣糅合著蔑視和譏誚,不像一個少年人該有的樣子,“否則,剛才那顆毒藥發作,你就會腸穿肚爛、筋骨寸斷而死。”


    馮妙沒料到這人竟然如此喜怒無常,想到橫豎是一死,幹脆連字也懶得寫了,又生氣又委屈地問:“我不說出去,你就肯給我解毒嗎?”


    少年撫著自己的手背,那上麵還有她剛剛咬出的牙印,想了片刻,又極其淡漠地說:“十天之後,三更,還在這裏,看你表現。”


    “你無賴……”馮妙迴想著那句腸穿肚爛、筋骨寸斷,眼睛裏立刻浮上一層霧氣。霧氣越聚越多,漸漸凝成兩顆圓滾滾的水珠,在她那雙靈動好看的眼睛裏,搖搖欲墜。她恨不得用世上最惡毒的言語咒罵,可是想了又想,竟然想不到什麽合適的詞語,隻能努力迴憶自己最討厭的東西:“你簡直就是吃稻米飯時發現的青蟲子,討厭死了。”


    少年隱去所有動作和氣息,幾乎已經跟黑暗融為一體,聲音拖慢,帶著幾分悠揚的韻調:“說話越多,毒發得越快。”


    馮妙趕忙伸手捂住嘴,舉動間透著幾分孩子氣。少年很滿意她的安靜,用言語指揮她:“你沿著這條路出去,不準迴頭。隻要你老實聽話,我可以考慮給你解藥。”


    馮妙照著他的話,拉開門快步走出去。大門打開的一刹那,光線勾勒出她纖細窈窕的背影。少年盯著她嫩黃色的裙裾,浮起一抹冷笑。這種嫩黃色布料,是上個月織造坊進獻的,總共隻染了四匹,都呈給了奉儀殿。太皇太後覺得顏色太鮮嫩,不襯自己的年歲,就都賞給了身邊的宮人。


    宮裏果然沒有一個簡單幹淨的人了,那小丫頭,分明就是奉儀殿的宮女。


    一口氣跑出去,馮妙才想起發髻間還插著那枝迎春花,摸下來一看,花瓣都已經失去水分,有幾處還揉得破爛了。她悄悄迴頭,剛才出來那扇門已經緊緊闔起,看上去就像一處廢棄不用的宮室。如果不是嘴裏還殘留著酸味,她幾乎要疑心,那是她做的一場夢。


    前方不遠就是奉儀殿側門,馮妙捧著梅瓶,心懷忐忑地進入主殿,先把梅瓶放好,這才雙手交疊置於身前,恭恭敬敬地跪拜:“奴婢摘花歸來遲了,請太皇太後責罰。”


    坐在雕花胡床上的女人,輩分雖高,其實年紀不過四十出頭。頭發梳成整齊的高髻,發飾衣著都樸素簡單,隻有腰間一條對羊紋玉錦腰帶,做工精細,顯出幾分貴氣。


    太皇太後仍舊跟平常一樣,喜怒都不形於色。大概還沒從震驚恐懼裏迴過神來,馮妙總覺得今天的太皇太後,讓她特別害怕。她可以在密室裏囚禁獻文帝,也可以一碗藥就結束他的性命,還有什麽是她不敢、不能的?


    “馮妙,你也太放肆了,”馮清站在太皇太後斜後方,嘴角得意地翹起,眼睛裏閃著光,“這是要供奉佛前的花,你就采了這麽一枝迴來?!你是不是對冷天裏起早摘花心存怨恨,就故意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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