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的荒野。


    黑夜籠罩之下,一片的荒涼。


    樹梢上沒有幾片葉子,地上的枯草長折斷了不少。


    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小土堆上,灑滿了雜亂的紙錢,幾根插著的木棍上,飄著招魂的紙幡。


    附近的小樹林裏,傳出來不知什麽鳥的叫聲。


    陳玄帆看到他自己躺在地上,雙手交疊平放在胸前,雙眼緊閉。


    突然平地起了一陣風,將紙錢卷的到處都是,有幾張打在了他的臉上。


    刮起的煙塵,鋪天蓋地。


    風吹過草葉和樹梢,發出淒淒慘慘嗚嗚咽咽的聲響。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直杠杠的坐起了身。


    陳玄帆被坐起來的自己嚇了一跳。


    然後他看到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剛站起來走出去一步,周圍的景色就便了。


    荒山荒墳邊上多了一個破舊老宅,宅子裏還有一顆大樹。


    他蹲下來在樹底下徒手刨了起來,刨出了幾個尺許高的酒壇子。


    上麵封著口。


    渴,好渴,渴的要命。


    陳玄帆看著他自己抱著酒壇子進了老宅的廳堂,裏麵有一個神櫃。


    神櫃上高高低低的擺著許多的酒壇子。


    棕黑色的酒壇子上,貼著大紅的紙,紙上寫著酒字。


    看到這個酒字,陳玄帆感覺更渴了。


    他看到自己手上從樹底下刨出來的壇子上,也貼上了同樣的紅紙。


    寫著酒。


    打開,喝了。


    抬手將封著酒壇子的土封拍開,解開紮封口的繩子,然後將封口的牛皮紙扔掉。


    陳玄帆看到桌前的自己,抱著打開了的酒壇子正要喝,卻突然不動了。


    酒壇子裏緩緩的冒出一個……黑色的頭顱!


    哦,原來是秀發,一頭濕漉漉的長發。


    酒壇子裏冒出來了一個人頭。


    陳玄帆看到對麵的自己在發傻,看到背對著自己的人頭。


    那顆頭猛地轉了過了。


    “……”太刺激了。


    她的臉爛了一多半,還有腐爛的肉要掉不掉的掛在那。


    黑洞洞的眼眶裏,眼球還在。


    不過一個在裏麵,一個在外麵。


    女鬼從壇子裏伸出兩隻骷髏手,捋著自己的秀發,呲牙咧嘴的一笑,嬌滴滴的問道:“公子,奴家美嗎?”


    陳玄帆:“……”


    “公子,你是不是很渴呀?”女鬼用奇怪的腔調笑問道,“那你,要不要喝一口奴家的洗澡水呢?很香的,你說不定會喜歡哦。”


    陳玄帆:“……”


    這女人說話的口音,很耳熟。


    普通話版倩女幽魂!


    他想起來了!


    還有,還有酒壇子!


    陳玄帆看到桌邊坐著的自己,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穿著杏黃色的八卦仙衣道袍,五官看不太清楚。


    正當他陳玄帆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的時候,周圍的酒壇子突然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連帶著桌子地麵和房子都在顫動。


    “嘎噠嘎噠!”的動靜之下,陳玄帆眼前開始發花。


    他看到原本明明寫著酒字的紅字,變成了黃紙紅字。


    寫著:鬼!


    下一瞬,鬼哭之聲四起,酒壇子全部碎裂開來。


    一大群穿紅穿黑穿白的鬼,頂著濕漉漉的長發和醜陋的麵皮,伸著長長的漆黑指甲,唿嘯著朝他抓來。


    桌邊的中年男子跳了起來,張嘴就衝著陳玄帆罵道:“你小子看什麽看?還不起來抓鬼!”


    “英叔?”這熟悉的嗓音,叫的陳玄帆一個激靈。


    不等他說出下一個句話,撲過來的惡鬼們,就將他團團圍住。


    他們湊的很近,濕漉漉的頭發就快要貼到陳玄帆臉上了。


    而且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眼看就要被“親”上了,陳玄帆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他被困住了!


    透過鬼影重重,陳玄帆似乎看到崔嵬站在一旁,對著他不懷好意的邪笑。


    緊接著,從酒壇子裏衝出來的鬼物們,張開各自醜陋的嘴巴,向著他咬了過來!


    臭!好臭!太臭了!


    “噦!”反胃之下,陳玄帆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剛想大口喘上一口氣,就看到身邊躺了一個人,穿著和剛才的自己一樣的衣服。


    “臥槽!”感歎之詞不禁吐口而出。


    不過幸好,一股熟悉的腳臭味,和對方魁梧的身形,提醒了陳玄帆這是誰。


    熊正正這貨果然又沒洗腳!


    而且還把腳放在了陳玄帆的頭邊,這才讓他在夢裏聞到了鬼物的口臭。


    明明睡覺之前,還是一張通鋪一人睡一頭,這怎麽挨在一起了?


    中間還隔著一個蛋黃的,如果熊正正睡覺不老實,狗崽子應該會示警才對。


    陳玄帆想著,從床上起來下地去桌邊倒水。


    夢裏的他渴的要命,現實裏的他同樣感覺很渴。


    晚上吃鹹了。


    吃的鹹菜炒肉絲。洗幹淨的鹹菜切絲,放了胡麻油和香油,炒的肥肉多瘦肉少的肉絲,別提有多香了。


    大餅是現做的白麵餅,鏊子上烘烤的小薄餅。一尺多長的圓餅,帶著獨屬於穀物的焦香。咬一口餅什麽菜都不吃,都能越嚼越香,還有一點的甜味。


    這樣的大餅卷著炒好的鹹菜肉絲,不吃上十幾張都對不起自己。


    配著小米粥吃,最是好味。


    一不留神就吃鹹了。


    鹹的晚上做夢找水喝,結果找到墳地裏去了。


    想到夢裏的自己,急的在樹底下挖出來酒壇子,這是準備以酒代水,解渴?


    不過可惜,酒壇子裏麵沒有女兒紅,隻有“泡澡”的女鬼。


    酒壇子,女鬼?


    “咕咚咕咚”喝水的陳玄帆突然一愣。


    夢裏的酒壇子,和他們在崔嵬那見過的鹹菜壇子,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陳玄帆想到這,不禁皺眉,他會夢到了英叔的電影,應該就是因為那些壇子。


    電影裏,英叔曾經用酒壇子來封印女鬼和惡鬼。


    白天見了那些壇子,激起了他心底的記憶,所以他才會做剛才的夢。


    宅子裏的大樹,很可能是倩女幽魂裏的樹姥姥。


    仔細迴憶一下,小倩的骨灰似乎也是被裝在小壇子裏的。


    陳玄帆想到這,再一想剛才百鬼圍剿的場麵,和崔嵬院子裏擺滿了壇子,不由的“嘖”了一聲。


    害怕倒是不算太害怕,畢竟也是經曆過黑僵屍,屠過眾多蛇的男人了,他早已非吳下阿蒙。


    就是覺得有些瘮得慌。


    如果裏麵真裝著鬼,那不得了,陳玄帆的密恐都要犯了。


    “也可能是我太疑神疑鬼了?”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下去。


    這不是沒可能的。


    剛拿了吃了人家的鹹菜,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就因為一個夢懷疑對方,是不是不太好?


    何況陳玄帆可以確定,崔嵬是個普通人,他身上沒有修為。


    他可能會一些粗淺的拳腳,但身上的氣血之力衰竭破敗,也無一絲靈氣在,不是武道之人,更不會是練氣士。


    那他怎麽也不可能,弄到那麽多的鬼物,把一院子的陶土壇子裝滿。


    尤其是後麵的更多,密密麻麻壇子堆放在一起,的看著人眼前發暈。


    可是陳玄帆又一想,在鄉下地方,一個靠醃製鹹菜和酸菜謀生的人,哪來的那麽多大小不一的壇子?


    他需要用到那麽多嗎?


    陳玄帆百思不得其解。


    搖搖頭把水碗放下,他轉身準備迴到床上接著睡覺。


    明天一早,再去一趟崔嵬的家,仔細查看一番不就什麽都清楚了?


    據說,夢都是一種征兆。


    隻是普通人參不透其中的玄機。陳玄帆也是一樣的參不透。


    所以他想的是有錯殺無放過,肯定要再去親身確定一遍。


    然後一迴頭,又覺得不對了。


    黑暗中,少了點東西。


    那隻一旦有動靜,就會亮兩顆小黑眼珠,呲出地包天後槽牙的小狗呢?


    嗯?我狗呢?


    “醒醒!正正,快醒醒!”


    陳玄帆拿出火折子點燃拉住,低了兩滴蠟油在桌上,然後把蠟燭固定上去。看了看四周,發現狗崽子確實不見了,蛇也不見了,趕緊上前把熊正正叫醒問道。


    “咋了玄帆?”熊正正警惕性不錯,瞬間清醒。


    “蛋黃和小青都不見了。”陳玄帆小聲道,“你睡著之前,看到它們出去了沒有?”


    “沒有。”熊正正搖頭,“我比你睡得還早,你忘了?”


    “中間沒醒過?”


    “沒有。”


    屋裏沒有,它們肯定不在房間裏。


    這間屋子是院子的房間種最小的一個,隻睡陳玄帆和熊正正兩個人。


    朱光他們三個都去和從安陽縣一起出來的夥伴睡了。


    一覽無餘,所以沒有藏狗的地方,也沒地方讓狗藏。


    狗崽子雖然體型不大,可多少長了一點。貪吃蛇現在也長到兩根手指頭粗了,綠油油的頭頂一點粉,也到了犄角旮旯藏不住的程度。


    再說了,如果在房間裏,聽到陳玄帆的聲音,不可能躲著不出來。


    應該是偷著跑出去了。


    隻是大晚上的,蛋黃跑出去幹什麽?


    陳玄帆去看了看門,門栓是他上的,他睡覺之前有關門上鎖的習慣。


    沒拴沒被人打開過,但他還是打開門往院子裏看了一眼,靜悄悄的什麽動靜都沒有。


    喊了一聲蛋黃,也沒有狗的迴應。


    陳玄帆就要出去找,這時候熊正正卻喊了他一聲。


    “玄帆,你來。”


    “嗯?”


    陳玄帆迴頭,就見熊正正一隻手捂著嘴,一隻手指著他們屋子的後窗戶。


    紙糊的後窗上,似乎趴著一個什麽東西。


    半臂大小的個頭,兩隻前手扒在窗戶紙上,兩隻後腳踩在窗戶棱上。


    看著有一個大腦袋。


    青蛙?


    不對!陳玄帆感覺到了淡淡的陰氣。


    這股陰氣很淡,但是有些奇怪的是,它似乎能誤導和蒙蔽人的感官。


    剛才他也看過窗戶,卻沒有看到這個東西。


    現在熊正正指給他,他就能看到了。


    而且陳玄帆還想起,之前檢查窗戶,他竟然沒有任何像打開門一樣,將窗戶打開看一眼的想法。


    ……他分明記得,後窗之外和外牆之間,有一條狹窄的空間。


    陳玄帆抬手在腦後一拂而過,發梢一動,鈴鐺泠泠作響。


    刀爺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


    對著熊正正一點頭,他輕輕的抬腳從側邊繞了過去,沒讓自己的影子因為燭火映照在窗口之上。


    等他到了近前,兩人對視一眼,熊正正猛地一把推開窗戶。


    陳玄帆順勢一躍,跳上了床榻,踩在窗台上飛身衝了出去。同時,眼睛死死盯住那東西,手中的菜刀寒光一閃,追著砍了上去。


    一刹那之間,他就已經看到了對方的模樣。


    是一個嬰兒。


    不,是一個嬰鬼。


    頭大身子小的小孩兒,被陰氣包裹其中,雙目赤紅,獠牙外露。


    “嚶!嚶!哇!”被驚到的嬰鬼四肢並用的,從窗戶上跳走,又在空中轉了一圈,避開追擊而來的陳玄帆。


    並朝著他張開小嘴,露出尖牙厲聲叫了起來。


    魔音刺耳!


    鬼物的叫聲能撼動人的靈台識海,嬰鬼的叫聲更為尖利淒慘。


    陳玄帆見他張嘴,就忍不住先晃了晃頭。


    鬼哭這招他也見過好幾次了。


    泠泠鈴聲響,如清涼之風吹散鋪麵而來的火星。


    暢快。


    然而他卻裝作被迷惑的模樣,眼神呆滯,行動遲緩,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嬰鬼,是不足三歲的嬰兒死後所化,不但怨氣極重,好奇心和玩心更重。


    比一般的鬼物更好騙。


    他見陳玄帆不動了,卻衝著自己笑,不由也停住了身形。站在院牆上,朝著陳玄帆看過來。


    看了兩眼之後,竟然轉身朝著陳玄帆飄了過來。


    到了他的身前,盯著他又看了兩眼,然後嬰鬼伸出它帶著紫黑色指甲的小手,摸了摸陳玄帆的臉。


    被冰涼的小手摸在臉上,感覺有些奇怪。


    而且這隻嬰鬼好像不準備傷害陳玄帆,還一轉身,扭著小屁股坐在了陳玄帆的肩膀上,然後伸出一隻手出來,去遮住他的眼睛。


    這是,要帶我走?


    鬼手遮眼,一般是鬼物要將人引誘走才會這麽做。


    就當陳玄帆猶豫著,要不要冒險跟著嬰鬼去看看他要做什麽的時候,就聽身後的後窗上,傳來的狗叫聲。


    “汪汪!”


    “嘶嘶!”


    這是狗崽子和它幹兒子的叫聲。


    陳玄帆不知道它們幹了些什麽,餘光隻看到嬰鬼迴頭,然後下一瞬,嬰鬼就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紫黑的小臉扭曲成一團,尖聲哭嚎著轉身撲了過去。


    他趕緊迴頭,就見醜小狗高昂著狗頭站在窗台之上,貪吃蛇同樣高昂著腦袋,盤在狗頭之上。


    它的蛇尾露在狗頭前麵,尾巴尖上卷著一個手指大小的瓶子。


    見嬰鬼撲來,它把尾巴尖一鬆。


    “啪”的一聲,瓶子掉在了地上。


    碎裂開來,撒了一層灰白的粉末出來。


    “汪汪!”


    “嘶嘶~~”


    兩個小東西一副小人得逞的模樣,朝著嬰鬼叫的聲音,頗像是在桀桀怪笑。


    然後就被徹底發飆的嬰鬼,追的抱頭鼠竄。


    陳玄帆:“……”雖然狗和蛇都是自家的,可……真的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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