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瑾緊擰的眉頭漸舒,顧南枝高懸的心卻依舊未能完全落地。


    新帝繼位,帝後成婚,按祖製普天同慶,大赦天下。大休沐十日,陛下久居椒房殿,彰顯帝後鶼鰈情深。


    可惟有顧南枝知曉,陸修瑾十日裏都躺在椒房殿的床榻未見甦醒。宮中的太醫懸壺濟世、妙手迴春,但對蠱蟲之類的旁門左道卻是涉獵甚淺,翻遍了醫術典籍,也未尋到解救之法,甚至連蠱蟲的名字都未能診出。


    眼見十日休沐即將過去,明日便是朝會,文武百官等著麵聖,陸修瑾遲遲未醒,身中蠱蟲的消息傳出去定會掀起風浪,動盪不安。


    張希夷亦在想法子拖延朝會。


    椒房殿寬敞明奢,十六座古青纏花枝銅燈,千年沉香木為主梁,四根漢白玉柱雕刻百鳥朝鳳,殿宇正中八角香爐冒著絲絲雲煙,安神的檀香難以撫平躁動不安的心。


    宮婢繞過紫檀嵌金竹屏風,對床榻邊的顧南枝道:「皇後娘娘歇歇吧,您有兩日兩夜未睡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呀。」


    顧南枝搖首,躺在床榻也無法是盯著金線牡丹帳頂難以入眠。


    宮婢嘆息著退下,執起八仙桌上冰涼的青玉茶壺,打算將冷茶換成熱水。宮婢甫一帶上殿門,就遇見另一個碧色衣裳的宮娥問道:「裏麵如何了?」


    「陛下沒有醒來的跡象,皇後娘娘衣不解帶守在陛下身邊,寢食難安,人都消瘦了一圈。」


    碧衣宮婢也麵露惆悵,「中常侍提領過我們,一定要閉緊嘴巴,萬不可將此間消息傳出去。」


    「嗯。」


    殿內急促的女聲透過檻窗傳出來,「宣太醫,快宣太醫!」


    兩名宮婢一驚,一人去往太醫署將太醫宣來,一人進入殿內。


    未幾,一眾太醫來到椒房殿,顧南枝打斷他們的行禮,急匆匆道:「方才本宮守著陛下,陛下唇角竟淌出血來。」


    太醫們圍上去,顧南枝退開床沿騰出位置。


    徐公公曾對椒房殿的宮人們耳提麵命,陛下極為看重皇後,她們也有不少是曾經在甘泉宮服侍顧南枝的舊人。宮婢知曉皇後對陛下情意深重,陛下情況不妙,唯恐形容憔悴的皇後娘娘也會受到刺激,抱病在身,於是上前勸道:「太醫們醫術精湛,皇後娘娘且放心罷,不若出去走走也好。」


    為首的太醫令聽聞宮婢如此說,心道的確是個伶俐人兒,也跟著勸道:「有微臣在,皇後娘娘盡可放心。」


    兩相勸說下,顧南枝也動搖起來,她不是不掛念陸修瑾,而是憂心自己在椒房殿會讓太醫們束手束腳。


    「好,陛下就交給你們了。」


    她念念不舍地離開椒房殿,待皇後離開後,另一太醫才低首對德高望重的太醫令道:「蠱蟲已經深入五髒六腑,蠱蟲生猛,陛下無時無刻不忍受鑽心劇痛,就連銀針刺穴也難以消止,這該如何是好吶?」


    太醫令也束手無策,椒房殿內一派愁雲慘澹。


    禁闈深深,春三月,杏花探出牆頭,被料峭的春風一吹飄零落地。


    顧南枝在皇宮內漫無目的地走動,迴過神時,自己竟然站在長樂宮外。


    她憶起不久前,她與陸修瑾漫步杏花園子,途經長樂宮時,她在宮外久久停駐,陸修瑾對她道:「我未曾重建長樂宮,是心底放不下你。老天憐憫我與枝枝重逢,給予我與你贖罪的一個機會。長樂宮於枝枝而言承載了太多的苦楚與磋磨,如此荒廢也罷。」


    短暫的迴憶被宮婢打斷,宮婢以為顧南枝對長樂宮起了好奇心,便為她解釋道:「皇後娘娘,此處是長樂宮,是……莊懿太後的故居,六年前走水後先帝與陛下未曾開言重建,便一直荒蕪到如今。」


    莊懿太後是她假死後的諡號。


    「本宮想進去看看。」顧南枝向月門行去,宮婢攙扶著她的手臂。


    往日貝闕珠宮般的奢華殿宇被火焰灼燒,徒留斷壁殘垣。廢墟無人打理,卻被光陰洗濯,爬滿綠色的藤蘿,紫薇花隨風款擺,明艷瑰麗。


    顧南枝觸景生情,往日的記憶不斷在腦海翻湧,她收迴被攙扶的手臂,慨嘆道:「本宮想獨自走走,你們在這裏候著吧。」


    「殘宮經受走水,年久失修,要是碎石瓦礫傷到皇後娘娘可就不好了。再說長樂宮偌大,皇後娘娘讓奴才們陪伴左右也能以防迷路。」


    宮婢一定想不到她口中的莊懿太後就生龍活虎地站在她麵前,沒有人比顧南枝更了解長樂宮,她婉言拒絕宮婢們的跟隨,宮婢們隻好奉令行事候在外邊。


    宮殿傾塌,又被野蠻生長的藤蔓雜草覆蓋,辨不出原先的樣子,但庭院、池塘、亭台的方位卻是不變,顧南枝循著記憶來到荷池。


    六年前的大火併未波及到池塘,無心栽柳柳成蔭,柳樹的枝幹愈發繁茂,亂盪的枝葉如同重重的帳幔,透過翠綠的枝幔,依稀見得一個孑然獨立的人影。


    是幻覺麽?她竟然會見到月一的背影。


    顧南枝急匆匆地舉步上前,拂開柳枝,那抹背影完全映入眼簾。


    越昭聽到動靜,也轉過身來,見到顧南枝他立時垂下眼眸。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麽變化,相貌清俊,眼簾半垂,讓顧南枝記憶猶新的是即便他穿著宦官袍,亦身形挺峻如鬆,可此時此刻,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彎了許多,像是被什麽東西沉甸甸地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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