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臉色發白,再一看,一個人已經出現在了我們麵前,低著頭,就那麽看著我們。


    一身古人的衣裳,門外的蒙蒙亮的天光隻能照進門口,這人下半身是一件宋服,而上半身隱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老頭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便看到麵前的這人伸出一隻發皺的手,摸在了他的頭上。


    老何非常害怕,哆嗦著隻是把頭埋著。


    我手裏捏著一把雄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們兩人正好在門外,隻要裏麵的這個皺麵老頭走出這個門口,肯定又是要上老何的身。


    但裏麵的這個身影,終究沒有在走出來,一旁的老何明顯的鬆了口氣,就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給我送了六年書,死了這麽多年,沒想到還能遇到你這般恭敬的人。


    低著頭的老何大氣都不敢出,門內的這人轉過了身,老何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抖著手從身上拿出了什麽,那是他胸口的一朵花,隻不過已經顯得很灰敗。


    :我,我的活人氣,就剩下這麽多了。你如果還需要,盡管拿去。


    漆黑的屋內,那人停住了步子,似乎扭過了頭,接著居然笑了,那笑聲顯得非常奇怪,


    :我隻是個死人,你勿自收好便是,你還真以為我會拿你做替身?你我緣分已盡,今後好自為之。


    大笑聲中,有一陣沙啞的聲音傳來,這人單手一揮,半邊屋頂垮了下來,露出頂上的天光。老何全身發抖,因為他手裏的那朵花已經沒了,已經到了這個背影手裏,


    老何抖聲一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


    :時值景定十二年,我賣了家當,散了祖業,投了風水。


    :三十餘年捍衛人道,死時六十五歲,終於此處,卻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天光若有亮,照出此殘魂身,還是個人麽?


    :若是再看到我,就說明我道行不夠,天不佑正道,你們勿自離開便是。


    已經走到了那麵裂紋銅鏡前,一聲歎息,說完最後看了看一眼頭頂的天,那真的是一個古人,上半身已經變得極其的奇怪,大步走進了鏡子裏,迎向了那還在不斷往外撞的老太婆。一聲尖叫聲響起,最後一眼,是從那鏡子裏伸出了一隻發皺的手,輕輕的把一朵花放在了外麵,銅鏡徹底破碎,接著所有的聲音就那麽安靜了下來。


    老何癱坐在地上,此時才敢抬起頭看,看著一切都沒了動靜的屋內,抖聲喊了一句。


    :先,先生?


    他幾乎跪著走了過去,來到這麵銅鏡旁邊,抖著手,撿起了這朵那人最後留下了的這朵花。


    破碎的鏡麵,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先生,在古時,便是老師的意思。


    老何站了起來,將花藏在了自己胸口。沒一會兒,我看到那銅鏡都還在抖,他對我說,於術,我們走。


    我臉色發白,走?怎麽走?


    先別說這裏是墳宮頂層,而就是迴去,也隻能通過之前的墳宮,鬼知道現在裏麵是什麽樣子?但我卻還是在看著那麵鏡子,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之前的畫麵。


    難道這叫道守的古人已經和那老太婆同歸於盡了?


    但真的就這樣了麽?


    出來之後就是樹林,我們兩人沿著原路返迴,老何的身子明顯虛弱太多,需要我扶著他,但就在我們走進樹林之中。


    原本昏昏欲睡的老何突然抬起了頭,


    :於術,你聽到什麽聲音沒?


    我步子一停,因為我也聽到了,他從身上拿出那朵小花,看了看上麵,我已經不關心他看到了什麽。我明顯聽到身後那吱吱扭扭的詭異聲音。


    兩人僵硬的扭過頭,就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這一座原本已經塌了的小屋,那些廢墟居然在動,詭異的黑氣中,像是被什麽憑空搬動著,一陣巨大難聽的響聲,接著我便看到,短時間內,這座屋子又重新建了起來。


    怎麽可能?


    黑氣中,這座屋子重新形成在我們麵前,昏黃的燈火閃了閃,那屋內的燈光再次亮了起來。再次安靜下來的屋內,正在傳來哢哢哢的聲音。


    老何咬了咬牙,我們不敢迴去,隻是躲在樹林裏朝著裏麵看。


    這一眼讓我們兩個人都目瞪口呆,整齊的桌子,老舊的擺設,一切都沒變化,就像是我剛進去時候那樣。而屋子的角落裏,哢哢響的正是那麵滿是裂紋的銅鏡,上麵還被噴著血跡,隻是那些裂紋,居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隻是一會兒,正麵銅鏡便再次完好如初。


    我對他說,跑,快跑。


    我們拚命的往前跑,但這地方就這麽大,出了樹林便是前麵的湖泊,就在這時候,老何驚恐的看向了身後。隻見遠遠的那重新出現的小屋內,慢慢的走出了一個人。


    一身古裝,一臉發皺。


    這不就是剛才的那個古人麽?走進鏡子裏,和那老太婆同歸於盡?


    他怎麽又出來了?


    老何也是一臉吃驚的模樣。


    :先,先生?


    老何倒退了兩步,看了看這人,又看了看那屋內。


    :不。怎麽可能?


    虛弱的老何像是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拉著我便開始往外猛跑。我也意識到了什麽,跟著他就開始跑。


    老何上氣不接下氣。


    :他輸了。


    什麽?


    :你忘了他剛才最後說的話,如果再次看到他,就說明天不佑正道。他輸了。


    老何一臉悲戚,咬著牙,把花往身上一藏,看那動作是再也不準備拿出來。發狠的說了句。


    :你小子不會看,這麽多年,他之所以還保留著人性,是因為之前他的魂兒隻變了一半,隻是個半身夜叉,現在的這個,看起來像是個人,但已經完全變了,另外半個身子,也成了夜叉邪鬼。


    我們已經跑到了湖邊,身後根本就沒人。


    我剛稍微鬆了口氣,下一刻兩個人都呆住了。這荒草地中間的湖泊旁,就在我們即將逃跑的必經之路上,靜靜的站著一個人。


    漆黑的天色下,在這湖水的倒影中,我看得清楚,雖然這人看起來已經像是個人,而且一身古服,六十多歲的樣子。


    但那倒影中,和之前有很大不同,除了上半身是個夜叉的外相外,他的下半身,也完全變成了我們見到過這種夜叉模樣。


    老何的聲音有些抖。


    :等,等了這麽多年,反攻到了這兒,還,還是輸了?


    :可,可能這就是他的宿命。


    老何的樣子非常虛弱,說什麽自己已經借出去了半身的人血人氣,怎麽還是沒用。


    什麽?我扭頭盯著他,吼了句那你覺得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已經來不及想這麽多,突然,湖麵一陣邪風吹過,再一看,這人就要順著湖水飄到我們麵前。


    一個聲音傳來,居然是從這個人的影子裏,


    :爾等快走,走。


    :她,她快出來了。


    沙啞聲正是之前那個皺麵老頭,不過已經很小了,這個古人嘴角抽搐的掙紮了一會兒,但很快便揚起一絲的邪笑。他伸出手,想要去掰自己的頭,但湖水的倒影中,那夜叉樣子已經越來越陰森。


    奇怪的外相,手腳很長,就像是一座雕像一般,抬頭一看,湖麵上的空中已經不知何時飄起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月下這人的樣子鬼氣森森,像是在進行著蛻變。


    :於,於術,背囊呢?


    背囊?


    拚命的逃跑,老何看著我周圍,說一開始我拿進來的那個背囊,你丟哪兒去了?眼看我沒有,兩人從湖麵的另一側拚命的跑,下一刻,我們都呆住了。


    隻見湖邊,又多了一個什麽人,這一刻我們都瞪大了眼睛,皎月下,那是一個肌膚如雪的邪魅女人,一身長衫,酥魅無比,就那樣出現在了水邊。


    如此妖美的女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伴隨著月色冷清的湖中,那幽怨淒美的聲音,但隻是看一眼,我和老何挪不開頭,就已經七孔流血。


    想要閉眼,但那裏還閉的上?


    那雙細長渾濁的眼睛,怎麽可能?這重新出現的女人,那雙眼睛還沒有變,我認了出來,就是之前那個老太婆,怎麽出了鏡子,成了這個樣子?我認定這個女人是之前的老太婆,還有一點,那個恐怖的老東西是打著一雙光腳,此時此時看起來玉足蕩魂,但這個女人同樣是一雙光腳。


    這一切發生的非常的快,就在這時,隻見湖麵嘩啦一聲,緊接著一個人影跳了出來,穿著一雙繡花鞋,用雙手捂住了我和老何的眼睛,這人一身破爛,發皺的臉看起來像個幹屍,隻不過他卻低著頭不斷的吸著什麽,清醒過來之後,我和老何有樣學樣,拿出藏在胸口的小花猛吸著。


    這個穿著繡花鞋的人一直藏在水裏,直到此時才露麵。


    老何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你是誰?


    這人的聲音很細:你們轉過頭去,不要看。


    說完沒有管我們,這人全身濕漉漉的,自己也閉著眼睛,看著前方。


    :這隻古魂,以前是個風水人士,你要變了他的魂兒,有人說由不得你。


    他閉著眼,這話卻是對那個妖媚的“老太婆”說的。


    怪異的笑聲響起,光是在這笑聲中,這個穿著繡花鞋的人和我們一樣,就已經七孔流血,不過他似乎不害怕,挺直了腰,大聲的開了口。


    :我是沒這個本事,但他們有這個本事。他們說已經等你很久了。


    說完從水裏一提,拿出了一個濕漉漉的背囊,同樣的七孔流血,但他抖著手,快速的將背囊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在了麵前。


    那是三個整整齊齊的骨灰罐子,不是別的,正是擺在老何書店裏的那三個骨灰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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