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簡也被舅舅勾起了興趣,盯著兩張紙上的時間仔細觀察。隻見契書上的落款時間是己巳年八月二十二日,信箋上的時間則是己巳年八月二十四日,他不知道己巳年是什麽意思,但是看起來兩份文件應該是同一年同一月。舅舅說契書時間是自己入營那天,信的時間比契書晚兩天,所以說...樊簡突然感覺一道閃電從自己腦海中劃過,瞬間照亮了籠罩在心頭的迷霧,他一下子明白了舅舅的意思,這對他來說真是個天大的驚喜,比昨天與舅舅相認那一刻還要更加驚喜。


    樊簡再次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撲通”一聲跪在杜青林麵前,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緊緊抓住杜青林的胳膊,小臉因為過於激動漲得通紅,眼中含淚,聲音急切道:“舅舅,您是說,娘親...娘親她...她...她還活著嗎?”樊簡說到最後,聲音竟已經顫抖得難以自製。


    杜青林滿意的點點頭,看來這個小外甥的聰慧不亞於其父母,他也被樊簡的情緒所感染,眼含熱淚道:“是啊,你娘親她還活著,她說她會一直在汴梁城等著你。”


    樊簡“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拉著杜青林的胳膊就要向外走,聲音更加急切道:“舅舅,你帶我去找娘親吧,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好不好?”


    杜青林急忙按著樊簡坐下來,低聲安慰道:“簡兒,我知道你很想娘親,我也想她呀,可是我們現在還不能走,不然那些壞人還會來追我們,他們人多,我們又打不過,萬一被他們殺了,以後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樊簡認真的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杜青林的話,表情不再那麽迫切,不過仍然追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才可以走?”


    杜青林很認真的迴答道:“你相信舅舅,用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先做一些準備。現在就讓我們給你娘親寫封信,給她個驚喜好不好?”


    樊簡頓時又興奮起來,不過很快又哭喪起小臉:“可是我還不會寫很多字。”


    杜青林一本正經點頭道:“這倒是個問題”,隨即又假裝認真的想了想,說道:“要不我負責寫,你負責在後麵畫個圈圈,或者寫幾個你會的字,隻要你娘親能認出來就行,好不好?”


    樊簡立刻點頭同意,兩人說幹就幹,杜青林很快寫成一封書信,樊簡用左手在後麵畫了個圈圈,並用朱砂按上自己的手印。接著,杜青林又攤開紙筆給好友朱冀大哥寫了一封信,請他安排人去汴梁城幫忙尋找姐姐杜月娘,將寫好的信轉交給她,樊簡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吃了些東西,再次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杜青林安頓好樊簡,給周三爺打了個招唿,便離開少年營,到太醫院和南鎮撫司轉了一圈,直到傍晚才迴來。


    沒想到的是,從這天傍晚開始,樊簡的身體狀況突然急轉直下,一開始是嘔吐不止,本來這幾天也沒吃多少東西,一陣下來全吐了個幹淨,到後來連胃裏麵的苦膽汁都吐了出來。再往後就開始嗜睡,往往一天能睡八九個時辰,偶爾清醒過來,整個人也是精神恍惚,萎靡不振,把杜青林給急的抓耳撓腮,卻查不出原因,更想不出治療辦法,隻能眼看著樊簡病情一天天嚴重下去。


    自從見到石小虎的慘狀,並且親自接了樊簡一拳之後,周三爺就知道這個孩子體內已經有了真氣,這麽小的年紀便已經修煉出了真氣,一定是個武學奇才,而且身後必然藏還有巨大秘密,像這樣的孩子,對於少年營來說,絕對是無價之寶。因此這幾日,眼見樊簡狀態每況愈下,他比誰都著急,每天都要往杜青林的房間跑上兩三趟,雖然不懂醫術,但是習武數十年,對人體內脈息運行狀態也多有了解。他也多次出手探測樊簡體內真氣運行情況,發現除了真氣十分薄弱,運行還不得法門之外,其他好像也沒有什麽大問題。他也曾請太醫院的其他名醫前來會診,無奈這些人也都沒見過對樊簡這種情況,更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治療。


    待到第六日,樊簡症狀更加嚴重,整個人精神狀態已經萎靡到極點,幾乎已經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周三爺、杜青林、司芸依等人圍在他床邊,個個愁眉不展。江堯、戚靈玉等人仿佛有什麽預感似的,也都齊刷刷的站在門口,想要再見樊簡最後一眼。這其中,尤其以戚靈玉哭的最為傷心,她覺得樊簡的病都是自己的錯,那天如果不是自己把樊簡叫過來,他就不會與石小虎打賭重傷對方,也就不會因此被迫對周三爺動手,造成現在這種無法挽迴的局麵。


    周三爺長歎一聲,背過身去,不忍再看,他心中惋惜的是,錦衣衛又少一個頂級高手。司芸依本身對樊簡並沒有什麽特殊感情,是因為杜青林的原因才來到這裏,再加上他也是從少年營走出來,見慣了這裏的血腥和死亡,所以整個人顯得十分淡然。隻有杜青林表情最為複雜,樊簡身上確確實實承受著痛苦,也時時刻刻都在牽動著他的心,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並沒有顯得過於難過,如果仔細觀察還會發現,他的眼角偶爾還會掠過一絲喜色。


    這時,司芸依突然開口問道:“青林,我記得之前聽你說過,你父親醫術比你要高明許多,為何不將他老人家請來為樊簡診治?”


    周三爺聞言也急忙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的盯著杜青林。杜青林心中暗讚一聲,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女人,真是太貼心了,這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啊!


    他麵上卻做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歎了口氣道:“唉,你們有所不知,家父生性怪癖,早年曾因與人打賭輸了,便發下毒誓,此生永不不離開武當山。他說到做到,迄今已有十餘年未出武當山方圓十裏,更不要提請他到這來了。”


    周三爺聽的目瞪口呆,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怪人,剛剛燃起來的一絲希望頓時又破滅了。沒想到司芸依接著道:“他不過來,難道不能把人送過去嗎?”


    杜青林簡直要撲上去在她臉上“吧唧”一口,簡直是完美配合,他強忍著衝動,為難道:“少年營的規矩,你也不是不知道,在成人之前,這些孩子是不允許離開少年營的,除非……”說到這,他故意頓了一下。


    “除非……是一具屍體!”周三爺想也沒想,就接著杜青林的話說了出來。“不過,他現在這種情況,和一具屍體也沒什麽區別,你們就把他帶去武當山吧,一切全看他自己造化,其他的事情,由我來負責!”


    杜青林暗暗鬆了口氣,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不過麵上仍然裝出一副十分不情願的樣子,勉強道:“既然是三爺吩咐,那我就帶他跑一趟,不過,我也不確定家父能不能找到醫治他的辦法,甚至都不確定他能不能活著到達武當山,總之一切都看他的造化。還有啊,這一趟的差旅費、誤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還有一些其他沒想起來的費,三爺都要給我報銷啊!還有,也是最重要一點”他看了看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的周三爺,狡黠一笑,接著道:“你那個女兒紅,要給我留著!”


    當日晚些時候,周三爺將樊簡已死的消息通報給初級班的孩子,並按照規定上報少年營總務處,這種小事對於少年營總務處而言,簡直如同家常便飯一般,很快便辦理完相關手續,從此以後,訓練營就再也沒有樊簡這個孩子,他徹底“死”在這裏,成為無數個犧牲品之一。


    次日拂曉,一輛四輪馬車悄悄駛出少年營後門,駛上離開將軍山的官道。趕車的是一身勁裝、打扮得幹淨利落的“黑鳳凰”司芸依。車廂裏麵,後半部分被改造成一張小床,上麵躺著麵色蒼白、雙目緊閉的樊簡,一旁凳子上則坐著同樣一身勁裝打扮的杜青雲。此刻,杜青雲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雙眼仍然一眨不眨的盯著躺在小床上的樊簡,表情顯得十分凝重。


    時間在這種略顯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流逝,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一直處在沉睡之中,連唿吸都十分微弱的樊簡,突然像即將溺水之人浮出水麵一樣,猛地用力吸了一大口空氣,隨後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上半身從小床上微微抬了起來,整個小臉也因為唿吸不暢而被憋的通紅。杜青林急忙俯身上前,用手輕輕托住樊簡的後背,另一隻手不停的上下摩挲樊簡胸口幫他順氣,很快,咳嗽聲由急變緩,最後慢慢消失,樊簡的唿吸也由弱變強,逐漸趨於平穩,臉色也恢複了正常的紅潤,整個人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看著已經基本恢複正常的樊簡,杜青林臉上的凝重之色逐漸退去,逐漸變成一種徹底的放鬆。他放下樊簡繼續休息,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轉身走出車廂,靠著司芸依坐在車轅另一側,伸手想要接過司芸依手中的馬車韁繩,卻被一個柔軟滑膩的小手擋了迴去,緊接著聽見司芸依清冷的聲音問道:“那孩子醒了?”


    杜青林調侃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司女俠的眼睛呢!”


    司芸依白了他一眼,原本一張英姿颯爽的俏臉上頓時現出萬種風情,惹得杜青林心中狠狠一蕩,就聽司芸依好奇道:“我從未見你對一個孩子如此上心,雖然你在三爺麵前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是我能感覺到內心十分在意,甚至有些緊張,而且...”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眼神有些複雜的盯了杜青林一眼,接著道:“我看這孩子長相倒和你有幾分相似,不會和你有什麽關係吧?”


    杜青林暗暗佩服司芸依細致的觀察力,他之前並未告訴他樊簡真實身份,怕她因為自己的原因過分關切,引起三爺的懷疑,現在見她問起來,有心要戲弄她一下,於是嘴角浮現出一絲促狹的微笑,附在司芸依耳邊輕聲說道:“被你猜中了,他是我的私生子!”


    司芸依身體微微一震,臉色頓時開始黑化,眼見就要暴走,杜青林趕緊嘿嘿一笑,說道:“逗你玩呢,當然不可能啦,不過與我確實又有密切關係,因為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司芸依這才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便是一個肘錘頂在杜青林腰眼上,惡狠狠威脅道:“以後再敢開這種玩笑,看老娘不打斷你的腿!”


    杜青林被她這一肘錘給頂得差點背過氣去,深悔自己不該跟這個暴力鳳凰開玩笑,可是有時候又總是忍不住想看他那風情萬種的小白眼,於是就養成了現在這種記吃不記打的毛病,每次都被虐的死去活來,過一陣卻又忍不住犯病。


    司芸依若有所思道:“那這孩子的病也是你搞的鬼吧,目的就是為了把他弄出少年營?”


    杜青林得意道:“還是我們家小鳳凰了解我。”司芸依臉色微紅,白了他一眼,卻出奇的沒有動手,隻是用力抖了一下馬韁繩,說道:“你姐姐家為什麽要把孩子送到這裏卻不通知你?又為什麽要讓你費盡心機再把他弄出去呢?”


    杜青林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個就說來話長了,他是被人販子拐進來的!”


    司芸依略顯吃驚,她對近年來少年營從各地拐騙兒童的劣跡也有所耳聞,但是據說他們通常都是劫掠一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像樊簡這樣的家庭,的確不多見。


    杜青林看了一眼司芸依臉上的表情,知她好奇心已被勾起,於是不待她發問,便主動將樊簡的故事向她講說了一遍。從土木堡之變中樊忠錘殺大太監王振說起,一路說到樊簡等人被魏氏兄弟送進錦衣衛少年營,當日恰好是他們二人初次相見,隨後便共同赴京。最後說到樊簡一拳打飛石小虎,之後被迫向周三爺出手,卻意外擊中周三爺氣海穴被震傷時,司芸依第一次打斷他眉飛色舞的講述,質疑道:“你越說越離譜了,他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氣,就能把一個比他還高大的孩子打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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