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所有的病房的光亮不一樣,羅涔的病房暗的隻能看清他的背影。


    這家夥一直都是如此,不高興的時候,失落的時候,害怕的時候,又或者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將自己藏在黑暗裏,麵向窗外的萬千燈火,暗自神傷。


    我推開門,輕輕喚了一聲羅涔,時光好像停住了,又或者是我們的這處空間停住了。他沒迴頭,撫摸海棠花蕊的手不自覺地顫抖發力,花瓣應聲而落,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他緩緩轉過身,低垂著眼瞼,細碎的劉海掩蓋了他所有的神情。


    我沒說話,也沒繼續向前走,就站在原地。見他慢慢地抬起頭,將笑容一點點聚集到嘴邊,盈盈地看向我。


    再次看清那張帥氣帶有一點病態的麵龐,冷峻下獨屬於我的溫暖笑意,我也忍不住展顏發笑。在一處不遠的距離外,靜靜地看著他,他也默默地看著我,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的笑臉,那一刻倍感幸福。


    隻是幸福很短暫,彼此穿著病號服的我們,都圍繞著死神的無情與冷漠,第一眼看見對方的快樂與幸福,也不過瞬間化為灰燼,而後看向對方眼睛裏的我們,笑著笑著,不自覺地哭了起來。


    豆大的眼淚從我們兩個人的眼中滾滾而落,我們都沒有上前一步,就隻是默默地看著對方。


    “騙子!”我忍不住開口。


    “沒騙成功,不算。”羅涔拭去眼角的淚水,笑著說道,“下次得想的周全點兒!”


    “你大爺的!”


    我向前邁出去一步想要走到他的麵前,卻因為傷重,每一步都無比艱難,可當我再抬頭的時候,羅涔已經大步走到了我的麵前,“你怎……”


    還是始終如一地奔向我,這就是羅涔。


    我淚眼滂沱地衝進羅涔的懷抱,額頭抵住他的胸腔,心中無他,隻有不停地祈禱。


    一如多年以前。


    “你受傷了?”羅涔將我扶到病床上坐了下來,他則蹲在了地上,關切的眼神望向我,裏麵綴滿了星星,“發生什麽事情了?”


    “什麽事情都沒有。”我緊緊地拉著他的手,“看到你,什麽都好了。”


    羅涔有一刻的失神。


    “你?”


    “羅涔,我想留在你的身邊,我知道你是不想我難過,可我不想你一個人去麵對這一切,也不想以後想起來這一切我會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太懦弱,恨我自己沒有更加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羅涔,如果我們能戰勝疾病,那我們就一起去尋找未來的無限可能,可如果命運隻允許我們相守一段時光,那我們就過好當下的每一天,好不好?”


    羅涔輕輕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淚,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涼意,我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貼在我的臉上,想要用力的告訴他,至少這個世間還有我的溫度。


    羅涔閉上雙眼,淚水傾瀉而下,他用力的點點頭。


    然後伸手打開了房間的燈,四下透亮,黑夜被驅散了。


    我們相偎坐在病床上,沒有聊他的病,也沒有聊我的傷,更加沒有聊彼此的過往。就欣賞著外麵的月色和城市的燈火,聊著我們如何相遇,如何相識,如何笨拙的相愛。


    夜深了,我告別羅涔迴到了自己的病房。房門打開,阿光依舊坐在病床邊,看到我迴來,隻是抬頭盯著我看,我什麽都沒說就跑了出去,也有些心虛,麻溜地爬到床上坐好。


    “我剛剛是……”


    “你什麽都想起來了?”阿光突然出聲,打斷了我蹩腳的解釋。


    “啊?”我反應慢了一拍,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


    “上次迴家祭奠哥哥的後,有些事情莫名其妙就冒出來了,後來迴到學校,又發生了這些事情,加上這次受傷,在鬼門關兜了一圈,一下子睡了這麽久,好像把過往的一切,重新又走了一遍。”我握著脖子上的琉璃球,那些記憶依舊清晰刻骨,“我記得和哥哥之間所有的迴憶,唯獨忘了我救他的每一天。因為我知道,無論我的心肺複蘇做的多標準,多迅速,都有可能救不了他。他都有可能在我的麵前死去。我痛恨那份無奈,也痛恨不能做更多的自己。”


    “你怎麽不說呢?”阿光著急的站了起來,“你為什麽要一個人承擔這些呢,最起碼你也要告訴我啊!”


    “阿光,朋友不是這麽做的。”


    “什麽意思?”


    我長歎一口氣,“這次我受傷,你直接丟下了工作就迴來了。我和新海解約,你帶著修律師去幫我解決,我被網暴,你和爾爾幫我平息,我生病,也是你幫我請心理醫生……阿光,我不能什麽事情都丟到你這裏。”


    “為什麽不可以,你不是說了我們是朋友!”


    “就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才更不能一直這麽做。”


    “你!”


    “阿光,丁達爾樂隊現在越來越好,我也相信你會帶著這支樂隊唱響中國,走向全世界。所以,不要因為我而讓這支樂隊受影響。你現在每一步都不能走錯,每一秒也不能浪費,別忘了,你和梁爸爸抗爭來的夢想是有期限的。”


    阿光眼圈漸紅,“別忘了,你也是丁達爾的一份子。”


    “我這一份子,站在台下看著你們。”


    阿光坐到病床上麵對著我,眼神殷切,“海棠,聽我的話,跟我們走吧,請假,又或者是休學,你不能這樣一個人待在學校裏,你得看醫生,又或者你出去走走,你不是一直在按照意哥留下的地圖看世界嗎,你還沒走完,你可以繼續去旅遊。”


    “我哪都不去了。”因為我要留下來照顧羅涔。


    “不可以。”阿光搖了搖頭,“海棠,不可以,同樣的事情,你不能再經曆一次了。我不能再讓你陷入四年前的那種局麵。”


    “不會的。”我拉開阿光鉗住我的雙手,“就是因為我都想起來了,我才明白,無論心肺複蘇我學的多好,我都救不了我哥,也救不了羅涔。所以,我能做的就是陪著他度過這段時間。如果命運眷顧我和羅涔,那麽就讓羅涔活下來,如果命運不願意,最起碼在他最後的這段時光裏,我能陪著他。其實我越來越發現,不是我哥哥需要我,是我需要我哥哥,我需要羅涔。”


    “那你呢?”


    “我?”


    我會熬過去嗎?


    答案是否。


    阿光眼裏的淚不經意落下,他立馬起身看向窗外,狀如無意的抹掉另一邊的淚。


    看著他的背影,我內心安慰且心疼,如果沒有進入我的世界,或許他還是個整日和父親對抗吹捧夢想的富家少爺,然後某一天抗爭成功了,成為了舉世矚目的大明星。


    “迴去工作吧。我還等著看丁達爾的全國巡演呢!”


    “這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兒!”


    阿光破涕為笑。


    真好,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玻璃碴子,既會紮傷人,同樣也能折射亮麗的光。


    而阿光就是我無情世界裏留住我的那道光。


    第二天,護士來我幫調換了病房,我還有些奇怪,護士小姐姐說是我的家人特地要求的,阿光這時正好走了進來,一邊收拾,一邊笑著讓我看看有什麽東西要帶,別忘了。


    “謝謝。”我看著他忙碌的背影。


    阿光繼續忙碌沒抬頭,“反正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


    “我會顧好我自己的。”


    “最好是。”阿光一下子閃現到我眼前,伸出雙手無情的蹂躪著我的發型,我原本還像鳥巢的頭發瞬間更像雞窩了。


    “你大爺的!”追不上他,隻能背後畫個圈圈詛咒他。


    病房轉去了離心髒中心距離最近的一間,我和羅涔的異地戀也變成了近水樓台的病友戀。我總是在護士摸魚的時候,偷偷溜出病房,然後像個專業素質極強的007,堂而皇之地混進羅涔的病房。然後恬不知恥地占了他大部分的病床,在每次護士查房的時候,蒙混過關。


    隻是這招對護士管用,對醫生是一秒露餡。


    陸醫生和醫院的其他主治醫生過來的時候,我正和羅涔熱火朝天地鬥地主呢,本想給他來個王炸的,這家夥竟然給我反悔撤牌。我這小火“噌”一下就點燃了,這又不賭房子不贏地的,竟然還耍賴,剛想扯過他揍他一頓的,可他立馬又賣慘裝可憐,直言我不體諒他是個病人,盤腿打坐的一本正經的要跟我好好理論。


    我理論你大爺,擼起袖子就想給他一拳,可拳頭還沒揮出去,迎麵一抹黑,被他蒙在了被子下麵,我一頓掙紮怒罵,你這是要憋死我,下一秒醫療團隊一進來,我立馬學乖了。


    可羅涔也是個傻的,隻將我半邊身子塞了進去,我這明晃晃的大長腿還在外麵晃悠呢,簡直就是一不打自招。


    “行了,出來吧。”方教授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方教授是心髒中心的新主任,醫療團隊除了方教授之前的屬下,現在還加上了陸醫生,商議了這麽久,他們這次來是想告知下一步的治療方案的。


    方教授是位垂垂老者,看著就信任值就很高,再加上陸醫生,我也顧不上丟人,立馬從被子裏鑽出來坐好,暗戳戳地等待著他們張口。


    方教授示意陸醫生說,陸醫生便平和而又言簡意賅的說起了我們能聽懂的大白話。偶爾我也會提問兩句,陸醫生也會不耐其煩地迴答我,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羅涔已經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而且越抓越緊,微涼的手心細細密密的冒出了一堆的汗。


    等到醫生們離開,潘妍妃留了下來。


    “小涔,方教授是心髒移植方麵的專家,再加上陸醫生,你的手術肯定沒問題的。”


    “謝謝。”


    “手術安排在了下周一,”潘妍妃欲言又止,定了定氣,還是開了口,“小涔,雖然我相信方教授的能力,但是手術畢竟是大事兒,你要不要告訴阿姨啊?要是阿姨知道你自己一個人做手術,她知道後,會心疼死的。”


    羅涔思忖片刻,還是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別告訴她了,她好不容易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了,別再圍著我轉了。”


    “可是……”


    “妍妃,拜托了。”


    “那我先出去了。”


    房間門應聲關上,羅涔緊鎖沉重的眉頭立刻平展,將被子扯到一邊,將紙牌攏了攏,“咱們是不是得來點賭注啊,否則也太沒意思了。”


    “就我們兩個人玩,能有什麽意思。”


    “也是,要是人多點就好了。”


    見他有些沮喪,我朝他身邊挪了挪,“要不然,叫你朋友來玩?”


    “沒朋友。”羅涔“咣當”躺了下來,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眼底寫滿了失落。


    周六的上午吃完早飯,病房裏就要迎來了一堆的客人,不過來的人數連也我驚詫,小小的單人病房,差點沒塞下這群禍害,幾度讓護士衝進來警告咆哮,差點沒給醫院的房頂掀翻。


    以胡曉曼為首的一群人敲了敲病房的門,我還沒說進,這姐妹就跟個土匪似的,帶著一群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雄赳赳,氣昂昂,不知道的真以為他是來敲竹杠的。


    我剛想上前說她兩句,她直接略過我,徑直走到病床前,深鞠一躬,將鮮花捧於身前。


    見其他人沒行動,立馬眼神示意他們,其他一群人也立馬跟隨鞠躬,齊刷刷從背後掏出帶的禮物,示意於胸前。


    坐在病床上的羅涔一臉驚詫,眼神不住地往我這瞟,問我這群人幹什麽。


    我兩眼一抹黑,我怎麽知道這家夥玩什麽幺蛾子。


    “胡曉曼,你做什麽妖呢!”我趕緊將她扯到一邊。


    “不是你說盡量熱鬧,詼諧幽默一點的,氛圍弄得開心點。”


    “我就是讓你帶幾個會玩的朋友過來幫我們解解悶,你搞這些形式主義幹什麽!”


    “探病啊,那不得送點鮮花禮物什麽的。”


    “高手。”我忍不住對這個腦路清奇的奇女子豎起大拇指。


    我原本以為這姑娘弄來這麽一群人,會讓場麵很尷尬。可等我和胡曉曼掰扯完迴頭看的時候,那群人已經將東西放下,和羅涔聊得正起勁兒。尤其是,露個大白牙笑得不亦樂乎,跟個二傻子似的。還有班長鄭紅日,已經和羅涔討論起了遊戲,越聊越起勁兒,骨子裏的熱血仿佛都被點燃了,幾個人當下一致的心願就是對戰一番。


    正當羅涔苦於沒有工具的時候,鄭紅日一招手,一群人從背的包裏齊刷刷地拿出來電腦,得意的挑眉,“來一句?”


    果然了,社交悍匪找來的也是同類。


    一上午,一群人陪著羅涔又是打遊戲,又或者玩遊戲,更有甚者,包裏掏出個籃球,其他人立馬傻眼了。


    “我靠,病房裏打籃球,你腦子秀逗了?”


    男生小聲蛐蛐,“曼姐不是說羅涔喜歡打籃球嗎?”


    “你是不是有病。”鄭紅日給他腦袋來了一巴掌,“喜歡打籃球也得出院再打啊。”


    “那怎麽辦?”男生眼神真摯的看著他。


    “我有辦法。”另一個男生神秘兮兮的冒出來,大手一揮,“想打籃球還不簡單,我來滿足你。”


    然後這家夥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從包裏掏出來一神器:mini桌上籃球。


    大家立馬泄了氣,“切,你拿個玩具糊弄誰呢!”


    “你以為這玩意兒很簡單啊,這也是需要技術的。”


    “屁!”鄭紅日坐在病床上鄙視道,“就這還需要技術!”


    “敢不敢來一局?”男生下了挑戰。


    “什麽賭局?”鄭紅日問道。


    “輸的人,五十個俯臥撐敢不敢?”男生一副挑釁地姿態。


    “羅涔,要不要幹他?”鄭紅日聯合羅涔。


    “幹他!”


    羅涔笑了,緊鎖的眉頭展開後,比10月份窗台上那株海棠花都要更加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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