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熱鬧,但我習慣了安靜。


    如今麵對這種熱鬧非凡的場麵,很多時候我是難以自處的。笙歌鼎沸,鼓樂齊鳴,陌生的男男女女圍繞在一處載歌載舞,歡快的忘乎所以,我坐在外圍怔怔出神,感受著熱火朝天的氛圍,內心卻愈加清涼如海水,夜色如綢,一浪一浪地微波蕩漾。


    於是,我站起身默默地走開了。


    羅涔見我起身也跟著我一起走開了。我們兩個人沿著海岸線,在深邃的夜空下,夜色如墨,聽著微涼微鹹的海風,慢慢地走著。


    “你說的那個可憐人是誰?”羅涔試探著發問。


    “一個停在了三年前的人,也不會有未來的人了。”


    “他……死了?”


    我不想迴答,好像是隻要我倔強的不迴答、不承認,這個世界就無法真正的判處他的死刑,他依舊是活著的。


    見我遲遲不迴答,羅涔笑了笑,笑聲裏有無奈、有嘲諷、有苦澀、有希望,隨後淡淡地說,“也許,我也會死吧,就是不知道我死了以後,會不會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記得我,一直一直記得我,固執的不想忘記我,不允許自己忘記我。”


    羅涔一步一步地走向海水,身後的腳印盛滿了星空,卻在下一秒被奔湧而來的海浪盡數抹去。他停住腳步,背對著我站在淺灘海水裏,“我很久之前就查出來心髒病了,醫生說最壞的結果就是心髒移植。可心髒隻有一顆,除非是人死,否則我又怎麽會得到一顆跳動有力的心髒呢!”羅涔小心翼翼地捂著自己的心髒,生怕嚇到它或者弄疼它,“都說心髒是最堅強的器官,可我卻長了一顆玻璃心。每一次跳動都那麽勉強無力。這些年我像個玻璃人一樣的活著,我最喜歡的籃球和騎馬,都成了可望不可即了,不能跑不能跳,身邊所有的人對我的行動都是小心翼翼地嗬護著,生怕下一秒他們看到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可他們越是這樣,我越覺得窒息,我是個人啊,活生生的人,即便是這裏……”


    他轉過身指著自己的心髒,因為痛苦眉毛擁蹙到一處,“就算是它跳的勉強、不情願,我也依舊是一個人啊。可沒人願意聽我說什麽,也沒人在意我想什麽,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我活著。”他苦笑一聲,“可他們卻從來都不問我願不願意這樣活著。”


    聲音微弱,無奈卻震耳欲聾。


    “我不願意,我他媽一點都不願意。”羅涔落寞地繼續向海水深處走去,嘶吼著他的無盡的掙紮。


    羅涔可能一直都未找到機會將自己心裏的那些無奈掙紮委屈和憤怒一股腦地倒出來,所以此刻他好像說給我聽,又好像自顧自地說給自己聽。我站在距離他幾步之遠的海灘上,遲遲不敢上前。


    我想他應該不願意讓人看到此刻他臉上的憂懼和脆弱吧!


    我們共同麵向大海望著點點星空,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和我們的生命如出一轍,有光芒但卻過於微弱,還不如風中的蠟燭,能夠與勁風苦戰一番,有時候生命,戛然而止。


    “羅涔……”


    已經過了許久,我想還是不要讓他繼續在海水中泡著了,畢竟我站在外圍都覺得有些冷。隻是羅涔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並未聽到我的唿喚。


    “潘家是我們家的世交,我和潘妍妃從小一起長大,兩家也有意撮合我們在一起,潘妍妃長得還行,那個時候她沒現在這麽討人厭,”他突然轉過身,隔著幾步遠,霧蒙蒙的看著我,“現在的我也很討厭,對吧?”


    我腦袋一歪,聳聳肩,“有點兒吧!”


    羅涔敷衍一笑,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邁開步伐往海灘這邊走,“我們兩個按照兩家期待的那樣子相處過一段時間。如果我沒生病,如果潘妍妃沒有讀醫學,或許我們此刻還在一起吧!沒有怦然心動,沒有轟轟烈烈,什麽都沒有……但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也能過下去。”


    我環抱著雙臂取暖,低頭看著一灘又一灘的海浪,完全沒注意到羅涔已經來到了我的眼前。


    “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敷衍將就的資本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


    “羅涔!”我高聲喝止了他。


    他微笑著抬起了頭,夜色下漫天星空星星點點,他原本晦暗的眼神突然油亮亮的,好像一顆最閃亮的星落在了他的眼睛裏,“如果我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那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去將就,生活如此、愛情更是如此,它……”他右手覆上自己胸口的位置,眼神裏多了些平靜與坦然,“得像模像樣的跳著,容不得半點憋屈。”


    “你哭了?”


    他試探性的伸出手想為我擦拭眼淚,鬼使神差般的我沒有拒絕。而後輕輕地將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起初他還是一驚,但並未後退分毫,雖不明就裏,但也任由我明目張膽的占便宜。


    我閉上眼睛,耳邊除了輕輕的海浪聲、鹹鹹的風聲、椰子樹搖曳的聲音、腳下踩沙的軟綿聲,還有羅涔胸膛裏一聲、一聲又一聲的心跳聲,獨一無二的節奏和力度,是專屬於羅涔的聲音,即便是蒼白無力,此刻於我的記憶卻是震耳欲聾。


    “羅涔,‘會好的’這樣的話,我真的說不出口。曾經,我每天都是這般地安慰自己,期望自己的這些話能騙的了別人,也騙的了自己。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活得戰戰兢兢,我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他,所以自私的禁錮著他,哪怕能讓他多活一秒呢!多一秒,我就能多看他一眼,聽他叫一聲我的名字,摸摸我的頭說我傻死了。所以我特別能理解潘妍妃的緊張不安,能理解她麵對你的疾言厲色卻不退讓半分,因為我也曾如此貪戀著一個人的生命,長點,再長點……”


    “所以我想說,如果你對這個世間有貪戀,那麽我希望你多努力一下,多堅持一下,對你的喜歡妥協一點點。然後我們去爭、去搏,與時間去爭,與閻王去搏,在這個人世間可以多留一刻,然後我們的醫學又進步一點,那時我們再談更多的可能與希望,好嗎?”


    “好。”羅涔眼眶濕潤,使勁地點了點頭。


    之後我們兩個人沒再聊什麽。生命的這個話題過於沉重,適可而止才能繼續死皮賴臉的混沌前行。十八歲的我們,過早的接觸了同齡人不曾接觸的沉痛,不代表揠苗助長的我們已經全然是全須全尾的成熟青年了,該晃蕩還是得蹉跎歲月,該不靠譜還是得玩世不恭,老繃著才是對自己最大的口是心非。


    積壓在胸口的話一吐為快,夜色下行走的在海邊的羅涔又變迴了那個清冷少年,閑散的欣賞著天際間的美景,時不時地迴頭調侃我幾句,與我鬥嘴一番,與時間慢慢消磨。


    路人看到這番情景,恐怕難以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此時正在跟命運爭分奪秒,但我想這才是羅涔最美好的樣子吧!


    隻是10月份的海南,晝夜溫差還是挺大的,海風吹多了還真是有些扛不住。我不自覺地打了幾個噴嚏。尷尬的是我穿著無袖長裙,羅涔穿著襯衣,偶像劇的浪漫情節在我們兩個之間難在了無米之炊。


    於是我們打算折返往迴走,正好遇到了四處找我的阿光。


    阿光劈頭蓋臉的迎來上來,氣衝衝地問我為什麽不接他的電話,是不是我那台老爺車手機又裝死了,要這樣,趁早讓它功能圓滿的退休。


    主要是我出來的時候,也沒帶手機啊,再說了幹嘛瞧不上我的老爺車手機,不就是國產手機質量差了點嗎?你怎麽不說喬布斯咬了那一旮旯的蘋果能買我8個國產手機呢?這筆賬我還是算的很清楚的,將人民幣花在刀刃上的原則踐行到底。


    見羅涔站我身邊,本來想繼續說下去的阿光也是戛然而止,羅涔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就說先去幫我拿衣服,然後徑直走開了。


    阿光直接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我的身上,“冷了吧,三亞現在晝夜溫差還是挺大的。對了,你們兩個怎麽在一塊?看上他了?”


    我攏了攏衣服,鄙視的看了阿光一眼,“可能嗎?”


    阿光抿嘴一笑,“那倒是,畢竟差我一大截兒。”


    “梁光煜,你不誇你自己能死嗎?不過你這眉眼帶笑的跑來找我,是遇到什麽好事了?”


    阿光笑容可掬的攬上我的肩膀,低聲在我耳邊說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嗯?”


    “剛剛接了個電話,大音希聲唱片公司要給我們樂隊出專輯,約了迴海川後商談。”


    “真的?”我幾乎興奮地要原地起飛。


    “嗯嗯。”阿光點了點頭,“這還多虧了你。”


    “我?”我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大音希聲說上次海川大學迎新晚會的視頻他看了後就想聯係我們了,這次看到你的簽售會新聞,發現我們也在,有人把視頻上傳到網上了,他們就想趕緊聯係一下,把事情先敲定。”


    “那這個意思就是我是有功之臣咯?”我見勢順杆爬,“有功之臣是不是可以提要求?”


    阿光抱著胳膊饒有興致的審視著我,“你說,我聽聽!”


    “給我搞一批簽名照啊,你們要火了,我還不得先用你們攢點家底,等你們火遍大江南北,紅透半邊天的時候,我好借機翻身農奴把歌唱,直接財富自由啊!”


    阿光“撲哧”一下子笑出了聲,忍俊不禁的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他擺弄著我的腦袋,左右查看,“海棠,我真想知道你這腦袋到底是什麽做的。”


    我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你懂個屁,你去問問梁總,這叫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阿光不禁地感慨唏噓,“真不愧是梁總看中的兒媳婦。”


    “梁總那叫獨具慧眼,懂不懂,永華實業的大佬說的話擲字有聲,能有錯嘛?”


    阿光莞爾一笑,對我說的話不置可否,攬著我麵朝大海,從口袋裏掏出一根耳機塞到了我的耳朵裏,緩緩的音樂自耳機線傳來,是我跟阿光一起寫的那首《流年》。


    我輕輕地靠在了阿光的肩膀上,和他一起聽著音樂,迴憶著我們流年,眼裏滿含星辰大海,心裏長滿繁花似錦。


    “阿光,我們離夢想又近了一步,是嗎?”


    “會越來越近的。謝謝你,海棠,守護了我的夢想。”


    阿光收緊了攬著我的手臂,歪著腦袋迴憶起了往事,“還記得我離家出走的那次嗎?我真的以為自己與唱歌無緣了。”


    高中的時候,阿光的課業加緊,再加上成績難看的不忍直視,梁總就停止了他所有音樂的學習和玩樂,給他請了一堆的金牌坐家教師專門輔導他的文化課。可咱們阿光也不是個任人拿捏的乖兒子,你不讓我學音樂,那我幹脆其他的也不學了,就連公司我也不進去了,看你能奈我何。


    和梁總抗爭幾日,梁總胸有成竹的任阿光在自己的手掌心翻騰,結果阿光劍走偏鋒,開始將自己鎖在房間裏絕食以死相逼。梁總被發了瘋一般的阿光氣得翻天覆地,一腳踢開阿光的房間進行將阿光的樂器一一砸了個稀碎,並且抽出腰間的皮帶抽了阿光兩鞭子,阿光一怒之下就離家出走了。


    阿光美滋滋地想著逃離家裏去酒店曬幾天日光浴,刷卡的時候才明白梁總是個手腕強硬的父親,心狠手辣的斷了阿光所有的銀行卡,還禁止任何人幫他,所以在外麵晃蕩了幾天的阿光徹底斷炊了,在街上當起了孤魂野鬼。最後意外被外出就醫的哥哥撿迴了家。


    “你那個時候真的很討厭,一副洞若觀火的樣子,而且語出驚人死不休。”阿光想起那段狼狽的日子依舊憤憤難平。


    “那能怪我嗎?是你傻了吧唧的非得和梁總作對,梁總那是什麽人,對付我們這樣的小毛孩子,還不跟玩似的,雞蛋碰石頭,自找苦吃。”


    “你那個時候就是這麽擠兌我的!我跟你說我可還記得!”阿光捏著我的臉以泄私憤。


    就阿光對我這張臉的怨懟程度,我遲早需要預約玻尿酸或者臉部填充美容項目。


    “那個時候,你哥哥還在一旁安慰我,你就一臉的譏笑嘲諷,說我傻蛋一個,我到現在都記得你說的話。”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著,畢竟那時候是年少輕狂,說話不經過大腦。我心想這家夥明明具備最好的資源條件,卻在這裏無病呻吟,故作矯情。難不成身為富二代就必然得對繼承人的身份嗤之以鼻,才能凸顯作為富二代的堅強獨立?就算是今天梁總對阿光放養不管不問,後續阿光做成的任何事情他人不會認定是他父親梁永平的庇佑?


    哪怕梁總真的是什麽都不管,任由阿光獨立自強,那麽梁總的資源圈阿光真的就一點都不受益?梁永平的兒子的這個身份,從阿光出聲那天起就注定他已經站在了別人萬般不可企及的高度了。


    “你說,梁總是現在就要功成身退讓你接管公司嗎?你唱歌必然不能再學習其他知識嗎?你以前不也是集團運營、各種興趣愛好一起學習嗎?不都學的風生水起嗎?唱歌隻是一個選擇,或者是多出來的一個選擇,既如此,該做的和想做的,必然是衝突不可同行的嗎?還是說你認為必須要扔掉永華實業繼承人身份,才能讓你暢通無阻的成為一名被世人認可是不靠永華實業梁永平的一名實力歌手?”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借著梁總的資源先成為實力歌手,做一名上的了舞台,出得了商場的萬惡資本家,反正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等到別人見到梁永平打招唿的時候,脫口而出你是歌手梁光煜的父親吧?到時候我相信梁總會欣然引以為豪的接受自己是歌手梁光煜的父親,而多過永華實業董事長梁永平。”


    那個時候站在門外的梁總正被自己的夫人下了死命令,找不迴兒子就不跟他過了。


    叱吒風雲、狠辣果決的老狐狸梁總雖說是個商業奇才,但到底是拜倒在自己的夫人石榴裙下二十幾年如一日。寵妻如命,視梁夫人的話為聖旨的他自然不敢有半分耽擱推辭,立馬屁股尿流地帶著人跑出來找自己的兒子,生怕梨花帶雨的妻子下一秒就跑迴娘家了,自己那個馳騁商場一輩子的嶽父範老爺子更是令他聞風喪膽。


    所以聽到了屋裏我們的對話後,梁總除了對老解將阿光帶迴家千恩萬謝外,並未說什麽。阿光到底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這點還是隨了梁太太。自己的父親屈尊找上門請他迴家,他趕緊把著這個台階識趣地下去了。


    “這麽多年,又要學習集團運營,又要學習音樂的,真的很累的好不好!”


    “你這是後悔了?後悔當初跟梁總君子協定,學好集團管理的同時,允許你學音樂?”


    “那倒沒有,梁總言出必行的,這些年也沒阻止我學習音樂,雖說我休學他還是揍了我一頓,但我來海川其實梁總暗中安排了許多事情的。”阿光長舒一口氣,“人家梁總都退了這麽一大步了,我也不好意思得寸進尺,你說呢!”


    “還算你有眼力見兒!”


    阿光得意的笑著,“說不定我以後真能成為一名會唱歌的別具一格霸總呢!”


    我順手甩了一個巴掌在他胸膛上,“是,全能型霸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群人有點兒大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瓢星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瓢星河並收藏這群人有點兒大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