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一泡尿把於子濤給憋醒,這會兒他應該還鑽在被窩裏夢周公。


    迷迷糊糊摸索到馬桶前,一邊滋嘍嘍放水,一邊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昨晚和魯飛的一場拚酒,又是啤的,又是白的,一下子把他給整斷片了,究竟喝了多少,喝到啥時候,又是咋迴來的,他一概不知。


    隻記得自己打了個酒嗝兒,突然就胃液翻騰,猶如火山噴發一樣,將肚子裏的那點兒存貨,稀裏嘩啦全給倒了出來。


    至於有沒有殃及池魚,他也不知道,反正自己的衣服鞋襪是徹底涼涼了。


    放水結束,於子濤關閉水龍頭,下意識地提了提褲子。


    一連兩次,兩隻手啥都沒摸著。


    “咦?我褲子呢?”


    原本半眯的眼睛一下睜得老大,意識刹那間清醒過來。


    他低頭一看,我的個媽呀……光的!


    “這……這到底咋迴事?”


    於子濤腦子瞬間懵圈了,他連忙從床頭櫃上抓起手機,就打給了陳哥。


    “陳哥,是不是你扒了我的衣服?”


    “小老弟,你醒了?”


    電話裏的陳哥笑得很怪異,“我先給你發段視頻,看看啥叫個酒後亂性!哈哈哈……”


    酒後亂性?


    “我是不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齷齪事?!馮瑤她……”


    於子濤心尖都開始顫抖,來不及多想,急忙點開了陳哥發來的視頻。


    視頻裏,魯飛靠著桌子腿坐在地上,手裏拎著半瓶啤酒,嘴裏發著怪聲,一會兒咕兒呱,一會兒汪汪汪……


    而他則抱著路邊一棵歪脖樹,一邊使勁兒搖晃,一邊扯著嗓子狂吼:“讓我一次愛個夠,給你我所有……”


    我操!這是一個正常人能幹出的事嗎?太特麽辣眼睛了!


    於子濤腦袋瓜子嗡嗡的,顫著聲音問:“陳哥,我衣服到底誰給扒的?”


    陳哥咧著嘴大笑:“你想想,除了我一個沒醉的,能料理後事的,還有誰?”


    “馮瑤?!她……”


    於子濤一聲驚唿,心裏哇涼哇涼的,“她真的看了我的……哎呀陳哥,你咋不攔著她呢?這以後還能快樂地相處嗎?”


    “看就看了唄,有啥大驚小怪的……反正你倆要結婚,早晚的事!”


    陳哥聲音忽然低了幾分,“不過我看馮瑤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那臉蛋兒比紅蘋果還紅……”


    “天呐,沒臉見人了啊!”


    於子濤一聲悲歎,鑽進被窩裏瑟瑟發抖。


    ……


    惠仁醫院裏。


    老疤端著用過的碗筷,從病房裏走出來,正準備拿到水房去洗刷,就見從電梯拐角處走過來三個人。


    為首一人五十多歲,頂著羊毛卷一樣的頭發,戴著一副碩大的茶色眼鏡,正氣昂昂地向這邊走來。


    右邊同步的,是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小背頭梳得溜光水滑。


    左手邊差一個身位的,是個二十五六的小青年,拎著個黑色手提包,小心翼翼的樣子。


    “這個老太婆,怎麽又來了?”


    老疤將碗筷直接丟進垃圾桶,摸出手機就給於子濤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遍,愣是無人接聽。


    老疤急得抓耳撓腮,正要打給陳哥,謝鳳嫻已經走到了麵前。


    “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必須見曹新剛!”


    她神色倨傲,抬手指了一下右邊的小背頭,“這位是金鼎事務所的喬律師,如果你代表不了他本人,請站到一邊去!”


    說著話,謝鳳嫻側身就要往病房裏擠。


    “慢著!”


    老疤一把將靠背椅頂在門上,一屁股坐下來,雙手抱在胸前。


    “出了這麽大事,作為肇事方,你們到現在連一分錢醫藥費都不給,還想鑽空子逃脫責任,沒門兒!”


    老疤抬腿一腳蹬在門框上:“想進去可以,有本事就從我身上踩過去!”


    “不講文明的野蠻人!”


    謝鳳嫻冷哼一聲,“真是沒道理可講!”


    老疤抱著胳膊不為所動,隻要這個女人進不去,她愛說啥說啥。


    “哎有事好商量嘛……”


    喬律師掏出一根大中華,遞給老疤,“大哥,謝總可是帶著誠心來的,要是都這麽僵著,對誰都沒有好處,對吧?”


    老疤接過華子,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呦,煙不錯嘛……還真是有錢人!”


    他將煙夾到耳朵上,斜了一眼小背頭。


    “律師是吧?靠嘴皮子的人,說話就是好聽……可你們這態度,不像是帶著誠意來的,倒像是來點火的吧?”


    “謝總也是有點兒著急上火,畢竟兒子還在拘留所裏,語氣難免衝了點兒……”


    喬律師站到老疤麵前,很是恭敬。


    “曹新剛的傷情我們了解過了,骨折和挫裂傷治療,以及精神補償和營養費,我們一次性給他二十萬,希望這個事情能圓滿解決!”


    他一招手,站在謝鳳嫻身後的年輕人,拉開了拎著的手提包,兩遝捆紮得結結實實的大紅鈔,呈現在老疤眼前。


    二十萬,對一個窮得叮當響的破敗家庭,無異於久旱的農田灌了一場春雨。


    麵對突如其來的一大筆錢,老疤可不敢擅自做主。


    “這事我拿不了主意,得給我堂哥的委托人打電話!”


    “趕緊拿著吧,就他那個瘋癲老婆,這二十萬可是救命錢……”


    謝鳳嫻嘴角一撇,“別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都是慣的毛病!”


    老疤無視她的存在,正要掏出手機給於子濤打電話,樓道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呦,區區二十萬,就想威逼利誘求和解,是不是有點兒欺負人呀?”


    眾人循聲齊齊轉頭,隻見一個胡子拉碴的清瘦男子,兩手插兜,正一搖三晃地走了過來。


    “你是誰?”


    謝鳳嫻盯著這個不修邊幅的年輕人,眼裏露出厭惡。


    “哦,這就是我堂哥的委托人,於先生……”


    老疤麵露喜色,心裏一下輕鬆許多。


    有於兄弟撐場子,那就沒我啥事了,趁機玩一把鬥地主。


    “哦是於先生呀,幸會幸會……”


    喬律師遞過來一根華子,卻被於子濤抬手拒絕。


    “談正事!”


    於子濤看了一眼旁若無人的謝鳳嫻,“二十萬換你兒子的自由,聽起來很劃算,可對曹新剛的一條腿和一隻眼睛來說,那就是家裏沒了頂梁柱!謝總,我說的不過分吧?”


    “曹新剛就是個碰瓷,不追究他的責任也就算了,你還得了便宜想賣乖?”


    謝鳳嫻嘴角一歪,很是不屑:“告訴你,要不是見他一家子可憐,別說二十萬,一萬我都懶得給!”


    “哦,是嗎?想不到謝總不僅財大氣粗,連愛心都泛濫成災啊……”


    於子濤嗬嗬一笑,“你兒子醉駕撞人,可是很多人有目共睹的,你這嘴皮子一禿嚕,就說曹新剛是碰瓷,到底是你說話不長腦子啊,還是欺負老百姓眼瞎啊?”


    謝鳳嫻被他噎得半天說不出話,隻能唿哧唿哧生悶氣。


    喬律師見情勢不對,趕緊打圓場:“於先生,談事就談事,別嘴巴裏帶髒字嘛,和氣生財啊和氣生財……”


    於子濤眼裏劃過一道鋒芒,笑容漸冷。


    “我呢,作為曹新剛的委托人,有權為他爭取更大的保障!該賠的,你一分不能少;不該賠的,我一分不會要!”


    他盯著喬律師,冷哼一聲:“不知道你們這充滿愛心的二十萬,是怎麽算出來的,不妨先聽聽我的看法……”


    於子濤輕咳一聲:“曹新剛右腿骨折,右眼創傷性失明,治療費是多少賠多少,謝總應該沒有異議吧?”


    謝鳳嫻眼睛瞥向一邊,對於子濤愛搭不理。


    “為便於身體恢複,盡早出院不拖謝總後腿,這夥食補助費,不能少吧?


    “哦,還有個誤工費,這個可是按照最近三年平均收入來算的,喬律師,我沒有說錯吧?”


    喬律師一頭黑線,皺著眉不吭氣。


    於子濤啪地一聲拍了下巴掌,冷不丁嚇了謝鳳嫻一跳。


    “我咋把護理費給忘了?”


    他搗了老疤胸膛一拳,“你們瞅瞅我這大哥,這些天淨忙著照顧曹新剛了,看著膀大腰圓的像頭熊,實際都是些蔫蔫肉,連一桶水都提不起來了……”


    正玩鬥地主的老疤立刻會意,呲牙列嘴地喊起了腰疼。


    謝鳳嫻被老疤拙劣的演技,氣得臉都成了豬肝色,卻無力反駁,隻能任由於子濤一個勁兒地瞎扯。


    喬律師心裏早就奔騰起了一萬頭草泥馬,對這個其貌不揚的邋遢男人,恨得牙根直癢癢。


    “還有什麽來著?嗯……讓我再想想!”


    於子濤頓了一下,撓了撓後腦勺,做思考狀。


    “對,殘疾賠償金!”


    於子濤打了個響指,“曹新剛腿折了,以後肯定幹不成砌牆抹灰的事了;右眼隻能有感光,以後幾十年跟瞎子沒啥兩樣了,哎……”


    他深深歎了口氣,又扳起了指頭。


    “頂梁柱一倒,這家就徹底不叫家咯,可憐他那個瘋瘋癲癲的媳婦,沒有了安神補腦的藥,會越來越沒有人樣兒,也不知道被扶養人生活費有沒有著落……哎,簡直造孽呦!”


    老疤聞言,又是戲精上身,突然大放悲聲,嚎啕大哭起來。


    “我堂哥一家咋這麽倒黴呢,本來就過得苦啊,又碰見個不長眼的缺德司機,這是把人往火坑裏推呀……嗚嗚嗚……”


    醫院裏最忌諱有人哭,老疤一通哀嚎,引得其他病房裏的家屬,紛紛探頭張望,連帶把護士長都給招來了。


    “怎麽了這是?”


    護士長趴著門縫往裏看了一眼,“病人不在裏麵好好地躺著麽,哭什麽呀?”


    “是他們!”


    老疤憤怒地一指謝鳳嫻,“我堂哥都成這樣了,她還跑了汙蔑說他碰瓷……窮人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了嗎?”


    護士長望向謝鳳嫻,臉色有些不好看。


    “你們是肇事方的家屬吧?交警都認定了司機是酒駕並負全責,你們到醫院來吵吵鬧鬧,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該幹嘛幹嘛去,我們這裏不歡迎你!”


    謝鳳嫻黑著臉,一言不發。


    她本來是想快刀斬亂麻,給曹新剛二十萬簽個諒解書,再寫一份永不騷擾的保證書,一來減輕對兒子的處罰,二來免除自己的後顧之憂。


    沒想到半路裏殺出個黑頭糊臉的程咬金,逮住交通法條條框框,還給她上了一課。


    一會兒這什麽金,一會兒那什麽費,分明就是要獅子大開口。


    “不就是錢嗎?”


    謝鳳嫻咬著後槽牙,冷冷擠出一句話:“你到底想要多少?”


    “不是給你說了嘛?我要的是有法可依的錢,昧良心的錢,我可一分不要……”


    於子濤嘴角一挑,眼神如鉤:“五十萬起步,上不封頂!”


    “於先生,你這可有點兒強人所難了……”


    喬律師上前一步,打了個岔,“買個菜還講究個討價還價呢,你這一張口就最少五十萬,哪有這樣談事情的?”


    “生命,可以討價還價嗎?”


    於子濤桀然一笑,“喬律師,晚上睡覺的時候,摸摸自己的良心吧……”


    喬律師被噎得肝兒都顫,他看了一眼同樣臉紅脖子粗的謝鳳嫻,轉身就走。


    “慢走,不送哈……”


    看著三人走向電梯口,於子濤揮了揮手。


    “謝總,別忘了,還有個精神賠償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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