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枝語塞,如何都說不出話。她雖然對抗母族,放流民進城安置,但母族仍然有辦法違抗,譬如派發人不能吃的牲口草料,剋扣災銀。


    如百姓所說,母族倒台了,為什麽賑災糧食依舊派發不出?最大的可能是母族早已將國庫掏空,糧倉還有保存的糧食,可若將庫藏的糧食分發下去,來歲遇到災害,就會失去僅剩的保障。


    顧南枝退出流民隊伍,神不守舍。


    「太後還要去北城門麽?」


    這裏的流民隻有總數的十之一二,更多的流民還被攔在北城門外,等待生死。


    顧南枝已經猜到此次流民治理的癥結所在,無怪攝政王會說她紙上談兵。


    「不必,時辰不早,我們趕緊迴宮。」


    迴時的步調比來時更為沉重,顧南枝隻字未語,她想盡早迴宮,於是行得極快,甚至將月一甩在身後。


    轉過巷子角落,重新迴到繁榮的市街,一陣桂花香的甜膩味道撲麵而來。


    街邊有一個糖燈影兒的小攤,攤主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熬成流動狀的糖汁在他的手下仿佛有了生命,繪成各式各樣、栩栩如生的動物圖案。


    對市井孩童再尋常不過的小攤,在顧南枝眼裏卻是十分新奇,她不禁頓足瞧完老人畫完一個雙魚形狀的糖燈影兒。


    一個雲山藍的人影走在小攤前,將老人剛剛製好的糖燈影兒買下。繁華市井,紫陌紅塵,人群喧嚷吵鬧,他堅定地朝她走來,將手裏的細竹棍遞上前。


    顧南枝有些錯愕,但一想到他心思的細膩,到底是沒有拂意。


    她不過是接下他遞過來的東西,他卻像是得到極好的珍寶,清眸噙滿柔柔的笑,「奴見太後應是喜歡的,便擅作主張買了下來。」


    香甜的氣息鑽進鼻間,心裏的難過似乎都被吹淡不少,素紗後的她莞爾道:「是喜歡的。」


    手中的糖燈影兒是兩隻魚尾朝向左右,魚頭湊在一起似在親吻的形狀,兩隻魚身上各有一個細竹棍,顧南枝將那個糖燈影兒一分為二,另一隻完整的魚兒塞給他。


    不顧他怔愣在原地的模樣,顧南枝道:「不耽擱了,快些迴宮吧。」


    他卻陡然說一句:「枯草恢復生機了。」


    顧南枝疑惑地轉過腦袋。


    月一含笑道:「太後娘娘讓奴照顧的枯草,今晨奴發現它又恢復了青綠。」枯萎的花草能重新煥發生機,那麽是不是死寂的心也能重拾希望。


    顧南枝想起不久前,她為了開解他,命他精心伺候枯草。那草其實是有名字的,名為卷柏,生命力旺盛,極度幹涸下類似枯萎狀態,也能遇水而榮。


    她道:「按照承諾,我該予你賞賜,你想要什麽?」


    月一捏緊手裏的細竹棍,「賞賜,奴已經有了。」


    一個糖燈影兒,還是他自個出錢買的怎麽能算得上賞賜?知曉他心善,但自己也不能太過摳門呀。「我宮裏的玳瑁箱有一個翡翠玉葫蘆便將它賞賜給你吧,你可以將所有的煩心事都裝進葫蘆。」


    天高氣清、金風玉露,寧靜的心湖泛起漣漪,他彎腰虔誠道:「多謝太後娘娘。」


    **


    長樂宮內,身穿翟衣常服的「太後」在美人榻上坐臥難寧,殿門被推開,一個宮婢裝扮的娘子走進來。


    「太後,您可算迴來了。」


    顧南枝想也不用想,她再晚歸一炷香,緲碧定然擔憂懼怕得精神崩潰。


    顧南枝並未與她多言,兩人交換衣裳,她堪堪換好,攝政王便登門。


    陸修瑾朔冷的眸子掃過她從屏風後踱步而來的身影,「太後未用膳?」


    顧南枝扯了個謊,「哀家今日胃口不佳。」


    兩人在金絲楠木小幾落座,緲碧奉上香茗後退出宮外,也退出了兩人之間壓抑沉悶的氣氛。


    顧南枝又向陸修瑾挖出兩名深埋在朝堂內的殘黨,她說話時咬牙切齒,抖出的兩名殘黨正好是彼時負責安置流民的官員。


    「今日就這些罷。」他默然聽完後,起身欲離開。


    「等等,」顧南枝叫住他,「針對流民安置的決策,哀家尚有一計。想要妥善的安置流民,繞不開一個字——錢。」


    大瀚沉屙積弊,國庫都被那些個蛀蟲蛀空,想要動搖糧倉裏的保命糧是不可能了,必定會引起群臣的激烈反對,畢竟若有天災降臨,那糧食保的可是他們的性命。唯一可行的舉措就是從「錢」字一事上做文章。


    他並沒有充耳不聞,甩袖走人,顧南枝知曉自己說中了。他的沉默仿佛是在等待她即將說出口的計策。


    「國庫空虛與餘黨脫不開關係,攝政王不妨從餘黨身上籌集賑災錢財,再去江南等富庶之地,收購糧食,以救流民。」


    「太後所想未免過於天真,吃進肚的銀錢又如何會吐出來。」


    顧南枝提醒他:「在性命之前,錢財都乃身外之物。」


    他一點即通,「太後是說隻要餘黨捐出錢財,就能免去結黨營私、顛倒大瀚江山的罪責?讓他們將平日貪汙枉法、搜刮民脂的東西歸還就能免罪,太後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當真是誤會她了,真正有罪的人定然難逃法網、罪不容誅,她並不是想為母族的有罪之人開脫。


    但是她沒有令他完全信服自己的方法,他們的立場始終不同。長長的嘆息在殿內迴蕩,她的眸子覆了一層水霧,猶如煙波江上的淡淡愁緒,「流民當前,攝政王不應拘泥於懲處餘黨,餘黨之事非一朝一夕能解決,讓他們交出私吞的銀錢,也是緩兵之計,日後攝政王可事無遺漏地清算他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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