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帆他們所在的是天台山極頂的大殿內。


    闊五間深三間的大殿,如今大半不存了,殿前南北走向的長廊,人字拱頂,更是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


    大殿前端原本有兩闕,現在也就剩下殘缺的一部分了。


    這是因為之前在年久失修之下,又被幾場大暴雨衝毀,這處避暑聖地早已不複當初的模樣。


    天台山東南角四周原本建有殿宇群。


    內有大寶殿、丹霄殿、鹹亨殿、梳妝樓等等。


    現在這些宮殿更是九不存一。


    望著眼前的斷壁殘垣,也很難想象之前的盛景。


    “這裏是開皇年間建造,太宗時期修繕過,幾代帝王都來避暑,可惜現在成了這副模樣。”霍山負手而立,站在山巔之上俯瞰下方,頗為感慨的說道。


    崔霽也道:“的確,建造之事便靡費頗多,可惜了。這水磨山上水磨尚存,殿宇卻都沒了。”


    隻是因為宮內水源困乏,就從北馬坊河穀,以水輪汲水上山,再列水磨以供宮內使用,所以碧城山又名水磨山。


    “什麽?什麽玩意?水輪?水磨?”陳玄帆端著碗湊了過來,他聽到了個了不得的東西。


    水磨呀?


    “大唐就有水磨了?”


    “這有何稀奇?”崔霽笑道,“水輪水碓這些,漢時便有了,水磨要晚些,晉時才有的。”


    “乖乖。”陳玄帆眨了眨眼睛,他還以為這些是稀罕東西。


    看著眼前閑置荒廢的石磨,不由的惋惜道:“這些東西放在這,真是都浪費了。”


    雖然是擱在這也得有幾十年了,而且風吹日曬的,不過上麵之前有些遮擋,所以這些石磨石碓風化的並不算嚴重。


    如果打磨打磨,也還是能使用。


    就連木頭的部分,都還大半是好的。


    還有那些水輪,要是修補一下,也不是不能用。


    史大俊也端著碗過來,看了一眼,和陳玄帆發出了一樣的感慨。


    “夥長,這水磨水輪運出去,給百姓們過日子,他們肯定高興。”


    “不隻是這些東西,那些蓋宮殿的石頭木頭,拿出去給人,他們也能蓋房子。”孫萬壽也道。


    不能蓋房子也能蓋豬圈雞舍。


    隻是這些皇帝宮殿裏的石頭木材,百姓們不敢妄動。


    而且這裏還是遠近聞名的鬼蜮,更沒人敢來了。


    霍山崔霽他們在感歎宮殿不複往昔,史大俊等人卻在說著這些東西閑著可惜,給百姓們過日子用更好。


    這讓陳玄帆不由想起了之前,在楊柳鎮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


    每個人的位置不同,出發點不同,看到的東西也都是不一樣的。


    他不是哲學家,也沒有閑心去思考這些,不過他覺得史大俊說的有道理。


    和自己想的一樣。


    這些東西放在這浪費,要不,帶出去吧?


    “想帶就帶吧。”劉一勇走了過來說道,“陛下不會在意。”


    這裏的價值昂貴的木材石料擺設等等,早就被收羅走了。


    剩下的這些都是不要的。


    價值不高又太重太大了,不便運走。


    這在陳玄帆這都不是事,他不在乎那點收攝入鈴鐺空間的消耗,空間也足夠大。


    “好嘞。”陳玄帆答應道。


    這活他特別的愛幹。


    就是喜歡往兜裏裝東西的滋味和感覺,這和東西價值多少無關。


    可能是他的一個小怪癖了。


    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崔霽和霍山又說起了九成宮的前世今生。


    說起隋文帝楊堅取“堯舜行德,而民長壽”之美意,命名這宮殿為仁壽宮。


    “楊素在監修仁壽宮時,督工極為嚴酷,民夫疲頓顛仆死亡萬人以上,將其屍體推入土坑,蓋土築為平地。”霍山沉聲道,“仁壽宮?何其諷刺。”


    宮殿建成後,隋文帝還派大臣視察過。


    “頗傷綺麗,大損人丁。”崔霽跟著便道,“大臣迴奏的八個字,字字都是血淚。”


    百姓的血淚。


    普通人的血淚。


    此後,文帝大怒,斥責了楊素,說他是‘為吾結怨天下。’


    “那楊素這家夥後來被懲罰了嗎?”陳玄帆邊吃邊聽他們說,聽到這好奇問道。


    “沒有。”崔霽搖了搖頭。


    接下來,楊素去拜見了獨孤皇後,皇後說:“你知道我夫婦年邁無以自樂,盛飾此宮豈非忠孝。帝王家自古有離宮別院,今天下太平,造此宮何足損費。”


    皇後以此啟奏隋文帝,文帝轉怒為喜,賜楊素錢百萬,錦絹三千段。


    “……好家夥。”陳玄帆皺眉不已。


    不把人命當迴事,真不愧是隋朝。


    有傳聞說,五胡亂華的其後幾百載,普通百姓淪為兩腳羊,人命被當作隨意汲取的東西,邪術橫行。


    看來連上位者也是這樣覺得的。


    隋朝統一了天下,統治者卻還是之前的作風。


    據說隋朝囤積了大量的糧食,但卻不肯用於周濟百姓。


    自恃有修士貴族和軍隊維係,不將普通百姓放在眼裏。


    甚至將低階修士也當做可以隨意消耗之物,所以很快被掀翻在地。


    國運紫氣和龍脈金氣瞬間崩潰,連累中原地脈之氣再度受損,草原蠻族和部分妖族又入境內,還是道佛山門宗派出手,攔了一把妖族,世家大族也出力穩住了邊境。


    才不至於波及成洗劫之災。


    所以大唐直到如今還肯容忍世家宗派山門,便是因為他們在人族大義上,站在了人族這一邊。


    也擔心如果再生動亂,會像之前那般,被蠻夷趁機而入,打碎山河地脈。


    地脈之氣每次被毀壞,都要幾百上千才能修複。


    人族在地脈之上立國,國運隻會因此越來越弱。


    索性,妖族也在衰弱。


    聽聞它們已經有一股勢力在試圖和人族相融了。


    “那是什麽?”史大俊指著前方一處突然地喊道。


    落日餘暉映照之下,水麵出現了一片倒影。


    是美輪美奐的宮殿。


    不過隻是虛影。


    在黃昏中顯得無比璀璨。


    其中有無數衣不蔽體的身影。


    有人在牽拉著粗糲的麻繩,躬著黝黑的身體拖拽石塊,有人在敲打巨木雕刻房梁。還有人在……


    “唿!”


    太陽落山了。


    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卷了上來。


    將畫麵吹散。


    那是此地亡魂的怨念映射。


    甲字隊的人沉默著,沒人說話。


    就如同那些沉默幹活的百姓們。


    世間也許不存在完全的感同身受,但那些受苦的人,他們和你長著一樣顏色的頭發皮膚,有著同樣的血脈傳承。


    可能無法真的感受到他們的苦難,但是隻要想想,他們親身經曆的,自己卻連目睹的勇氣都沒有,就知道有多可怕。


    這塊土地死了太多人了。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


    這樣美輪美奐的地方,是他們創造的。


    但他們卻沒有資格享受這些。


    所以他們死了之後,還在這裏徘徊著。


    為了這九成宮而死在這裏的那些人,也早已被人們遺忘。


    這樣富麗堂皇的宮殿群都不見了,誰還會記得這些庶民?


    那些為了子孫後代拋頭顱灑熱血的先輩,是否也會被漸漸地忘記?


    他們這些守護百姓的獵妖軍,是否也會被淹沒在曆史的塵埃裏麵。


    “開皇十五年文帝初來仁壽宮避暑,役夫死者相次於道,楊素下令焚除之。”霍山麵色冷俊的道。


    “開皇十九年除夕之夜,楊堅在宮中遠望,見宮闕磷火彌漫,隱有哭聲,派人察看後迴報。”崔霽也歎息道,“是鬼火。”


    隋文帝頗感驚悸,知道這些是因為修宮服勞役而死之人的鬼魂。


    遂派人醴酒祭奠。


    “哎,”陳玄帆幽幽地歎了口氣,道,“這麽一說,我都不想下去鎮壓那些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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