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人來人往,蘇清一踏入醫院,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


    她提著一袋水果進了病房,就看到沈姣正安靜坐在床上。雙眼沒有焦距,也不知道在看哪。


    她太瘦了,輕飄飄的一層病號服穿在身上,看著很空。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她皮膚幾近透明,像是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蘇清的心沉了下來,但她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笑著過去了,“今天感覺怎麽樣?”


    比起另一位來說……其實沈姣受的傷並不算很嚴重,小腿骨折,輕微腦震蕩還有身上的一些淤青和擦傷。


    蘇清還記得他們趕過去後看到的那一幕,謝知行把沈姣緊緊抱在懷裏,直到把他們從車裏救出來,醫護人員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們倆分開。


    沈姣臉上也全都是血,一大片糊在臉上,蘇清剛看到的時候嚇得腿都軟了。但醫護人員檢查過後,發現她頭上並沒有傷口,那血全都是從謝知行身上淌下來的。


    一滴又一滴,匯聚成死寂粘稠的紅河,混著沙塵,全都凝固在沈姣身上。


    由於謝知行護住沈姣及時,車窗破裂的碎玻璃全部紮在了他的身上,還有些甚至還紮進了肺裏。他傷得很重,全身多處骨折,腦出血,被發現時就隻剩下一口氣了。


    蘇清神色複雜,她想過找到他們時她會是什麽反應,怒罵,或者是給他一巴掌。


    但是看到謝知行那麽慘的樣子,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而沈姣醒來後,也一直沒有問關於謝知行的事,蘇清便也沒有提他。


    沈姣聽到蘇清的聲音,轉頭看了過去。她微微抿唇對蘇清笑了一下,笑意很淺,不達眼底。像是強撐著的危樓,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徹底崩塌。


    沈姣說:“清姐你怎麽過來了。”


    蘇清將水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隨口答道:“我來看你啊。”


    “對了,公司那邊我已經幫你打點過了,你不用操心,這段時間你就安心養病就好。”


    沈姣點點頭,真誠地向她道謝說:“謝謝。”


    蘇清笑了一下,坐到病床上,“你和我說什麽謝謝啊?”


    沈姣聞言也隻是勉強對她笑了一下,但那一下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氣氛很快又沉寂下來。


    沈姣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像是隨著那一場車禍一同消散了,現在的她就像是一潭死水,再也起不了任何波瀾。


    蘇清裝作沒有看到她這樣低沉的狀態,強裝熱情道:“今天可是難得的好天氣,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吧!”


    沈姣的視線又恍惚著落到蘇清身上,然後她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蘇清幫著沈姣坐到了輪椅上,推著她乘坐電梯下了樓。


    這座城市陰雨連綿了好幾天,如今終於晴了起來,溫暖的陽光像是神的恩賜,照亮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醫院的那些病人們看著這燦爛日光也生出些新生的希望來,短暫地從病房裏逃離,也來到了樓下。他們沐浴在陽光下,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好天氣。


    蘇清推著她到了草坪上,被陽光照著,看著已經重新覆蓋上嫩綠的土地,沈姣感覺自己體內又有什麽東西活了過來。


    沈姣動了動自己僵硬的手指,自從那場車禍後,她就一直都沒有出門過。


    剛開始是因為腿骨折了、腦袋也受了傷,就隻能臥床休養,但現在她已經好很多了,護士說推她出去走走她也拒絕了。


    沈姣的記憶好像永遠停留在了車禍的那一天。


    汽車翻倒撞進隔離帶裏,那一刻她的腦子裏全是一片空白,變故在一瞬間就發生了,謝知行居然不顧自己的危險護住了她,沈姣還沒來得及反應,巨大的衝擊力令她頓時昏迷了過去。


    在救護人員到來前,沈姣曾短暫地醒過來一次。臉上有什麽東西糊了她一臉,眼睛上也全都是那個東西,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紅色的霧,什麽也看不清楚。


    頭很疼,腿也很痛。


    慢慢的,大霧散去,她看清了謝知行的模樣。


    謝知行閉著眼,唿吸微弱。他的臉上混合著泥土和鮮血,麵色灰敗,


    沈姣從沒見過他墜入塵埃的樣子,在她的記憶裏,謝知行一向是儀表得體,貴氣逼人的模樣。他會愛她,也會以愛為名傷害她,不論怎樣,他都沒有變過。


    而不是像這樣……


    沈姣顫抖著伸出手摸到了他的軀體,小聲地喊他:“謝知行……謝知行……”


    謝知行卻一直沒有迴應,緊閉著雙眼,像是永遠陷入了沉睡。


    沈姣見謝知行沒有反應心裏也越來越慌,她的聲音也逐漸帶上了哭腔。


    好在謝知行在她鍥而不舍的唿喚中終於醒了過來,他的眼睫顫抖著睜開了一點,但又很快閉上了。


    他好聽的聲音變得粗糲沙啞,很輕,一陣風過來就能被吹散,“姣姣……你沒事……”


    “姣姣?姣姣你怎麽哭了!”


    蘇清焦急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沈姣已不知不覺在迴憶中淚流滿麵。


    麵對蘇清的關心,沈姣也隻是搖了搖頭,將淚水擦幹了。


    今天天氣好,草地上不僅有遲暮的老人,也有一些身患重病此刻卻天真地聚在一起玩鬧的孩童們。


    有一個小孩已經沒了頭發,腦袋上戴著母親親手編織的毛線帽,上麵還繡著小朋友最喜歡的小花。另一個則看起來一副健康的樣子跑啊跳啊,但他的臉色卻是蒼白的。還有一個就是和她一樣坐在輪椅上的。


    那個戴著毛線帽的小孩子玩著玩著突然注意到旁邊有個漂亮姐姐在哭,她心想,是不是姐姐也生病了啊?所以才哭得那麽傷心。


    於是小孩子和他的小夥伴們商量了一下,一起在草叢裏挑選了一朵剛剛盛開的小花。


    孩子們大著膽子向漂亮姐姐靠近了,他們看上去很靦腆,臉也紅紅的。沈姣看到他們可愛的樣子對著他們笑了一下。


    於是本就紅紅的小臉蛋更紅了,如果忽略掉那些細節,他們看上去就是一個個普通健康的乖孩子。


    戴著毛線帽的小女孩手裏捏著自己最喜歡的小花,將花送給了這位傷心漂亮的姐姐,她說:“姐姐,不要傷心啦。”


    他們年幼尚且不知道自己患的是怎樣的重病,但他們卻依舊對這個世界保持著熱愛,所以才會費心思來安慰一個傷心的陌生人。


    沈姣看著手中藍色的小野花,是夏天裏路邊最普遍的那一種。但此刻,在這個早春,它確是獨一無二的珍貴。


    沈姣緊緊握著那朵小野花,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說:“謝謝你們,姐姐不傷心了。”


    於是孩童們又高興起來,嘰嘰喳喳圍著她說要跟她一起玩遊戲。沈姣被他們熱鬧的氛圍感染,臉上也真心實意地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來。


    蘇清看著這一幕,卻隻覺得心酸。


    但那些孩子的父母們很快就領著他們迴去了,他們的身體弱,本不適應做這些遊戲,隻是今天天氣好,特例放他們出來玩而已。


    孩童們像是不知道自己迴去將要麵對什麽,一個個高高興興地跟她道別就離開了。


    隨著最後一個孩子的離開,沈姣望著他的背影,輕聲說:“清姐,我們也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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