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森的遊戲聲效也變得單薄起來,薑也忽然想起醫院那張窄窄的病床,她躺在上麵,整個人把床填得滿滿當當,很像一口放平的棺材,翻一下身就咯吱作響。


    動森變成了恐怖音效,那扇門變成了醫院的那張病床,這間屋子也成了精神病人放風的大廳。


    然後又想起自己被綁走的那個午後,也像此刻一樣……


    無邊無際的痛苦和恥感重新襲來,原來她還沒有離開醫院,醫院把消毒水味兒、那些流竄的不懷好意的護士,以及渾濁無邊的恐懼,全部搬來了她心裏,她又被關了進去。


    兩次。


    她忍不住發抖,飛奔過去關掉電視,然後打開所有燈,把玄關櫃挪過去抵住入戶門,反鎖門,一遍一遍地檢查可視門禁,確認門外根本沒有薑廣林。


    她明白這是創傷精神應激的反應,此刻應該調整唿吸,轉移注意力,做一些溫暖的聯想……


    但是做不到。


    經歷過恐懼的人會一直恐懼,因為苦難造成了人的精神損傷。她拿出儲物室裏的棒球棍,站在客廳充滿仇恨地看著那扇門。


    忽然,手機亮了起來。


    她警惕地打開手機,看見淩硯發來了消息:【我會按門鈴,就在外麵,不要怕】


    「叮咚——」


    門鈴響了,緊接著門禁的屏幕上出現了他的正臉,依舊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神情寡冷。


    薑也鬆開手,棒球棍落在地上砸出悶響,骨碌碌地滾了老遠。


    所有的準備都充足了。仇恨、痛苦、恐懼,最重要的是一份徹底摧毀淚腺的、小心翼翼的關切與陪伴。


    她忽然感到一陣戰慄,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出口,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嘔出喉嚨。


    原來這一刻才是她的落雨時刻,暴雨傾盆,眼淚滾滾而下。她靜靜站著,眼淚從麵頰上不斷線地滾落,掉在地上,洇濕一小塊地板。


    無聲無息。


    她沒動,手機沒一會兒又亮了起來,那個對話框每隔十五分鍾就跳出一條消息。


    然後他的臉又出現在可視門禁上,望了兩秒鍾,才轉身離開。


    門鈴的叮咚聲一聲又一聲,好像不久之前,她發燒了,他也是那樣鍥而不捨地一次又一次地按鈴,要給她飲料,還讓物業送來退燒藥。


    之前覺得真煩啊,可現在她卻期盼他可以永遠在那裏。


    他在外麵,她就感到是安全的,沒有人可以闖進家裏把她關進精神病院。所有關於醫院的恐怖餘波都平息了,說不出是欣慰還是疲憊,這一刻她才想明白,原來之前對他的拒絕也是源於恐懼。


    恐懼他也會離開,就像薑女士離開她那樣,她已經承受不住再一次分別。


    她抹了一把臉,拿起手機打開,他的消息一條又一條。


    【是我按了鈴,我就在外麵,不要怕】


    【我按了鈴,不要怕】


    【我在外麵】


    【我在】


    ……


    她輕輕把玄關櫃挪迴原位,一個抽屜忽然掉落,裏頭的內容物嘩啦啦落了一地,竟然是幾枚佛牌,跟上次去寂照寺主持給的一模一樣。


    除了佛牌,還有一串蓮花菩提珠,其中一顆瑩瑩碧綠的菩提珠上刻了四個小字。


    佛佑小也。


    她用力吸氣,眼淚還是一滴滴地往下掉,她把所有東西都收了迴去。然後走到工作檯,準備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寫下來。


    然而翻開筆記卻動不了筆,一方麵是視線模糊一片,另一方麵是發現越往前翻,每一頁都寫著關於淩硯的點點滴滴。


    所有不經意的事情像洪流一樣匯聚在一起,全部咆哮而來,迎麵噴湧在她麵前。


    全是淩硯。


    門鈴還在響著,手機屏幕依然亮著。


    薑也忽然想到自己躺在醫院那張病床上的時候,也數次想著「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當時她隻是逃避著這種念頭,可現在她好像在重重困境裏摸索到了一點理由,抓住了一根繩索。


    大概是有人及時地買來一盒煙,是他徘徊在門口的孤獨身影,是她忽然想走出去跟他見見麵……這就是她能觸摸到的最好的求生方式。


    「叮咚——」


    門鈴又響了,薑也擦掉眼淚站起來,闊步走過去打開門。燈光一下照亮了他英俊的眉眼。


    兩人對視著。


    「如果我不出來呢……」


    沒想到是這樣的開場白,她還以?s?為自己會說點別的。


    「我會一直在外麵陪你。」


    「一整夜嗎?」


    「每一天。」


    他綿密的睫毛輕輕開合,藏在濃睫裏的眼神深邃又溫柔。薑也覺得那種情緒又開始翻湧,她不由想到,他在戀愛的時候一定是那種安全型的戀人,那麽會愛人,那麽會講情話,跟他戀愛的體驗感一定好極了。


    「淩醫生。」她完全不知道,她那被眼淚淬鍊過的雙眼此刻有多麽耀眼。


    「嗯?」


    剛剛她想到了很多話,想跟他說,但是這一刻卻不知道從哪一句說起。喜歡是什麽咬舌頭的東西,為什麽讓人猶豫。


    「想說什麽?」淩硯身形前傾,仔細凝視著她的眼睛。


    「我,」薑也心想自己明明是那種什麽話都說得出來的人,但這一刻卻笨嘴拙舌,想說又退縮。


    「說給我聽。」


    淩硯退迴黑暗裏,無波無瀾地凝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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