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問道:“賊囚根,就你在這裏掃地,都往哪裏去了?”


    畫童答道:“我也才來,他們都沒起來哩。”


    金蓮說道:“你且丟下笤帚,到前邊對你姐夫說,有白絹拿一匹來,你潘姥姥還少一條孝裙子,再拿一幅頭須係腰來與她,她今日家去。”


    畫童說道:“就怕俺姐夫還睡哩,等我問他去。”說完,丟下笤帚,往前邊走去,金蓮隻得等著。良久,迴來道:“姐夫說,此事不歸他管,有書童哥與崔大哥管孝帳,娘問書童哥要就是了。”


    金蓮問道:“你知那奴才往哪裏去了?去尋他來。”


    畫童向廂房裏瞧了瞧:“他應該在這兒的,該是往花園書房梳頭去了。”


    金蓮輕移蓮步,款蹙湘裙,往書房走來。到了近旁,聽見裏麵有人笑聲,推開門,隻見書童和玉簫在床上正幹到樂處,便走了進去,罵道:“好囚根子,你兩個在此幹得好事!”


    剛剛隻恨夜短的兩個人,聽見這一聲罵,唬得魂飛魄散,趕緊散開,穿衣束帶不迭,雙雙跪在地下哀告求饒。


    金蓮對書童說:“賊囚根子,你且拿一匹孝絹、一匹布來,打發你潘姥姥家去。”


    書童不敢延遲,連忙拿來遞上。


    金蓮拿著絹布,迴自己房來。


    那玉簫跟到房中,跪在地下央求:“五娘,千萬休對爹說。”


    金蓮便問:“賊狗囚,你和我實說,你倆偷了幾遭。一字兒休瞞我便罷。”


    玉簫照實說了。


    金蓮說道:“既要我饒恕你,須依我三件事。”


    玉簫磕頭道:“娘饒我,隨問幾件事,我也依娘。”


    “一件,你娘房裏但凡大小事兒,就來告訴我。二件,我問你要什麽,你就捎出來與我。三件,你娘向來沒有身孕,如今她怎生便有了?”


    玉簫答應下來,又說道:“不瞞五娘說,俺娘是吃了薛姑子的衣胞符藥,便有了。”於是把壬子日服藥的事說了。


    潘金蓮一一聽記在心,放了玉簫。


    書童見潘金蓮冷笑著出去,玉簫也跟去了,知道此事有幾分不諧,便一不做,二不休,向書房櫥櫃內,收拾了許多手帕汗巾,挑牙簪鈕,還有這幾日收的人情銀兩,加上自己積攢的十來兩銀子,又到前邊櫃上誆了傅夥計二十兩,隻說要買孝絹。然後出城外,到了碼頭上,搭了一隻船,往蘇州原籍家去了。


    這時,李桂姐、吳銀兒,還有鄭愛月幾個妓女都要家去,薛內相、劉內相又差人抬三牲桌麵來,祭奠燒紙,緊等書童兒打發孝絹,西門慶四下尋不著書童人影兒。傅夥計說:“他早晨問我櫃上要了二十兩銀子,說是爹吩咐他去買孝絹。”西門慶這才覺得不對勁,去書房裏一看,庫房鑰匙掛在牆上,大櫥櫃已空了大半,西門慶大怒,叫了地方管役來,吩咐:“各處兩瓦三巷,與我訪緝。”


    晌午時,薛內相先到,劉公公後來,西門慶請下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相陪,上香、燒紙,然後酒菜上來。西門慶遞酒示謝,又讓戲子敲響鼓板,遞上關目揭帖請二位內相點戲,唱了起來。直吃至日暮時分,才喝道而去。


    次日,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夏提刑,合衛許多官員,都合了分資,辦了一副豬羊吃桌祭奠,有禮生讀祝。祭畢,西門慶與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下席相陪,三道五割,觥籌交錯,比前日更豐盛。眾官後晌就要告辭,西門慶不肯,教小優彈唱吹奏,一直飲到日暮才散。


    二七那日,玉皇廟吳道官受齋,請了十六個道眾,在家中揚幡修建請法救苦二七齋壇。本縣四衙和陽穀縣知縣穿了孝服來上紙帛吊問。管磚廠的工部黃主事也來上香拜祭,並告訴西門慶,監察禦史宋鬆原因在濟州住劄,不能親來吊問,過些日子,要借西門宅院作東,迎送欽差殿前六黃太尉。西門慶滿口答應下來。


    到了三七,永福寺道堅長老領十六眾上堂僧來念經,穿雲錦袈裟,戴毗盧帽,大鈸大鼓。早辰取水,轉五方,請三寶,浴佛;午間加持召亡破獄,禮拜《梁皇懺》,談《孔雀》,甚是齊整。


    四七,請西門外寶慶寺趙喇嘛,亦十六眾,來念番經,結壇,跳沙,灑花米,行香,口誦真言。西門慶則同陰陽徐先生往城門外墳上破土開壙去了,後晌方迴。


    十一日白天,先是歌郎並鑼鼓地吊來靈前參靈,各樣百戲,吊罷,堂客女眷都在簾內觀看,參罷靈去了。內眷親戚都來辭靈燒紙,大哭一場。


    次日發引,一大早抬出名旌,各項幡亭紙劄,僧道鼓手細樂人役,都來伺候。西門慶先前問帥府周守備討了五十名巡捕軍士,弓馬裝束,留十名看家,四十名跟殯,在棺材前擺馬道,分兩翼而行。又有那二十名排軍打路,照管冥器,墳頭又是二十名排軍把門,管收祭祀。官員士夫,親鄰朋友,送殯者車馬喧唿,填街塞巷。僅本家並親眷堂客,轎子也有數十。徐陰陽擇定辰時起棺。西門慶留下孫雪娥並二女僧看家,平安兒同兩名排軍把前門。


    陳經濟跪在柩前摔盆,六十四人上杠。有仵作一員官立於增架上,敲響板,指揮抬材人上肩,報恩寺僧官起棺,轉過大街望南行去。吳月娘坐大轎在頭裏,後麵是李嬌兒等本家轎子十餘頂一字兒緊跟。西門慶麻冠孝衣,同眾親朋在棺材後。陳經濟緊扶棺輿。出東街口時,西門慶具禮,請玉皇廟吳道官來懸真。原來,韓先生已把瓶兒大影送來了。等那吳道官捧著大影宣念完祭文,鼓樂喧天,哀聲動地,殯才起身,隊伍浩浩蕩蕩迤逶出了南門。這日天氣晴朗,那城門內外,大道兩旁,觀看的人磨肩擦背,似山似海。


    眾親朋陪著西門慶走至城門邊方乘馬。來到墳前,坐營張團練早已帶領二百名軍士,同劉薛二內相,早在高處搭好帳房吹響器,打銅鑼銅鼓,迎接殯到。燒起冥器紙劄,煙焰漲天。墳內有十數家收頭祭祀,皆兩院妓女擺列。


    棺輿到,落下杠,徐先生率領仵作,依羅經吊向,巳時祭告後土方隅之後,才下葬掩土。


    西門慶易服,備一對尺頭禮,請帥府周守備點主。衛中官員並眾親朋夥計,皆爭拉西門慶祭畢遞酒。此時,又是鼓樂喧天,煙火匝地。


    後晌迴靈,進了城,到家門前,燎火而入。瓶兒房中安靈已畢,徐先生前廳祭神灑掃,各門戶皆貼辟非黃符。西門慶將親朋眾人,各項人役發賞迴帖,行禮示謝,送出大門首。


    晚夕,西門慶還來到瓶兒房中,伴靈歇宿。見靈床安在正麵,大影掛在旁邊,靈床內安放著半身畫像,裏麵小錦被褥、床幾、衣服、妝奩之類,無不畢具。下邊放著她的一對小小金蓮,桌上香花燈燭,金碟樽俎,般般供奉,西門慶不由得又大哭起來。哭罷,令迎春就在對麵炕上搭鋪自己睡。夜深,麵對孤燈,半窗斜月,翻複輾轉,長籲短歎,思想佳人,難以入眠。


    白天,供養茶飯到靈前,西門慶在房中親眼看著丫環擺下,然後自己在對麵桌上舉起筷子,對著瓶兒的靈位說道:“你請些飯兒。”如同瓶兒就在身邊一樣。一旁的丫環養娘都忍不住掩淚而哭。


    那奶子如意兒也是個伶俐人,常在西門慶跟前遞茶遞水,無人處挨挨搶搶,掐掐捏捏,插話兒應答,把個西門慶伏侍得可心可意。這日,西門慶陪人吃酒,醉了進來,迎春打發歇下。到夜間要茶吃,叫迎春不應,如意兒聞聲連忙起來遞茶,見被子拖下鋪來,用手去扶被子。西門慶一時興動性起,摟過脖子就親了個嘴,遞舌頭在她口內。這老婆也就咂起來,一聲兒不言語。西門慶教她脫去衣服上床,兩人摟抱,在被窩內不勝歡娛,雲雨一處。


    如意兒說道:“既是爹抬舉,娘也沒了,小媳婦情願不出爹家門,隨爹收用便了。”


    西門慶便叫:“我兒,你隻用心伏侍我,還愁養活不過你?”


    當下,這老婆極力奉承,顛鸞倒鳳,隨西門慶的意,隨手而轉,把西門慶歡喜得不得了。


    次日早晨起來,為西門慶拿鞋腳,疊被褥,就不靠迎春,極盡殷勤,無所不至。西門慶尋出瓶兒的四根簪兒來賞她,如意兒磕頭謝了。迎春也知收用了她,兩人也就無所不說。


    這如意兒先前日日擔心被送出去,現在自恃得寵,腳跟已牢,無複求告於人,打扮起來也就不同往日,喬模喬樣,在丫環夥兒內,說也有,笑也有,把那兩對簪子晃晃地戴在頭上,給人瞧。這事,當然躲不過潘金蓮的眼睛和耳朵。


    這日,西門慶正在前邊忙於陪宋禦史迎送六黃太尉,大擺宴席,連同八府官員、地方文武官吏、隨行執事人役,黑壓壓,不知有多少桌席。送走了官吏,又請吳大舅、應伯爵重新入席。潘金蓮走到後邊,對月娘說:“娘,你這幾日見那六娘房裏的老婆有些別致模樣的麽,怕這賊沒廉恥的貨,整日在那屋裏,纏了這老婆也不見得。我聽說,前日還與了她兩對簪子,那老婆戴在頭上,拿與這個瞧,拿與那個瞧。”


    月娘隻說了一句:“豆芽菜兒,有甚兒!”


    金蓮討了個沒趣。


    二十日這天,西門慶聽從應伯爵的話,把來清河辦官差的東京黃真人請了來做高功,領行法事,為瓶兒煉度薦亡。


    正忙著,東京蔡府大管家翟謙差人下書,一是慰問致賻,二是告知西門慶:蔡大師已為他考績表功,近日夏提刑轉遷京官,掌刑之職非他莫屬。西門慶自是歡喜異常,封厚禮托來人捎迴。


    次日,天氣陰沉下來,飄起了雪花。那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猶如風飄柳絮,亂舞梨花相似。西門慶又是忙了一天,喝了酒,晚夕從金蓮門首過,見角門關著,就悄悄地往瓶兒房門首彈了彈門,繡春開了門。


    西門慶進入明間,見了瓶兒的畫像,問道:“供養了羹飯不曾?”


    如意兒出來答應:“剛才我和姐供養了。”


    西門慶入房,迎春拿了茶來吃了,又為他解了衣帶,如意兒連忙收拾鋪蓋,用湯婆熨得被窩暖乎乎的,打發他歇下。


    西門慶要茶吃,迎春、繡春已知其意,連忙催促如意兒進去和他睡。這老婆脫了衣服,鑽入被窩。西門慶乘酒興服了胡僧藥,那話兒又使上了托子,老婆仰臥炕上,架起腿來,極力鼓搗,沒高低磞,磞得老婆舌尖冰冷,淫水溢下,口中唿“達達”不絕,夜深人靜之時,其聲遠聆數室。西門慶見老婆身體又白淨又綿軟,如綿瓜子相似,用一雙胳膊摟著她,令她蹲下身子,在被窩內咂,老婆無不曲體承奉。


    西門慶說:“我兒,你原來身體皮肉和你娘一樣白淨,我摟著你,就如同和她睡一般。”又問她年紀,知她三十一歲,又會說話,枕上好風月,十分歡喜。從此,瞞著月娘,背地把銀錢、衣服、首飾與她。


    次日,金蓮就已打聽明白,走到後邊來對月娘說:“大姐姐,你不說他幾句?賊沒廉恥貨,昨日又與那老婆歇了一夜。餓眼見瓜皮,什麽行貨子,好的歹的都攬搭下來。不明不暗,到明日弄出個孩子來算誰的?往後叫她上頭上臉,什麽德性?”


    月娘不高興:“你們隻要我去說,你們背地多做好人兒,隻把我合在缸底下一般。要說,隻管和他說去,我是不管你這閑帳。”


    金蓮聽了,一聲不言語,迴自己房去了。


    謝畢孝,已是月底。月娘告訴西門慶:“這出月初一,是喬親家長姐生日,常言先親後不改,莫非咱家孩兒沒了,就不送份禮兒去?”


    “怎麽不送?”西門慶吩咐備禮送去。


    又處理了幾樁事兒,西門慶覺得身上乏乏的,便歪在床炕上睡著了。


    良久,忽聽有人掀動簾兒,隻見瓶兒驀地進來,身穿糝紫衫、白絹裙,烏發亂挽,麵容憔悴,撲向床前大叫一聲:“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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