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涔不顧我的勸阻,拉著我頭也不迴的離開了醫院。


    一出醫院的大門,迎麵招停了一輛出租車。一上車,司機師傅禮貌地問詢,“去哪裏?”


    “隨便開!”羅涔應付的說道。


    師傅兩眼發懵,還以為聽錯了,“到底去哪兒啊?”


    “我不是說了嗎,隨便開,你沒聽見嗎?”羅涔咆哮一般,好半天司機師傅都沒緩過神。


    “你這小夥子怎麽說話……”


    “抱歉,師傅,碰上了點事兒,是我們不對,您別見怪。”我思前想後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想起來之前去的那個茶館,“師傅,去市郊的聽雨茶館。”


    師傅沒和我們兩個小孩子計較,按下手刹驅車送我們去了市郊的茶館。


    好久沒來聽雨茶館,冬季肅殺的風景,讓茶館多了一層故事的厚重感。然而一層柔和的春風吹來,染青了蒼翠竹林,吹淨了藍天。微風陣陣,茶館隱逸在一片綠色裏,行人徐徐進出,聽到的仿佛都是這四周竹葉的吟吟淺唱,穿進耳朵毛茸茸的。


    我們依然選擇了之前的那個房間。服務生送來吃食後默默退出,羅涔叫住服務生,“麻煩你給我們送個冰袋過來。”


    “對不起。”羅涔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臊眉耷眼的朝我走來,“剛剛我在出租車上……你,還疼嗎?”


    我靠在落地窗前的蒲團上,看著他的樣子想要戲弄他一番,“你現在才問我疼不疼啊?你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真要是有什麽問題,這會兒奈何橋都走了一半了。”


    “我就是讓我媽氣壞了。”羅涔蹲在我麵前,掀起我的頭發,滿眼的愧疚,“都腫了。”


    羅涔的手冰冰的,和我此刻火燒火燎的臉是絕配,我貪婪地蹭著他掌心的溫度,心裏的那股火也迅速澆滅了,“沒事,反正你媽也不是第一次打我了。”


    羅涔忙不迭地捧起我的臉,“什麽叫不是第一次?我媽還在什麽時候打過你?”


    我疼的呲牙咧嘴,趕緊拍掉他的手,“疼,輕點兒!”


    “你快說,我媽還什麽時候打過你!”


    正好這時服務生也送來冰袋,羅涔接過冰袋,輕輕地敷在我的臉上,但依舊追問剛剛的問題。


    “還不就是某些人叛逆的要死,明知道自己不能劇烈運動,非要折騰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鬼門關。”


    “年前那次?”


    “對呀!”我脫口而出,“你媽看似弱不禁風,手勁兒真的是不亞於胡曉曼,那次也差點抽死我,都給我糊牆上了。”


    “那你怎麽不跟我說啊?”


    我還沒迴答這家夥,他就已經開始自怨自艾了,“跟我說又有什麽用,我之前那麽混蛋,又隨時沒命,怎麽保護你!”


    這場麵馬上就要跑偏,我拿起手中的冰袋,猛地襲擊羅涔的臉,這家夥瞬間被冰地清醒了,“你幹什麽啊?”


    “讓你清醒點兒!”我戲耍得逞,悠閑地喝起了手邊的茶,“我之前是想跟你說的,可我不是記不住嗎?很多事兒天一亮,我就記得亂七八糟的,學舌總要學個七個七八分吧,不及格我還怎麽好意思告狀。”


    羅涔被逗笑了,從我手裏接過冰袋,笨拙的捋著我耳邊的頭發,細心地幫我冰敷,“那你現在怎麽記住了?”


    “我最近……我最近好像想起來一些事情,或者說以前那些錯亂的記憶拚接起來了,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也不知道,拚接的結果是對的還是錯的。說實話,你媽那一耳光我剛剛也是有懷疑的。”


    “我也懷疑的。”羅涔眼神有些空洞的望著外麵,“以前我媽不是這樣子的,我也從來沒看到過我媽打人,在我小時候,我媽是一個很溫柔很知性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她變成了這樣,可能都是因為我的病吧!所以我總不忍心去怨她。”


    “你也別怨她,行嗎?”羅涔著急的說道,“你要是氣不過,你打我兩耳光,我替我媽還你!”


    說完就拉我的手扇他的臉。


    “你這是幹什麽,苦肉計啊!”我嚇得趕緊把手抽迴來,電視劇都沒這麽演得。


    “有用嗎?”


    看著羅涔那可憐兮兮地模樣,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有用。反正我今天過後有可能也不記得了。”


    羅涔心有餘悸的笑著,“這種事情不記得了好!”


    我們看著日暮西垂,窗外的竹林也染了一層金色,整個屋裏都像是撒下了一層橘色的帷幔,時光也慢了下來。羅涔看向我,伸出手撫摸著我浮腫的臉龐,眼神愧疚且溫柔,“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可以忘掉一切痛苦的記憶。海棠,以後我也希望你可以和現在這樣,忘記所有不開心的,腦海裏隻有開心的事情。”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往事的一幕幕,滿地的碎片,那種錐心的痛苦,一下又一下,周而複始,從未停歇。


    我勉強的笑了笑,“謝謝!”


    忘掉真的是幸福的嗎,那些記憶清清楚楚地在我的腦海裏,但我的腦子裏下著一場大雪,雪花美得像鑽石,卻銳利無比,飄飄灑灑飛揚著,切割了我所有的記憶,讓其血肉模糊。


    每一個熱鬧的瞬間,每一個難眠的夜晚,我都無法自救於痛苦中,巨大的悲傷像一場無期徒刑的囚牢,每一日都是對我的淩遲。


    無聲,無息,無止……


    第二天一大早是田徑總決賽,說鄭碩跑進了總決賽,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去給鄭碩加油。


    這鄭碩當真是懂得給院裏爭取榮譽,竟然參加了這麽多項目。


    我們拗不過,按點到達了現場。在餐廳吃早餐的時候,遇到了我們院籃球賽的選手任大壯鄭紅日他們。這群人一見到我們就湧了上來,嘰嘰喳喳的詢問,“羅涔,你沒事吧,昨天大家商量著去看你的,但明哥說你出院了,哥幾個也就沒去,別見怪啊!”


    “沒事。”羅涔擺擺手,沒有深聊。


    任大壯他們還沉浸在昨日籃球賽的興奮勁兒中,“你知道嗎,咱們最後的比分是52:59,這些年計院籃球賽就沒低過60分,而且在八強中從來就沒有學院將比分拉到十分以內的差距,咱們卻做到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人人網、qq空間都炸鍋了。咱們雖然是個八強的名次,但絕對是前三的榮譽。”


    本來幾個笨嘴拙舌的男人,瞬間妙語連珠,誇完了籃球賽,誇羅涔,誇張地五官亂飛,我聽著還真有些心虛。


    一到運動會現場,很多人見到我們,竟然也肅然起敬的站起來豎大拇指。於輔導員也在,竟然還帶頭鼓起了掌,對一眾籃球賽的夥伴行注目禮。


    我迴頭看向平靜無波的羅涔,才恍然有些明白,昨天下午那份拚盡全力的堅持,意義到底是什麽。


    早就按捺不住,趴在欄杆處,對著下麵熱身的鄭碩熱情呐喊,場上的男生見狀紛紛起哄,吹起了口哨,弄得鄭碩臉紅地跟猴屁股似的,連連求饒讓別喊了。


    不一會兒李明澤和徐靖倫也過來了,和我們站在一處。李明澤小聲地勸解羅涔,“你昨天沒做檢查就走了,找時間還是要盡快去檢查一下。”


    羅涔滿不在乎的說了句沒事,繼續看著台下的比賽。


    李明澤又提議今天結束了運動會一起聚個餐。羅涔本來還想拒絕,但是李明澤表示是專門慶祝籃球賽取得前無僅有的成績。徐靖倫在旁邊也不停地攛掇我去,見我點了頭,羅涔也說那就去吧。


    大家興高采烈地看著即將開始的比賽,蓄勢待發的鳴槍,突然跑道旁邊衝出一個不速之客,給了6號賽道的選手一束鮮豔欲滴的玫瑰花,全場的八卦之心頓時躁動起來了,大聲唿喊著“在一起”,那個男生羞窘地不停地擺手,嘴裏念叨著“不是不是不是……”


    那些瞎起哄的人不嫌事兒大,大言不慚的狂喊“都是愛情,我們為你們舉大旗。”6號賽道的田徑選手慌張地看向看台,有個女孩子轉身就走,立馬急了,抱著玫瑰衝了出來,大聲地喊出了女孩的名字,女孩聞聲停住。


    “如果我贏了,如果我贏了,如果我贏了……”


    旁邊的朋友恨鐵不成鋼的直拍腦門,“你複讀機啊!說重點!”


    6號選手拿著玫瑰花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另外一隻手好像借的一樣,連放在哪裏都不知道了。身後的人上來照著他的屁股猛踢了一腳,怒斥“廢物,再暗戀,就被別人追走了!”。


    男孩聞言,一咬牙,一跺腳,低著頭朝前舉起玫瑰花,大聲地喊出,“如果我贏了,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女孩的朋友催促著女孩,“我就說他喜歡你吧,你還不信!”


    女孩轉過身堅定地走到圍欄前,笑靨如花,一個“好”字,整個天空都是粉色的。


    6號選手心滿意足地迴歸賽位,被女孩叫住了,“花。”


    “啊?”


    “難不成你要帶著花去比賽嗎?”


    男生此刻滿臉蕩漾著幸福,他快步地跑迴看台下,對著看台上的女孩,用力的扔出手裏的玫瑰花,女孩也滿臉笑意的探出手,玫瑰花穩穩地接了過去……


    一聲槍響,6號如離弦之箭一般衝在了前方。本來應之邀來給鄭碩加油的,我們當下立刻調轉槍頭,暗暗祈禱6號可以一舉得冠。


    終點處,女孩像一個公主一般,穿著白色的裙子,手捧著豔如血的玫瑰,緩緩地朝6號走去,身邊的人拍一拍6號,他扭頭看向女孩的眼裏的驚豔,我至今都忘不了,全場發自內心的鼓掌祝福,更是在我耳邊久未散去,雙向奔赴大抵就是如此吧。


    在一旁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鄭碩臨到終點的時候,突然腳抽筋,這個江湖遊醫一會兒熱敷一會兒冷敷,一會又是膏藥的,搞得鄭碩跟動物園的大猩猩似的。


    於是乎,不顧腳上的難受,一蹦一跳的快速離開了現場。


    看著像個狗皮糖一樣追在後麵,我跟胡曉曼、徐靖倫止不住的發笑的同時,也在讚揚剛剛真情動人的告白現場,羅涔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後,“原來你們喜歡這種場麵啊!”


    “雙向奔赴,互相暗戀啊,這可是小說級別的情節!”胡曉曼鄙視著羅涔,“你不覺得很感人嗎?”


    “沒覺得!”


    “哼!”胡曉曼冷笑一聲,“海棠,看見沒有,這就是男人,了無生趣!跟我過吧,我會用我真誠熱忱的心,愛你,疼你,嗬護你,此生與你不離不棄!”


    胡曉曼深情做作的模樣讓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努力想抽迴自己的手卻未果,被羅涔一把拉了迴來,“胡曉曼,你有病吧,你們家吳成恩寫妖精參考的是你吧!”


    “你有意見!”胡曉曼小蠻腰一掐,挺胸抬頭,就沒人敢惹。


    徐靖倫上前玩味兒地勸說胡曉曼,“曉曼,好歹是公共場合,收斂一點,臉多少還是得要點兒!”


    “要什麽臉啊,你就是太要臉了。”胡曉曼歎了一口氣,沉重的拍了拍徐靖倫的肩膀,“靖倫啊,你可長點心兒吧,這暗戀都快成化石了,你就不能學學人家!”


    羅涔還在,徐靖倫滿臉尷尬,咬牙切齒地說道,“人家是男的,那能一樣嗎?”


    “大姐,民國都過去上百年了,男女平等,懂嗎?”胡曉曼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誰說表白隻能男的跟女的,優秀的男人是稀缺物品,要主動爭取方為正道。”


    徐靖倫還想辯解什麽,羅涔眼見場麵比較尷尬,跟我說先到旁邊等我,卻被胡曉曼直接叫住,“羅涔,你是男生,你最有發言權,如果海棠跟你表白,你什麽感覺?”


    羅涔一臉錯愕地看著我,我更是一臉錯愕地看著他,時間卡頓了幾秒,羅涔清了清嗓子,抿住嘴角的笑意,“你要不讓海棠現場跟我表白,讓我感受一下?”


    “有病是不是!”我狠狠地剜了一眼羅涔。


    “看看!”胡曉曼像是得到了什麽官方驗證,“男生也是願意聽到女生的告白的!”


    徐靖倫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突然李明澤喊了一聲“靖倫”,她被嚇地一激靈,隨即朝李明澤招手,甩下我們快步跑向了他。


    胡曉曼喪氣地環抱雙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哎,徐靖倫沒救了!”


    晚上聚餐大家選擇了海邊燒烤。


    下午我去了趟新海,跟羅涔說有點事情,正好這家夥說也迴一趟中元,我們最後相約直接海邊燒烤見麵。


    所以當我趕過去的時候,大家已經架好了燒烤架,烤肉的香味,隔著好遠就已經飄了過來。


    有夥伴甚至還搭起了帳篷,說是今晚上會留下來看日出。現場熱鬧的歡聲笑語,很多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楊文剛見我過來了,給我讓了個座位,問我喜歡吃什麽,我說了句都可以。便四周尋找我的夥伴。


    羅涔還沒來,室友也還沒來。我拿了瓶啤酒找了個安靜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李明澤也走了過來坐下,我看向他,粗粗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小麥色的皮膚配上溫暖的笑容,那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真的滿足了我們對於學長的一切想象。


    “有心事?”李明澤率先開口。


    “算是吧!”


    “解決不了?”


    “能解決,但可能不好解決。”


    李明澤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認同一般地點點頭。


    “明哥也有心事吧?”


    “為什麽這麽說?”


    “直覺!”


    李明澤狀似苦笑一般笑了笑,“算是吧!”


    “解決不了?”


    “是,解決不了。”李明澤看向遠方的海平線,目光逐漸失焦,“又或者,本來就不應該被解決。”


    “那就不解決,隻麵對。”


    李明澤吃驚地看向我,“隻麵對?”


    “解決不了不代表就不存在了,也不代表就可以逃避。如果改變不了一切,那就坦然的麵對它。”


    “為什麽?”


    “因為清醒的疼痛,也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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