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到許醫生,那些腥紅晦暗的不堪迴憶總是會縈繞在我的心頭,像漫天蔽日的大霧,怎麽都驅散不開。


    那是我拚命想忘卻的記憶,隻可惜十四歲,是個記憶力異常牢靠的年紀。


    從梁總的書房出來,我沿著長長的樓梯往下走,頭有些暈暈的。


    阿光兩眼不眨的望向樓梯口,要不然就在客廳裏來迴地轉圈,梁媽看著自己的傻大兒也煩的要命,說你要實在閑得慌,你就去健身房跑兩圈,也當減肥了。


    阿光自然不以為意,端著自己的臉就跑到梁太太眼前,大言不慚道就你兒子這張臉,還有這身材,絕對是完美級別的,根本不需要減肥。


    我站在樓梯口看著這一幕,內心的沉重感好像一下子卸掉了。


    就梁光煜這不要臉的程度,混娛樂圈還真是合適。隨即揶揄他,“你誇起自己來,還真是毫不吝嗇呢!”


    “我靠,你終於下來了!”這家夥從沙發背上翻了過來,一個絲滑的步伐滑到我眼前,“你在上麵跟梁總說什麽呢?每年你來我家,梁總都得和你聊這麽一個小時,還偏偏把我趕出來,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我也要知道。”


    “就不告訴你!”


    我白了他一眼,徑直朝梁媽走去,這家夥不死心又跑了過來,“快說說,到底說了什麽?”


    “知道的太多,命不長的。”


    阿光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卻又無能為力,梁媽在一邊看著阿光吃癟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氣得阿光直接喊娘,“媽,你就這麽看著你未來兒媳婦欺負你兒子啊?”


    “這海棠可還沒答應做我們梁家的兒媳呢,我當然得好好地哄著呀!”


    “你的意思是說等我把她騙進咱們家,你就會偏向我唄?”


    梁媽略作思忖,“這海棠要是真答應了,那就是我們梁家實打實的兒媳婦,那更要寵著了。”


    “得,說了半天,我始終就是被欺負的份兒。”阿光歎息道。


    “你說的沒錯。”我和梁媽抱團擠兌他。


    不過阿光到底是習慣了這種場麵,一笑拂之。


    緊接著樓上有動靜兒,是梁永平梁總帶著許醫生下樓了。


    範文華擔心自己丈夫的身體,一見到許醫生,丟下手中的花快步的走了過去,“許醫生,永平的身體沒什麽問題吧?”


    “梁夫人,您別擔心,梁總的身體一切都好。”許醫生微笑道。


    “那就好,辛苦您了,許醫生。”


    梁媽抬手示意家中的幫傭將一眾禮物提了上來,表示這些都是給許醫生準備的禮物。許醫生原本不想收,可梁媽表示隻是一些心意,並不貴重,讓他別有壓力。而且這確實是“賄賂”之物,以後,永平的身體就靠您看管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許醫生雙手接過禮物,禮貌地告別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許醫生迴頭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趕緊點了點頭。


    隨後梁總坐在沙發上和阿光閑聊天,我坐在一邊默默地聽著,梁媽早就去廚房忙裏忙外了,說是阿光的外公範老爺子待會兒會過來,要親自去盯著,做幾道範老爺子愛吃的菜。


    沒一會兒,範老爺子就在銅叔的陪同下趕來了梁家大宅,隻是令我沒想到的是,同行的還有範文仲和範君彥。


    範文仲是範文華的大哥,但卻是同父異母。範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曾在家裏的安排下娶了範文仲的母親。隻是包辦婚姻終究難以舉案齊眉,很快範老爺子就與範文仲的母親文明離婚了。然後在一次偶然的酒會上與範文華的母親認識,兩人一見鍾情,火速結婚,很快就生下了範文華。


    範文華自出生就天資聰穎,乖巧伶俐,所以深得範老爺子的喜歡,視為掌上明珠。即便如今範文華嫁做人婦多年,並且年逾四十,依舊被範老爺子寵成小女孩。在範老爺子麵前,整日爸爸長爸爸短的,整個活脫脫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時光終究爬上了範文華的麵龐,可費勁力氣也半點靠不近她的心裏。


    一見到範老爺子露麵,阿光趕緊蹦了過去,走近範老爺子麵前還沒開口,看見梁總的眼神,又立馬學乖,模樣就跟他們家門前修剪得宜的黃楊樹,立馬攙著範老爺子,“外公,您來了。”


    看見範文仲,又趕緊禮貌地打招唿,“舅舅好!”


    範文仲微笑著點了點頭,一如既往地話少。


    那時的我每次見到範文仲,總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可到底也說不上來什麽,畢竟整日一副平易近人的笑臉,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的,文雅之氣十足,讓人看不透。


    而範老爺子則不同,年逾70,跟小輩在一起是個十足的老頑童,眼見阿光這般模樣,瞅了一眼站在自己麵前規規矩矩的女婿,“行了,別端著了,別學的跟你爹似的,像個木頭。”


    阿光一聽,自然野性釋放,梁總笑著說,“爸,這小子都被您給慣壞了。”


    “慣壞了嗎?”範老爺子伸出手親昵的拍了拍阿光的臉蛋,“我看著挺好。”


    範文華從廚房中小跑了出來,上前抱住自己的父親,“爸,您怎麽才來啊,說好了讓您早點到,早點到,就是不聽。”


    “這不是剛忙完嗎?”


    範老爺子連連歉疚,目光輪到我的時候,我趕緊打招唿,“範爺爺好。”


    “海棠啊,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


    阿光拉著範老爺子往屋裏走,說別站在門口聊天了,範老爺子恍然大悟,扭臉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一群人才從各種寒暄中抽身出來,轉向沙發處。


    範老爺子一見到阿光就打開了話匣子,祖孫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範文華則坐在一邊邊聽邊笑。梁總和範文仲兩個生意人,一聊就是商場戰略、各類市場變動,比我的高等代數課都費解。


    談到阿光的新專輯,癱坐在沙發上,一直遊離在話題之外的範君彥才一下子找到切入口,“對啊,阿光,聽說你要發專輯了是吧,什麽時候上線啊?我這個表哥也去給你捧捧場,上次姑姑還給我們看你在海川大學的表演,我就跟姑姑說,咱們範家商賈世家,到底是基因突變出了你這麽個歌星,這以後範家出名可就靠你了啊!”


    “爺爺,”範君彥喊了一聲沒注意到他的範老爺子,“這阿光是您的外孫,咱們範家的人,咱們必須得支持啊,過兩天的商務聚會,您也跟您的朋友說一下,以後說不定阿光還能跟他們有些商務合作呢!”


    “您說是不是,爸,姑父?”範君彥一臉的陰險狡詐,沒憋著好屁。


    範文仲笑著點點頭,表示能支持的肯定支持。


    梁總剛想說什麽,被範老爺子搶了先,“小子,外公我是不是現在就得找你簽個名合個影什麽的,到時候也好跟我的那些老哥們炫耀我有個歌手外孫。讓他們也知道咱們老範家終於是有人長出藝術細胞了。”


    “那必須的呀!”阿光見勢就上,“外公,我要是真成為有名的歌手了,範氏企業得聘請我做代言人。”


    “拉鉤!”範老爺子童趣的伸出小手指,和自己的外孫子玩的不亦樂乎,一旁的範君彥就跟吃了蒼蠅似的,皮笑肉不笑地應和著,場麵極其詼諧。


    到了午飯時間,梁媽招唿著大家吃飯。大家陸續就坐。範老爺子招手讓阿光坐在他的身邊。我正思索自己坐在什麽位置,範老爺子又示意我坐在阿光的身邊。


    客隨主便,我趕緊坐下,避免在這種豪門中失儀。


    一桌子琳琅滿目的菜顯得貴氣十足,但又不乏煙火氣。圓桌緩緩地轉動著,各種菜色透著誘人的香味,但我卻倍感束縛,一雙筷子在手裏跟活了似的,怎麽握都覺得不對勁兒。


    阿光見大人們聊得興起,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低聲耳語,“對不起啊,我沒想到範君彥今天會來,也不知道這孫子今天是來幹什麽。”


    “反正沒憋什麽好屁。”


    “見機行事。”阿光朝我使了個眼色,“有事兒別客氣。”


    那怎麽著,難不成這孫子鬧事兒,我還能揍他一頓嗎?多少不得給範老爺子一些麵子。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家夥非得在雷區瘋狂試探,不揍他一頓都對不起銅叔傳授我們防身之術的真誠與認真。


    幫傭阿姨上了一碗海鮮湯,梁媽說這湯極其養人,給範老爺子舀了一碗後,立馬就轉到我們的麵前,讓我們趕緊嚐嚐,說你們在外麵肯定都不按時吃飯,這個湯芬姐(梁家的廚師阿姨)做的特別好,味道很鮮,也很養胃。


    阿光趕緊拿起湯勺盛了一碗給我,我也不知道是腦子抽搐還是怎的,阿光放在我的左手邊的時候,我順勢左手拿起湯勺喝了起來。


    湯的味道我剛嚐出鹹淡,範君彥突然一臉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原來海棠慣用左手啊,都說慣用左手的人聰明,果不其然。”


    “謝謝。”我敷衍的笑對。


    “哦,對了,你看我這記性,”範君彥裝作恍然大悟的放下筷子,“那年阿光出事,多虧了你救了我們家阿光。那個時候要不是你意外殺了那個綁匪,還不知道我弟弟阿光要在綁匪手裏受多少苦,你不知道那個時候差點把我爺爺急死。所以說,海棠,你是我們範家的恩人,我爺爺、還有我爸和我姑父姑姑,他們都是我們的長輩,今天我就代替他們敬你一杯,以後你要是有什麽事情,盡管開口,我範君彥肯定沒有二話。”


    說完範君彥就舉著一杯酒站了起來,麵帶微笑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等著我的反應。


    幾位長輩並未說話,阿光直接站起來將那杯酒意欲接過去,“海棠今天不舒服,既然這就是為了我感謝海棠,那我來代替海棠喝。”


    “阿光,一杯酒而已。我聽說你們兩個在海川的一家叫‘嶼’的酒吧駐唱,每天晚上去給你們捧場的人多著呢,這點酒海棠不至於喝不了吧,再說又是過年。”


    “小範總,您太客氣了!”我示意阿光坐下,“我跟阿光是一起長大的情誼,何談什麽恩情,這些年承蒙範爺爺和梁叔叔梁媽的照顧,我已經很感恩了。而且往事都過去了,幾年之前的事情現在拿出來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喜歡講故事呢!”


    範君彥看了一眼正座上的範老爺子正低著頭不動聲色地剝蝦,轉頭遞到了自己女兒範文華的盤中,仿佛剛剛的話絲毫沒聽見一般,便默默地坐下了。


    隻是範君彥歹心不死,餐桌沒轉一圈,這家夥又粉墨登場了。


    “阿光,你有福氣啊。”範君彥滿臉遺憾的搖頭,“你說我怎麽就沒遇上海棠這樣的青梅竹馬。我身邊淨是一群拜金的女孩,一遇到事兒,躲得比誰都快,不像海棠。我還記得當年你們兩個同時被抓進警察局,警察還以為人是阿光殺的,畢竟女孩沒有那麽大的力氣。要不是最後警察查出綁匪身上的傷口是個左撇子所傷,我還真擔心你會因此坐牢。”


    “當然了,也是海棠講義氣,一口咬定自己才是兇手,這份魄力真不是哪個女孩能比得上的。”


    範君彥悠閑地喝著紅酒,“不過幸虧海棠幸運,那時候才15歲,過失殺人不用付刑事責任,要真是阿光,那可就無法挽迴了。”


    範君彥故意將自己的椅子往我身邊拉了拉,笑裏藏刀的樣子讓我看了直想吐,“海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唄,你是怎麽做到的,15歲的小姑娘能撂倒一個壯漢,還能一刀斃命,你可是比銅叔都厲害啊!”


    “表哥,好奇害死貓啊!”阿光咬牙切齒地盯著範君彥,銳利的眼神恨不能淩遲了他。


    “哎呀,就是聊聊天嘛,”範君彥恢複雲淡風輕的樣子,“幹嘛這麽緊張,這件事情都過去多久了,人家海棠自己都不計較……”


    “我計較,誰說我不計較。”我盯著滿場的大人們看了一眼,轉頭看向範君彥,“小範總,雖然我命好,逃過了刑事責任,可到現在我還是忐忑的很哪,雖說當年的主謀抓到了,可誰知道背後還有沒有其他人啊,這年頭啊,居、心、叵、測的人,太多了,您說呢!”


    範君彥輕蔑一笑,“確實,我們範家家大業大的,覬覦的人太多了……”


    “尤其是偏偏還有一些人非要覬覦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東西屬於誰,有時候也說不定。”範君彥的的眼神已有寒意。


    “不貪心就行。”阿光漫不經心的迴應。


    一場家庭聚餐吃的暗流洶湧,我真覺得要胃下垂了。範老爺子抬眸氣定神閑的看向四周,“覬覦範家?那也得我說了算啊!”


    範老爺子大手一揮,“行了,吃飯。”


    慈祥和藹的麵容,卻有著不容置疑的震懾,一群人恢複和樂繼續吃吃喝喝。


    阿姨上前來送水果,被移迴位置的範君彥撞了一下,阿姨的盤子也順勢打翻在我的身上。阿姨急忙道歉,阿光和梁媽也趕緊查看我的狼狽之相。


    我笑著說不是什麽大事兒,轉頭跟長輩說我自己去衛生間處理一下。梁媽也說去找一件她的衣服先給我換上。


    阿光要跟著,我跟他說不是什麽大事兒,讓他留下來陪範爺爺。


    可我前腳到了洗漱間,後腳範君彥卻跟來了。嬉皮笑臉地說著抱歉,毫無誠意,分明就是來看我笑話的。


    這家夥洗完手也不走,直接靠在洗漱台邊,環抱雙臂欣賞著我的狼狽,“海棠,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麽這麽維護我表弟阿光,你不會真以為我姑姑整天喊你兒媳婦,你就真能嫁進他們梁家吧!”


    我沒說話,範君彥更是嘲諷至極,“你不會這麽天真吧,就算你幫了阿光,你也不可能嫁到梁家,我們範家儒商世家,進入我們的家族,家世門第背景都要看,別說你現在是個殺人犯,就算你不是,你也不可能嫁入我們這個家族的。”


    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包漿的太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我真心不想搭理這種自大狂,轉身欲離去,卻被範君彥一把抓住,“怎麽,難過了,海棠,其實你長得不錯……”


    範君彥的手已經朝我襲來,我滿腔的怒火再也壓製不住,那隻伸向我的手仿佛沾滿了糞水,讓我止不住地憎惡。


    所以我趁其一個不注意,一把抓住範君彥的胳膊,身子一轉已然移步到他的身側,想著銅叔過去的諄諄教導,一個巧勁兒,就將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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