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帆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之前就看崔嵬這家夥很不順眼了。


    明明長著一張不算難看的臉,可是一笑起來就讓人覺得很厭煩。


    這都是因為他笑的時候,皮笑肉不笑,皮動肉不動。尤其是眼皮底下的一塊橫肉,麵無表情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什麽,一旦動起來就橫在那裏,看著十分的突兀和怪異。


    讓人想一刀給他切開取出來。


    忍不住舔了舔後槽牙,陳玄帆手有點癢。


    “這位軍爺,看在下似乎很不順眼?難道是在下說的不對?”崔嵬還在不知死活的挑釁著他,“軍爺可不要被嬰鬼的外表所蒙蔽,鬼物狡詐,最能迷惑人心。對他們心生憐憫才是取死之道。”


    他看向陳玄帆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鄙夷。


    這副樣子……陳玄帆皺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


    “軍爺何出此言?”崔嵬問道。


    “你不怕死。”陳玄帆用的是肯定句。


    “的確不怕。”崔嵬點頭。


    “嗬,”陳玄帆輕笑,說道,“有人的人覺得自己不怕死就很了不起了,其實什麽都不是。”


    不怕死無非兩種情況。


    知道自己必死,卻仍然心無畏懼。這種人往往是有著堅定的信仰,和為其百死而不悔的信念。


    “你顯然不是。”陳玄帆看著崔嵬,嘲諷的一笑。“還有一種,就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然後裝作不怕死的樣子,激怒別人以求速死,想保住不能說的秘密,還有少遭點罪。”


    崔嵬沉默了一瞬,問道:“那軍爺以為,在下是哪一種?”


    “都不是啊。”陳玄帆搖頭,“你是個雜種。”


    “……你!”


    “嗬嗬,別誤會,沒別的意思,就是純粹的想罵你一句。誰讓你剛才想要故意激怒我?拿我當傻子糊弄?”陳玄帆嗬嗬道,“不過你的確是個雜種,因為這兩種情況你都占了,但又都不全是。”


    “軍爺說的像是看穿了我?”崔嵬對陳玄帆的話嗤之以鼻,這人說的好像很了解他一樣。


    “你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自命不凡卻一事無成落魄鄉野,於是恨命運不公,將滿腔憂憤和一切不順都歸罪在別人頭上,作天作地的控訴不甘,不過是一個想表現出自己有多可憐,以此博取別人的同情的可憐蟲罷了。”


    陳玄帆上前一步,站到了崔嵬的麵前,盯著他的眼睛,唇角上揚嘲弄的一笑,“我說的對不對呀?資質低劣無法修行的凡人,崔嵬。”


    “我不是可憐蟲!”崔嵬奮力的昂頭挺胸叫道,“我不能修行又怎麽樣?那些鬼物照樣要受我的擺布!我院子裏埋著的鬼物之多,你們這樣的修士也無法和我相比!像你懷中這樣的小鬼,經過我手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想都想不到!”


    “你也肯定想不到,我把他們都怎麽樣了!”他突然充滿惡意的看向嬰鬼,一臉興奮扭曲的瘋狂之色。


    “哇嗚!”嬰鬼被瞬間激怒了,白嫩的臉蛋頓時鐵青,周身鬼霧彌漫,獠牙外露胖手變鬼爪,就要衝上去撕了崔嵬。


    “老實點,沒看出來人家就是在故意惹你生氣,讓你殺了他嗎?”陳玄帆一把按住小鬼,倒提在手中照著屁股打了一巴掌。


    “嘎?”小鬼被打的一愣,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反正他雙手捂著屁股安靜了下來。


    陳玄帆這才對著被他一語道破了心思,同樣安靜下來,臉色陰冷的崔嵬嗬嗬一樂:“是喲,好了不起喲。可你還是一個凡人,而且還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凡人。讀書不成,習武不成,做什麽都是個半吊子貨色。”


    崔嵬死死的盯著他,沒開口。


    “你這種人呀,不願意為了走正道吃苦受累,走歪門邪道遭受非人的痛苦卻甘之如飴,我都不知道是該瞧不起你,還是該敬佩你了。”陳玄帆邊說邊搖頭,一副不讚同的模樣。


    “你懂什麽?”崔嵬見不能得逞,索性閉上了眼睛,哼道,“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卻在我麵前裝作智者,令人可笑。”


    擺出了不想再搭理陳玄帆的樣子。


    可是他說的已經夠多了。


    想激起一個人的說話的欲望,要麽就說他感興趣的話題,要麽就直擊對方痛點。


    崔嵬的興趣陳玄帆當然不可能知道,而且他討厭的家夥,還是直擊痛點更合適。


    一個人在乎的東西無非那幾樣,要是加上天天睡在地底下都是魂瓶的院子裏這一點,再結合一下大唐的現狀,他猜這家夥渴望力量。


    猜錯了沒事兒,猜對了有獎。


    至於貶低和謾罵嘛,純粹就是自我感情的抒發,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剛才一番故弄玄虛各懷鬼胎的對話中,陳玄帆至少知道了三條有用的信息。


    第一條:崔嵬想尋死,他有恃無恐的原因,很可能是死了之後另有玄機。


    第二條:他院子裏裝著鬼物的魂瓶並不是全部,有一些被用在了別處。


    第三條:他做這些事情,很可能是為了獲得修行的資質。


    而這些又指向了另外一個信息,那就是崔嵬他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件事,他背後有一個勢力的存在。


    這幾點在最開始,劉一勇應該就有所懷疑了。


    畢竟鬼物又不是地裏的莊稼,開一片地撒上種子就能結出來了。


    要有鬼魂首先得有人死,人死了之後生魂也不一定能化作鬼物。


    當陰差城隍夜遊神是吃幹飯的嗎?


    雖然有時候的確像是吃幹法的,但大家都是打工人,職責範圍內的事情,該幹還是會幹的。


    職業操守也還是有的。


    所以漏網之魚並沒有那麽多。


    孤魂野鬼,聽著就是一群散兵遊勇。所以鬼物就像山上的野味,獵人打獵能不空手而歸就不錯了,還想像養殖戶似得,每天出欄肥豬幾十上百頭?


    不可能。


    而這些漏網之魚的生魂,還會有一多半被風吹日曬陽氣衝撞,運氣好的變成殘魂,運氣不好直接魂飛魄散。


    除非是發生慘烈大戰的戰場之上,收割的英魂有可能會大量化作鬼物。


    因為戰場上煞氣重,兵卒的生魂也比普通百姓的堅韌和凝實,陰魂成鬼的幾率高。


    民間有些左道旁門的法師,所養的陰兵,大多來源於此。


    但那是在前朝。


    蓄養鬼物,是大唐官府明令禁止的。修行者要在大唐境內行走,就要遵守朝廷法度。邊關軍隊自有英烈祠供奉戰死的軍士,通過任何手段截留生魂,都是被獵妖軍鎮壓的對象。


    民間更是如此。


    所以嬰鬼指認崔嵬之後,半信半疑之下,劉一勇還是立刻選擇了將崔嵬捉拿起來。


    因為此人指定不是好人。


    觸犯了朝廷法度,隻這一點就夠抓他了。


    而當魂瓶被挖出來之後,感受到溢散的陰氣之後,崔嵬的待遇也在不斷的提升。


    可能在那時候,劉一勇就想到了,崔嵬身後還有人。


    鬼物數量少,院子裏的魂瓶這麽多,這說明什麽呢?


    說明崔嵬和他身後的勢力,有意搜尋鬼物,而且很可能有使陰魂化鬼之法。


    如果說陳玄帆是靠胡說八道,詐出來的消息,那劉一勇靠的就是直覺判斷。


    他的判斷都來自於,多年以來在獵妖軍中的經驗。


    所以崔嵬才會被綁的這麽嚴實,肚子裏和嘴裏灌了黑狗血和朱砂,而且胸口還貼了一張紙。


    陳玄帆低頭一看,謔,保命符。


    左右兩個軍卒嚴陣以待,即是在防備崔嵬自殺,也是在防備這有人來滅口。


    咬舌自盡?


    別逗了,舌頭全斷了,隻要搶救及時,人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而且陳玄帆有種感覺,崔嵬不會自殺,或這時候他不能自殺。


    他想死,但不能自殺。


    想到之前自己的疑問,關於崔嵬到底發沒發現,他後院的魂瓶被狗崽子叼走了一隻,關於他如果發現了為什麽不跑,似乎就能找到答案了。


    因為他得借助比人的手殺了他自己。


    好家夥,借刀殺自己。


    那能行嗎?


    肯定不行。


    不讓壞人得逞,才是好人應該做的。


    “兩位兄弟,看好他。別讓他死了,迴頭我給你們開小灶。”陳玄帆對看守崔嵬的兩個軍卒許諾。


    “放心吧夥長,我眼都不眨。”兩個軍卒,一人點頭,一人說道,“夥長,小灶能點菜嗎?叫花雞行不行?”


    “行,老規矩,雞,自己抓,泥自己和。”


    “明白。”


    “哼哼,你小子,落在我們手裏,算你運氣好。”陳玄帆對著崔嵬獰笑。


    嬰鬼崽兒學著他的摸樣,呲著獠牙,獰笑。


    “桀桀!”


    “……”


    對比崔嵬閉著眼睛靠在樹上,一副要英勇就義的姿態,陳玄帆抹了一把臉,轉身就走。


    不著急,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你再說。


    隻要他不死,有的是時間慢慢折騰他。


    抬手,菜刀在手,陳玄帆幾個躍起之下,落在了隊旗防禦陣前。


    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嬰鬼,這血氣防禦陣上的陽氣,會阻攔嬰鬼的進入,可將這小東西放在外麵,他又不放心。


    萬一跑了怎麽辦?


    想了想,陳玄帆將刀爺掛了迴去,取出小帥鍋,示意嬰鬼進去。


    “到裏麵趴好,我帶你進去。”


    嬰鬼看了看小帥鍋,遲疑了一瞬,然後乖巧聽話的點點頭,進入鍋內貼著鍋底趴下抱頭縮成一團。側頭露出的眼睛看著陳玄帆,軟乎乎的喊他。


    “飯飯。”趴好了。


    “嘖。”陳玄帆挑眉,小東西還挺可愛的。


    被一隻小嬰鬼信任的滋味,竟然也不賴。


    隨後他調動體內靈力,手掌在鍋上拂過。


    一層靈力封住了鍋口,然後他平端著大黑鍋走進了院子。


    果然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進去之後,將靈力撤下,放嬰鬼出來。


    “飯飯!”嬰鬼翻身飛過來抱住了陳玄帆的脖子,“放娘出來了嗎?”


    “嗯。”陳玄帆將小帥鍋收迴腦後,點頭道。


    “哇哦!”嬰鬼高興的拍手,在陳玄帆麵前翻了幾個跟頭。


    這小東西活潑靈動的根本不像是一隻嬰鬼。


    翻完了跟頭,又對陳玄帆頭頂出現的絲線產生了興趣,如果不是上麵有血氣包裹會燙手,他躍躍欲試的小手就要摸上去了。


    “隊正。”陳玄帆將嬰鬼薅住後脖子,走到了劉一勇旁邊,“什麽時候開始超度這些魂瓶裏的鬼物?”


    “現在。”劉一勇沉聲道。“雞鳴之前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得快點。”


    “領命。”


    十個小腿高度的魂瓶被放在中間,所有軍卒嚴陣以待,劉一勇一聲令下,霍山為首的十組軍卒出列,將魂瓶擊破。


    一陣黑灰色霧氣翻騰,平地起風,鬼哭嚎的聲音大作。


    十隻實力在小鬼之上大鬼之下的鬼物,在陰煞黑氣包裹之下,雙眼血紅的衝了出來。


    迎接他們的是當頭一陣棍棒和漫灑下的紙錢。


    瞬間就被打蒙了。


    就是現在!


    陳玄帆右手刀爺,左手小帥鍋就衝了上去。


    嘴裏默念。


    “珍珠奶茶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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