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泥春燕, 紅杏催春來,最好四月天。


    鵲北來,人在田,洲頭魚歡暖,故鄉夕陽炊煙。


    歲河墨,煙海白,蒼耳輕粘依,童群嬉鬧酣。天地不仁時滄桑,別意留白始盡歡。


    大學者,非謂有大樓,因有大師也。南大不僅有大樓,還有大師,更有一個特色鮮明的校長匡亞明。


    校長的口頭禪是“人必須堅持學習,善於學習”,要求師生尊重科學和自然規律。總講“曆史是無情的,又是有情的,順曆史發展規律行事則有情,逆曆史發展規律行事則無情。”


    校長先生喜歡邀請科學大家到校做學術報告,北門布告欄裏密密麻麻地貼著各種學術報告信息,學貫中西、個性鮮明的著名學者魚貫而入。南大學術氛圍很好,民主氛圍更好, 一個教授書教的好不好,學校說了不算,學生說了算,優秀教學獎都是大家集體投票,聯名寫推薦信民主推薦出來的。


    每年都會出現大神學生挑戰學校的權威,校長是尊大佛,專治各種孫悟空,不怕你折騰,就怕你不出彩。你說你喜歡社交,學校周末就開辦舞會。你說喜歡詩歌,那就加入各種朦朧詩會。如果你智力超群,學院可以讓你多修一個學位,至於跨係聽課都是小菜一碟。


    這很對興邦的胃口。他像擰緊了的彈簧,在中文係綻放光芒的同時又在經濟係投入所有多餘的熱情,也許經濟學天賦太過突出,以至於經濟學的教授都視他為自己最得意的門生。


    人是中文係的人,紅是在經濟係中紅的,“家中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好比一枝紅杏出牆,多少讓兩個係都尷尬。


    南大有苦讀的傳統,每個學生都用力過猛,個個把油門踩到底。晚上10點熄燈,東南樓、教學樓、西南樓依次關燈。總有一批人趕在關燈時奔向有燈的地方繼續看書。有的甚至在關燈後爬窗戶再進教室,學校不得已將西南樓一樓教室窗戶焊上鐵條。還是不行,學生們太拚了,最後學校隻好統一拉教室電閘。即便這樣,還有很多同學跑到昏暗的路燈下或是臊臭的廁所裏看書。


    人比人氣死人,有人能把苦讀讀甜。比如興邦這類貨,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疲倦。晚上一點睡,早晨六點你還能準時在大操場上看到他晨跑。讀兩個學位就不講了,還能在各類運動會上拿獎,更氣人的是他竟然還有時間在學生會裏競選了好幾個職位且幹的有模有樣。因此他獲得了一個“南大鐵人”的稱號,當然也有人不服氣叫他“小銅豆”,因為個子不足一米七,又曬的一臉古銅色。


    興邦沒有理由不出彩,他認為自己現在日子很甜。國家對大學生太好了,免費讀大學不說,考試考好了還有獎學金拿,每個月還能領著國家14.7元的助學金!足夠他應付一個月的生活費,根本花不著家裏的錢。


    在科學的春天裏,你沒有理由不綻放。


    興邦背著一個塞滿了書的大書包,往教室裏走,書包太重,單肩背吃不消,隻好用兩手托著。隻顧走沒看路,在教室門口和李影碰了個滿懷,書包太硬,把李影疼的不輕。


    “死腦筋,背這麽多能看完麽!”


    “對不起,俗人看不見神仙。”


    “哈哈哈哈哈,……”一向高冷的李影沒憋住,她忍不住多看了興邦幾眼,這個人真有意思。跟猴子摘桃子一樣,拚命往書包裏塞書。


    “一波秋水,顧盼生姿。”


    “你不要太大膽哦!”李影有些慌張。


    “那你還不起開點,千斤重擔在肩,隻等美人讓道。我肩膀都勒出紅印子了。”


    李影這才發現自己把門堵個結結實實。羞的滿臉通紅,趕緊走開,興邦捧著書進了屋。


    詼諧又戲謔的語言,讓李影深深記住了這個“小銅豆”,蠻有意思的一個人。有時候人就不能多看幾眼,一看準能看出故事來。


    同班同學兩個多月了,興邦還是第一次和李影對話。高冷的李影據說家境不凡,來報到時父母身邊居然跟著勤務兵。雖然此後大夥衣著樸素,李影也沒有與眾不同,但再樸素的衣服也掩蓋不了那獨特的氣質做派。與農村出來的孩子是兩個世界的人。


    興邦沒有癩蛤蟆吃天鵝肉的念頭,他天天忙的很,根本沒有時間燃燒他的荷爾蒙。這天中午連午飯都沒吃,他要去學校西邊的青島路部隊招待所幫忙,下午社科院經濟研究所和曆史係搞了個“中國資本主義萌芽問題學術討論會”。曆史係正在協調安排學術報告時,經濟係的海報捷足先登。興邦趕到場時,兩個係的同學正吵的不可開交,互不相讓。


    “別吵,別吵,我代表學生會來協調這個事。”有人冒頭平事,大夥等著這個家夥發言。


    “夥計們,曆史係組織的學術報告,實際上講的是經濟問題。這樣,經濟係學生要先加入到資本主義萌芽報告會來,聽報告人多你說明你曆史係組織的好,經濟係組織一次會聽兩個報告也不吃虧。是不是?”


    有人嘟囔,“時間會不會太長?”


    “提速的事我來協調,前麵的會壓一壓,後麵的會提一提,時間就出來了,這個簡單。”


    社科院董所長目睹了樓下的紛爭,“這個小夥子有點意思。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個問題。”


    “董叔叔,這是我同學,宗興邦,人稱“南大鐵人”小銅豆。”李影答道。


    “哦,怪不得這麽有手段,還是個名人啊,哈哈哈。”


    “我媽媽讓你給我捎的啥?”


    “哦,擱這兒哪,你媽媽真疼你,這個包一路沒把我累壞!”


    “謝謝董叔,我拿走了。你先歇歇。”


    “好的。”


    李影兩手拽著包歪七扭八的下了樓,正碰見興邦在門口整理海報。


    “呀?李大小姐也對資本主義經濟感興趣?來的有點早哦,報告會得下午。”


    “趕緊來幫忙抬一下,我拿不動了。”李影確實拎不動媽媽對她的愛。


    什麽樣的包在興邦這裏都不在話下,他一用力就把包頂在肩膀上,“前麵帶路。”


    興邦走路,李影得小跑起來才能跟上。


    “呀,呀,你歇歇,你歇一歇呀。”


    鐵人不是白叫的,從招待所到南園13宿舍493米路程,一個上坡下崗興邦都沒歇一下,倒把李影跑的氣喘籲籲。


    把包放下來,興邦轉頭要走,李影急了,一把抓住,“等一下,你先坐一下,我得好好謝謝你。”


    興邦坐在李影的床邊有些局促,幹淨的床被散發著迷人的女人香,點燃了他的躁動的荷爾蒙。


    李影彎腰拉開包,拿出一瓶咖啡和兩個蘋果遞給興邦,興邦謙讓著往迴推,李影就往他懷裏塞,興邦往迴拒,他碰到了一手的柔軟,塞了個李影滿懷。


    “呀,……”李影滿臉通紅,呆坐在床邊。興邦慌了,不敢再胡塞一氣了,抱著東西狼狽而逃。


    “謝謝,謝謝。”


    謝你個鬼!偷占了我這麽大一個便宜。


    學校組織學生去溧陽農場“學農”,中文係輪在這一批裏,一行200人浩浩蕩蕩趕赴農場,農場不小,一千多畝地,原為南大溧陽分校,坐落在七裏山荒蕪的丘陵地帶,有果園、茶園、水稻田和一個水庫,200人放進來就像一滴水流進了河,顯不著人,很空曠。


    隊伍在六大排瓦房宿舍按序號住進去。鄉下不比城裏,蟲物多,晚上也鳴叫不止,李影哪見過這種架勢,一夜沒怎麽合眼。第二天吃早飯時,興邦點名發現李影沒來,就去宿舍找她。


    李影還坐在床邊抹眼淚,剛才穿鞋時居然從鞋裏麵爬出一隻蟋蟀。嚇的她手腳發軟。


    興邦幫她把鞋拿過來,反過來倒過去的拍,“沒蟲子了,看你嚇的。其實你學農還能順帶著學大膽,也是好事。”


    李影沒吭聲,她可不想學大膽。穿好鞋去食堂吃飯。同學們早已經下地去幹活了,眼下的活是去地裏捉“桃虎”,一種跟桃樹皮很像的蟲子,對桃樹花果危害很大。


    李影擱那細嚼慢咽,興邦無聊就擱那看著她吃,太陽光照進來,射在她晶瑩剔透的臉龐上,真有人麵桃花的感覺。李影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啥!吃飯有什麽好看的。”


    “那我在路口等你。”


    屋外就是生機盎然的四月天。旋複花、蛇莓花、鳳仙花、蔥蘭花。黃燦燦地,粉嘟嘟地、白生生地,爭奇鬥豔。太陽曬在臉上身上說不出來的舒服。


    李影出了食堂,跟著興邦進了桃園。園子太大,大的仿佛隻有這兩個年輕人在裏麵。這裏更是花的海洋,蜜蜂嗡嗡嗡忙個不停,拱出這個花又拱進那個花,看的人心裏發癢癢。李影心裏小鹿亂蹦,“呀,真可愛啊這些小蜜蜂,多勤勞,忙著采蜜呢。”


    “讓你來捉蟲,不是看蜜蜂。”


    “沒有蟲子啊。”


    興邦指著一個桃枝子讓她湊近了看,“你看那個很像樹皮的家夥就是桃老虎,我們要捉的就是它。”


    李李影湊近了看,臉都快貼著樹枝了,才發現一個張牙舞爪的桃老虎在她的唿出的空氣刺激下快速移動。


    “哎呀,”李影頓時像過電一樣發麻,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猛地轉身要逃,把毫無防備正彎腰教她捉害蟲的興邦帶翻在地。小姑娘緊緊的抱著他,臉湊在他的脖頸,唿哧唿哧的喘著氣。草很柔軟,懷裏也很柔軟,興邦有些不想起來,想就這麽躺下去,躺到天荒地老。


    興邦臉上被柔發撩撥的發癢,他渾身燥熱,下麵頂起了一棚帳篷。張起手臂環抱著這水一團的軀體他有些迷離。“別怕,別怕,不咬人的。”


    李影第一次被男人抱,有一種特別踏實的安心感,心裏又慢慢升起一股悸動。她下意識的感覺到興邦身上有什麽東西在頂著她,等反應過來,臉上騰地一下就紅了,趕緊爬起來,裝作撲弄身上的塵土。


    興邦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起身專心捉桃老虎,“好你個桃老虎,專吃桃花,比我還有桃花運唻。”


    李影撲騰著心跳跟在大男孩後麵,她不敢亂跑,生怕地裏又跑出什麽稀奇八怪的蟲子來。


    抱了第一次,就忘不掉。興邦像打了雞血一樣,看不到李影心裏就跟貓抓一樣坐立不安。年輕的荷爾蒙一旦開始燃燒就滅不下去。


    也許是有心也許是無意,第二天兩個年輕人在茶園摘茶,摘著摘到了無人處,在一個山丘崗上兩人抱在一起。李影親吻他的時候,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女人瘋狂起來比男人還衝動,當雪白的的確良襯衫被女人自己一粒一粒解開紐扣的時候,男人差點沒窒息過去,他把臉貼上去,擁有了整個世界。


    衝動歸衝動,當男人的手緩緩向下時,被女人堅決製止,“不行,現在不行,……”


    雷池是不能輕易讓男人越過去的。


    當學農結束的時候,大部隊開始整裝迴校。學農有學農的好處,勞動讓每個人都壯實健康不少。農場啥都產吃飯不要錢,每個人因此可以省下一個月的飯錢,臨迴前又給每個學員發了一盒茶園產的茶葉。


    大家都很高興,沒有來時的抱怨,期盼著明年再來“學農”。校長坐在車上和大家談心,問問大家都有什麽感受和收獲,好多人都表態發言。興邦不想湊熱鬧,他低頭悄悄問李影,你有什麽收獲。


    李影細聲細語的說,“我收獲了你。”


    到校第一個周末,興邦決定到姑姑家走一趟。臨來前爹就囑咐過他,一定抽時間到姑姑家去看看。現在總算餘了一個月飯錢,可以給莉莉買點小禮品。在南園門口商店買了二斤蘋果和一袋大白兔奶糖,用書包裝了去了珞珈路,路不遠,下了高崗,走個十分鍾就到了。


    看到興邦,宗月琴很高興,家裏剛剛下了麵條,她趕緊讓莉莉到街頭買隻桂花鴨加個葷菜,興邦沒攔住。三個人坐一起吃麵,宗月琴把鴨子肢解了,一個孩子碗裏塞了一條大鴨腿,“使勁吃,這家鴨子做的可地道了。今天就咱三個人吃飯,這鴨子不能剩下哈。”


    “我姑父呢?”


    “去北京開會去了,聽說農村政策要徹底放開,搞全麵承包製,以後各吃各家各找各媽。咱老百姓再也不會餓肚子嘮。”


    “好政策,俺家得有七八畝地唻。真放開,種糧食吃不完。”


    “好時代終於要來了。你們要好好學習,國家缺人才缺的厲害唻。”


    “興邦哥上南大,真厲害。我現在上的是南大附小。”


    “哦,我妹妹真厲害,你現在附小,以後附中最後就進南大啦。”姑姑和莉莉被逗的開懷大笑。


    今天晚飯吃的有些撐,宗興邦覺得自己吃了至少半個鴨子。姑姑讓他今晚住下來,國強誌強那屋空著,想了一下興邦決定還是迴去。


    “很近,十分鍾就走到學校了,有空我隨時來玩。”


    興邦把書包裏的東西倒出來,莉莉很喜歡大白兔奶糖。宗月琴又從家裏拿出吃的把興邦的書包塞滿。


    走出珞珈路已是華燈初上,滿城的法桐滿城的嫩綠。興邦對這座大都市有種莫名的陌生感,感覺整條街的燈沒有一盞為他而亮。直到走上高崗,看見熟悉的漢口路和南園北門,心裏才一陣溫熱。“哦,這是我的城!”


    係裏統計入黨積極分子。興邦沒在意,他不知道這件事的意義,隻統計了別人,係黨委書記看報表時問了他一句,“你為什麽不報名?你不想入黨還是你推薦票不夠?!”


    “我票足夠了,不提倡講先人後己嘛,機會先給別人吧。”


    “糊塗,你得看什麽時候!這種情況講什麽謙讓。”


    書記親自在名冊上加上了興邦的名字。“以後你就知道這張紙的厲害了。你太年輕呐,光知道死學習,書生氣太重。”


    既然書記都加了,那就上黨課學學政治理論。沒想到黨課這麽隆重,大禮堂裏校領導一眾人等悉數到場,興邦才隱約感受到係書記在他人生的道路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記。


    有時候,人得貴人提攜一下,盡管有時候這個提攜在當時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但卻為你打開了另一扇門。


    興邦作為積極分子代表發言,校長很高興,“哦,你就是南大鐵人,政治直覺也不差嘛,學生黨員是我校重點培養的苗子,是我們向國家推薦的高素質幹部後備軍,今天你們以南大為榮,明天南大以你們為榮!”


    會場裏一片歡樂,南大鐵人經校長欽封,傳播的更深遠了。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畢業季。省委來學校選幹部,興邦被校黨委安排去麵試。那個當初做主給興邦加名字的係主任已經是校黨委副書記了。


    “你小子,給我好好表現,被省委選上,南大就多一份榮耀唻。”


    此時的興邦已經沉穩多了,學生會主席他都幹了兩年了,“請首長放心,有您的悉心教導,親自坐鎮,我定手拿把掐把考察組拿下。”


    “對了,要有拿下的決心和態度。不,不是拿下,是通過考核!”


    “擎好吧您內!”書記是北京人,聽了這話樂的把喝到嘴裏的茶都嗆出來了。


    即使是名將雲集的南大,興邦的實力也實在是太過突出。中共黨員、學生會主席、校優秀畢業生、雙學士學位,居然還有幾枚市運動會的金牌!考察組是不會錯過這麽優秀的人才的,組長在麵試興邦的時候嘴一直都沒合攏,笑開了花。一邊聽匯報一邊點頭“好,好,講的好,……不錯!”考察組對候選人是否為中共黨員很看重。


    省委在南大錄取了六名選調生,興邦排在首位,被安排在省委辦公廳一處,一處是為省委一幫常委服務的秘書處。興邦可謂是一步登天。


    畢業證還沒發,省委就派車把興邦接到省委,讓他先熟悉一下情況。辦公廳主任於洋握著新同誌的手很熱情“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新鮮血液。你先熟悉一下情況,盡快進入狀態。”興邦被辦公廳安排給副書記湯士坤做秘書。


    這天省委剛好開擴大會,他拿著文件、筆記本和筆,端著書記的茶杯跟著湯士坤副書記進了會場。湯書記很受用,覺得這個南大選調生不是生瓜蛋子。


    散會後,湯書記直接去了北京,他跟興邦說,“家裏有事要及時給我匯報。”


    “好的,書記。”書記嘴裏的家裏指的是省委。


    下班路上,興邦覺得有人叫他,一迴頭翟柏濤正笑眯眯的看著他,“你這個小鬼,到了省委也不給我打個招唿。”


    “姑父,我第一天上班,沒來得及去找你呢。”


    “好樣的,好好幹,走,跟我迴家吃飯。”


    興邦有些猶豫,跟李影約好了今天吃晚飯。


    “哦,有情況,情人有約是不是?哈哈哈哈。”


    “我和李影先約好了,明天再去你家吃飯吧。”


    “哦,好,好。”


    看著孩子風一樣往前奔,翟柏濤一陣羨慕,多好的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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