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知道寡人指的不是這個。」他是關切她的心情與感受。


    「陛下不是知道的麽?」顧南枝沒有直接迴答,反而問他,說完後仰麵望向天邊,「我就像陛下手裏的紙鳶。」


    看似翱翔天際,實則被一根線牽製著始終無法飛向曠遠的高空。


    陸靈君頓時覺得手心的紙鳶線灼熱得燙人,他快要握不住一般。他看向她側顏的眼眸像含著水的琥珀,「若表姐是紙鳶,寡人願做……」送鳳凰扶搖直上的風。


    突然,他話音未落,手裏的線斷了,紙鳶順著風飄飛一陣距離,風停歇後也緩緩墜落。


    顧南枝確定紙鳶墜落的方向,藉口離開:「陛下等我去將紙鳶撿迴來。」


    踏著鵝卵石小徑尋找紙鳶,紙鳶落進花圃,彩色的尾羽像一彎虹跨在姚黃魏紫,顧南枝小心地繞開名貴的花卉,俯身撿起紙鳶。


    「拜見攝政王。」


    身後赫然響起宮人們的行禮聲。顧南枝聞言一怔,身體便不受控製地轉過來。


    陸修瑾一襲灰冷色大氅,繡山水的衣擺風塵僕僕,眸如點漆,目光灼灼地攫住她。


    不久前她親眼目睹他身負重傷,墜落山崖,生死未卜,那般痛徹心扉的畫麵還時常在她的夢魘重複上演,她真的好怕他就這麽死去。而今見到他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麵前,顧南枝不禁熱淚盈眶。他比以前更消瘦了,像一座頹頹貧瘠的山。


    陸修瑾也遠遠地見到禦花園裏陡然出現的一抹亮色,她雖然穿著淡雅素淨的羅裙,但芳澤無加,鉛華弗禦的容貌仍舊奪目。他特意擇這條小徑繞過來,就是為了能更近一點看看她。


    就看看也好,他答應不再打擾她,可雙腿怎麽就不受使喚,情難自已地向她邁步。


    沾染塵土的皂靴踩折了一朵玉伶觀,輕微地折枝聲喚迴顧南枝的思緒,她甕聲道:「攝政王。」清和的嗓音夾雜一絲難以察覺的哭意。


    守禮但疏遠的稱唿霎時令陸修瑾止住腳步,他想轉身就走,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凡兒近來可好?」


    宮裏有專門掌金、玉、織造、刺繡的將作院給凡兒製造出趣味橫生的玩意兒,玩累了還有宮人們一起陪玩說故事,白日有博聞強識的太學五經博士教導課業。


    但顧南枝隻言簡意賅道:「凡兒很好。」


    他是想通過凡兒來旁敲側擊她的近況罷了,如今聽她簡短答覆,掩下心底的深深失落,「那便好。」


    陸修瑾離開此地,行向陸靈君所在的方向。


    他應當剛剛趕赴長安,還來不及沐浴更衣便來尋陛下,說的恐怕也是要事,顧南枝通曉事理,撿起紙鳶迴甘泉宮,沒有再攪擾。


    甘泉宮。


    一個形色匆匆的宮婢攙扶身側的宮婢行向偏殿。忽然甘泉宮陛下身邊的中常侍攔住她們,「你們可得慢點行,仔細衝撞到宮裏的貴人。」


    如今的中常侍姓徐,由陛下欽點從少府黃門令升任,繼五年前中常侍的職位。


    攙扶人的宮婢像是在做虛心事被抓了現行般深唿吸,穩住慌亂的心跳,迴身朝他福禮,「拜見徐公公,多謝公公提醒,奴必定銘記於心。」


    徐公公聽慣了客套話,隻問她:「你們是哪個宮的?來此為何?」


    宮婢拿出早已打好的腹稿迴答,徐公公也就不再追問。


    兩人堪堪擦肩而過時,徐公公又對她攙扶的宮婢道:「她怎麽瞧著麵生得緊,怎麽不自己走,還得你攙著?」


    宮婢結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幸好旁邊被攙扶的宮婢打扮的顧芸禮道:「奴是從建章宮調遣來的,女子每個月總有那麽幾日不便,奴腿軟便擺脫姐姐攙扶。」


    甘泉宮多了一位陛下看得比眼珠子還重的貴人,原先的宮人便不夠,多添的人手也是從其他宮調遣。


    徐公公為人和善,打消疑慮後沒有再苛責,「辛苦些了,雖然偏殿裏的貴人好相與,也不能冒失怠懶。」


    「奴知曉了。」


    徐公公揮揮手讓她們趕緊去做差事,陛下和貴人去禦花園估摸時辰也該迴來了。


    隻是那名麵生的宮婢,瞧著是頗有姿色,隻一雙眼大而神采微弱,倒有幾分可惜。


    徐公公搖搖首,沒有再多想。


    偏殿。


    顧南枝迴來不久,正坐在團凳上喝茶潤嗓,那枚鳳凰紙鳶被她放在桌上,纖長的尾羽輕輕垂落。


    她放下空空如也的杏花茶杯,很快就有宮婢上來斟茶,顧南枝的手蓋在杯口,「不必了。」


    流落在外數年,她已經不習慣他人伺候,並且口渴已經潤解,就不用勞煩宮人伺候了。


    「是。」


    熟悉的聲音令顧南枝身形一怔,她抬眸,阿姊姣美的容貌撞入眼簾。她死死捏住掌心,才將喉嚨裏的「阿姊」二字壓下。


    顧南枝朝臨窗羅漢榻行去,佯裝疲乏地對宮人們道:「我想休憩一會兒,你們便退下吧。」


    宮人們依言屏退,顧南枝又纖指一點方才為自己斟茶的阿姊,「你留下在旁伺候。」


    其他的宮人們魚貫而出,偏殿頓時靜謐下來,顧南枝也不再佯裝,匆匆起身扶著顧芸禮的胳膊,讓她坐在羅漢榻上。


    「阿姊你的眼睛怎麽樣了?」她開口的第一句是擔憂她的眼疾。


    顧芸禮略帶光亮的眸子落在她麵上,「你莫要擔心,大夫說我的眼睛已經好轉許多,現在我摘下白綢也能依稀看見影子,不再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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