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椎間盤突出不是大病,疼起來可就要人命。


    興邦說要給顧參書記找偏方。還得給老家打電話。


    嘉恆正在泇水村的西原上種西瓜。


    在機耕路的老柳樹下,一幫農人在歇腳聊天。嘉恆腰間的手機響了。他慌不迭的從手機套裏掏出小靈通。


    “喂,喂,啊,興邦啊。你說……”


    周邊幾個人頓時噤了聲。


    “啥?方子有,誰用?……哦,你可早打電話了,這膏藥可難配哦,你大後天來,好,掛了吧。”


    “老宗,興邦的電話?”


    嘉恆一臉笑意。


    “這小子,幾個月也難得打一次電話,人忙的跟個陀螺樣。”


    “你這話說的,大領導還能跟咱老百姓一樣閑!能不忙嘛。”


    “興邦是省長了吧?”


    嘉恆趕緊蒲擺手。


    “哪能?他當了省長我宗家的祖墳得冒青煙。”


    “哼嗬,四裏八鄉都說恁家祖墳有大風水,不然出不了這麽大的官!”


    “哈哈哈,都是讀書讀出來的,和風水關係不大。恁幾個家裏孩子讀書都很用功,以後也有大出息。別急嘛,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好日子得熬。”


    嘉恆這句話後半段是真話,前半段他虛著點說了,怕的是有孬心眼子的人破壞宗家祖墳的風水。


    嘉恆兩條腿曬的黢黑,褲腿卷到膝蓋處,白襯衫還算幹淨。從哪裏看也不像金陵市委書記的父親的派頭。


    “我得把這兩行瓜壟草除完,恁先歇著。”


    嘉恆幹農活是把好手,三下五除二就鋤出二三十米開外了。


    薑三坐在樹底下叼著大前門,眯愣著眼。


    “嘿嘿,都當省領導了,他爹還擱地裏刨土疙瘩,我看那,孝心卡住了。”


    “薑三,俺說你這是嫉妒。種地哪裏不好,嘉恆又不是沒去過省城,他在那待不慣啊,說在農村生活習慣了,擱城裏跟擱鳥籠子裏一樣,還不如在家舒服。”


    “你聽他說!肯定是被兒媳婦攆迴來的。”


    “俺不跟你說了,俺得迴家燒鍋做飯去了,從清早到現在一粒米還沒下肚呢。”


    老王頭不願意聽薑三嚼舌頭,扛著鋤頭走了。


    嘉恆迴到家已經是中午了。黃芩燒好了糊餖飯,炒了兩個菜:野莧菜燉粉條和辣椒炒雞蛋。


    “你今天炒的菜怪硬,我得吃兩個煎餅。”


    “使勁吃,畝把地西瓜看把你給忙活的,跟你說包給別人種你偏不聽,曬的黢黑跟個黑猴子似的,你看你還有個人樣嘛!”


    “農民不種地像話嘛,地荒了祖宗擱地底下都睡不安穩。多了種不了咱就少種,不能讓人家看笑話。”


    嘉恆洗好手坐下來吃飯。小靈通別在腰間有些硌得慌,他用手拽了拽。黃芩看了就生氣。


    “你一個農民頭子天天別個手機幹什麽,不生意不買賣的,裝什麽皇子得?!!”


    “哎,都是管乎,將才接到興邦的電話了。”


    “啊?興邦說啥了?”


    “他說大後天來淮海市開會,順便迴家一趟。還要我給他配幾副膏藥。”


    “興邦咋了?”


    “他好好的,給他領導配的,腰疼。”


    “都是坐辦公室坐的,富貴病!”


    “你天天逗胡侃八拉。去把爹的方子找出來去。”


    黃芩去了東屋拎來一個木箱子。


    “你自己翻,我認字不多。”


    “哈哈哈,這會你不偏能了,老祖宗發明的文字你都沒認全,是個睜眼瞎。”


    “我當姑娘那會兒,不是看上了你識文斷字的,我能嫁給你?!你也就這一個優點了,可惜了,一輩子當個農民。”


    “我生在泇水,長在泇水,以後還要埋在泇水,可惜什麽!!我老祖宗十八代都是這麽過來的,不要看不起農民!!”


    嘉恆翻到腰病方,找到了椎突安方:菟絲子、地龍、杜仲、斷續、蠍子各20克,蟾蜍皮三張,山蛭十隻,天龍一隻 搗碎成粉,熬藥泥,以皮狐為膏基層,塗覆。另配正骨椅日常矯正。


    嘉恆看的頭皮有些發麻。


    “哎呀,我的媽呀,怪不得現在中醫沒落了,上哪裏配齊這些玩意去!要不是興邦,誰來找我,我都讓他一邊涼快去。”


    黃芩趕緊給男人鼓勁。


    “再難,也得正式弄,興邦的領導唻,要是好治人還跑你這鄉村野嶺的求藥?省城裏大醫院多的是!”


    “咱爹留的椅子還在嘛?”


    “破四舊時砸了幾個,可能還剩一個,他們沒砸動的,扔在西廂房裏,你去看看。”


    嘉恆開了西廂房,屋裏都是老雜物件,浮土浮灰的。在旮旯裏嘉恆找到了那把椅子,用手一掂沒掂起來。


    呦嗬,這是什麽木頭這麽沉?老榆木的?


    嘉恆費了半天勁才把椅子挪到院裏,用井水洗了。整把椅子才顯露出它本身的名貴,金色木質,圈椅形製特別,尤其是背上那條精巧的曲線板,坐上去,特別貼合人體腰椎曲線。


    “媽呀,這是什麽木頭呐?我怎麽沒見過。”


    “你要是見過才怪!好東西都是稀奇的,一般人都見過的玩意就不是好玩意。”


    椅子好刷,膏藥難配。嘉恆急得直撓頭。


    “你別擱哪吭哧了,沒有用,你搞不了的,我給你出個點子吧。”


    “吆嗬,我一個大老爺們,宗震嶽大先生的親兒子都沒轍,你能有什麽辦法?!”


    “就看你使不使你這張老臉了。”


    “能辦成事,麵子不算啥,咱一個農民要啥麵子!麵子都擱土裏了。”


    “那就好辦了,你去找大樹,這事就好辦了。”


    “他?你忘了?咱倆結婚人都沒來!”


    “哎,我有言在先,你要是想辦成事就找他。他退休以後在北邊沂蒙山區開了一家診所,打的名號還是咱爹的洪德堂。”


    “啊,這人真不地道,俺家的名號說用就用,連個招唿都不打。”


    “這都避著點了,人家跑魯南開診所,沒在咱蘇北開,不然更難堪。”


    嘉恆悶頭抽了半天煙,把煙頭在地上擰滅。


    “要說咱爹的醫術隻有他大叔學的最多,開個洪德堂也算傳承了,想開了也沒啥,我就是覺得這個人人情觀念太薄了。”


    “說那些沒用的話幹啥,你去不去吧?”


    “去,興邦好不容易開迴口,還是大事,不能迴絕了,我賣賣我這張老臉走一趟。”


    嘉恆了解大樹的為人,自己抄方子時故意少抄了天龍和蠍子兩味藥。這兩味藥隨處可見,迴來自己也很好配。


    第二天一早,嘉恆開上他的老頭樂直奔蘭陵縣。三十二公裏的路程跑了一個半小時就到了。


    城裏,塔山邊,泇水畔,洪德堂很大一個門臉。生意興隆。


    嘉恆邁進門的時候,大叔一愣。旋即讓人上茶。


    “師哥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哎,洪德堂是老字號,可不敢稱寒舍。”


    大樹臉一紅,當時他打洪德堂字號時,也想跟嘉恆說一聲的,但牌子掛出來了,加上生意忙,打招唿的念頭有,但是不強烈,慢慢就淡忘了。


    真主家找上門,他大樹理虧唻。


    嘉恆閉口不拉字號的事,他掏出一張紙遞給大叔。


    “我有個方子,找你抓幾味藥。”


    大樹如釋重負,拿過單子來一看。


    “師哥,其他都有,就是這皮狐得找山裏獵戶訂。眼下不一定有。”


    “不怕花錢,你現在打電話碰碰運氣。”


    隻要不怕花錢,這事就好辦。


    大樹抄起手機就打電話。


    “師哥,巧了,清早來個老獵戶在城裏推銷皮狐,沒人識貨,我給你接貨去。你喝口茶,稍等一會。”


    大樹出去半小時,拎了兩隻皮狐迴來。把其他藥抓好,讓人用機器碎成粉。給嘉恆包好。


    “多少錢?”


    “師哥,你這不是笑話我的麽,你來店裏抓藥談啥錢呢!直接拿走。不過你這藥方是師傅留下來的麽?”


    “你是行家,看不出來?”


    大樹有心說自己隻學了師傅十分之一的醫術。話到口,一屋子人他又咽了迴去。


    “一看就是師傅的秘方。”


    滿屋子人都驚歎,宗震嶽去世這麽多年,他的大先生名號還是當當響!


    “那我走了。”


    嘉恆硬留下五百塊買皮狐的錢走了。


    大樹送到店外。


    嘉恆看著洪德堂的牌匾跟大樹說了一句。


    “老弟,牌子可以掛,不過你是借,不能往下傳,洪德堂永遠是宗家的。”


    “那是自然,師哥。”


    “走了!”


    看著嘉恆遠去的背影,大樹唾了一口唾沫。


    媽的,裝什麽裝,你就一農民,喊你師哥是抬舉你!真以為自己是宗震嶽的衣缽傳人呐。


    迴到店裏大樹再看病就有些走神,他心裏藏著事!便掛單不再叫號,一個人去了後院的書房。


    把剛才嘉恆的藥方抄了一遍。師傅臨死前沒說藥方的事啊,今天看的這方子他自己都沒聽說過。


    琢磨著方子,他笑了。嘉恆雖是個農民,但農民有農民的狡黠。嘉恆隱去了幾味至關重要的藥材。


    嘉恆家必有宗震嶽留下來的價值連城的秘方。大樹直拍自己的大腿,這些年沒和宗家走動,看起來是個大錯。


    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大樹開始琢磨怎麽搞到秘方。


    日到當頭。七月流火。


    嘉恆的車裏小風扇根本不管用,扇的都是熱風。看到前麵大柳林裏有個西瓜攤子,就把車開了過去。


    “來個西瓜。我地裏的瓜剛打瓜紐,你這都下市了。”


    “嗨嗨,老哥,我們這是春西瓜,你是麥茬瓜。不一個季唻。”


    “ 還是春西瓜掙錢,比種麥強。”


    “都是辛苦錢。賣別人一塊五,賣你一塊。”


    “那感情好。”


    “歇會,天太熱了,中午趕路別中暑了。”


    聽人勸,吃飽飯。


    嘉恆在樹林裏吃了瓜,拿了席子在柳林裏眯瞪到下午三點才開車迴家。


    黃芩很高興。


    “你麵子大,大樹留你這個師哥吃席了?”


    “屁!我不說掏錢,他腚都不挪一下,皮狐花了500塊。”


    “我的娘唻,又不是買羊,一隻狐子買的比羊還貴,他指定坑死你了,還賣了麵子給你,那幾味藥才幾個錢!”


    “行了,行了,是你上杆子去人店裏的,吃虧上當就這一迴。感緊抓兩隻天龍來,西廂房裏有好多。”


    “你自己去吧。”


    黃芩嫌棄男人抓藥不抓完,還留個尾巴。


    “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完整的方子拿出去就泄密了。”


    嘉恆當天晚上配齊了藥,連夜熬了。將藥膏抹在切好的皮狐塊上時,已經是子夜了。


    將膏藥用棉紙包好後,嘉恆乏累的躺在夏屋裏睡著了。


    東方天蒙蒙亮的時候,興邦已經坐車從省城趕往淮海市。他這次來開艾鎮農改試點調度會。


    車拐上淮河大橋,看著波光粼粼的淮河,興邦想起十二年前,他也是返迴淮海市,那年他還是淮海市的市長,翟柏濤送了他一幅畫,他的仕途就此轉向。


    “找個地方停車吧,我請你們吃早飯。”


    羅漢平麻溜的下車去找早點鋪子,興邦站在淮河大堤上,點了一支紅梅煙。


    羅漢平迎著朝陽走過來,一臉的朝氣。


    “書記,前麵有家攤挺幹淨的,咱過去吧。”


    “好!”


    興邦擰滅了香煙。跟在漢平後麵去吃早點。


    岸邊的粗柳搖曳著枝條,吹不動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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