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發生災荒或者收成不好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供上一個個泥胎塑的神像,再擺上各種各樣平時舍不得吃的美味,當然自然是不會享用的畢竟也隻是個泥胎,再者如此寒酸的食物供奉是遠遠低於神仙的最低檔次的,盛世都求不來的神仙更何況亂世呢。


    曹牧對此自然是不屑一顧的,不隻是因為他是一個小孩子,天真的覺得一切如戲劇般極不真實,也有對一碗碗熱騰騰的食物慢慢散著蒸汽變冷,迴鍋之後直接軟趴趴的頹廢了精神失卻了真味的一股難言的悲憫,


    供桌上排排林立的神像,沒錢的人家直接用寫有名字的紙張包著蘆葦棒靠著牆壁,底下是魚肉葷素盡皆齊備的盤菜和碗菜,盡管比起往年縮減了一大截,但立於方桌前雙手合十恭敬行禮的信眾們的虔誠卻是分毫沒有消弭甚至越發高漲與日俱增。


    曹牧跟隨著父母身後悄悄抬眼觀看供桌上嫋嫋的香煙,在空中盤旋了幾道蜿蜒便卷入一眾信眾的胸腹裏了,在看看其上呆滯冷笑的神像越發的冷漠和神秘了,一個個牌位上的神名有的黯淡,而有的卻像被狠狠塗刷了數遍般光潔嶄新。


    像曹牧這般的小孩子定然是受不了這種無趣的,也是不理解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所以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轉眼間從大人們的膝蓋間溜走,隻留身後父母狀似無奈的叮囑聲恍然還在迴蕩,卻又漸行漸遠緩緩消逝。


    曹牧跟著大部隊出來後,一時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反正他是不願再迴到那個沉悶壓抑的房子裏了,便在村頭走著時不時欣賞些奇妙的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習慣,還是單純受到心靈的感召,他茫然間便走到了書塾,


    今天的書塾不開課,因為所有人都去拜神了,當然先生定然是不會相信神仙這種紙糊木刻的東西的,但也受不了一群扛著鋤頭的村民的詭辯巧言,終究是敗下陣來,徒留下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便消失了蹤跡,


    學堂裏的壞孩子們都說先生去了城裏新開的青樓跟裏麵的小姐姐們上四書五經去了,然而曹牧卻是不信,就先生那窮酸破爛的模樣,哪裏又能進得了大門,他必然應是去見他常說的“子曰”去了。


    曹牧繞著書塾跑了幾圈,順窗口扔進去了幾個石頭,才確定裏麵是真的沒人,不由的興趣索然 百無聊賴的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扒著書塾的窗戶紙,不經意間就順著先前的洞把半個窗戶的紙都扯了下來,曹牧也沒有慌張,轉頭不知從哪兒抹了一灘爛泥又給糊迴去了,瞬間便閃亮如新一點都看不出來了,除了丫丫叉叉的小草和厚實黏糊的爛泥並不均勻地點綴其上的話。


    忙完這項偉大工程的曹牧,此時又踏上了新的征程,書塾後麵有一處小土坡,長滿了小草卻沒有花,學童們都說是小草太霸道了才長不出花來,於是他們自告奮勇硬是拔了三天的草空出了一塊空地,可是終歸沒有花開,隻是白白的除去了無辜的草,


    於是也不知是為了感念,還是單純覺得有趣不想錯過,學童們時不時就組團在這塊空地上打鬧嬉戲,也有人會半夜從家偷偷溜出來倚在這兒看那些所謂的星星,但基本上很少真的能看到星星,許多時候都是明朗的月光和昏暗的夜交織著呈現,既失望沮喪又有些興奮,


    大概隻有聚齊一幫誌同道合的好朋友的清朗夏夜,星星才會如期而至吧,也不知道這樣的傳言是何時流出的,總之,似乎所有天真的小孩子都會相信這種不科學的無稽之談。


    曹牧也來過這裏幾次,可是卻一直沒有見過漫漫的星空,他隻能歸咎於自己沒有找到真正興趣相投的朋友,而此時那空地上正坐著一個小孩抬頭仰望著蔚藍的天空,曹牧好奇地溜過去繞到他的身後,再猛然竄到麵前哇哇怪叫一聲,


    然而麵前的少年卻沒有什麽反應,雙眼時而湛藍時而陰暗,目光毫無波瀾的凝視著蒼穹,四周風聲變幻草柳折安似乎都打動不了他,


    他像是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冥想狀態,也像是死了,活著的死了,什麽都能感知到,卻又什麽都感覺不到,感染著層層的氣浪,吹拂著淩亂的發梢,他像是醉了,又清醒的盤坐著唿吸,吐納之間似乎體內有一團奇異的火苗在燃燒,整個人向外散發一股淡淡的溫暖。


    曹牧左右打量了一陣,覺得跟那些供桌上的神像差不多姿勢,隻是更溫暖更柔軟是肉做的真人而非冷冰冰的淤泥,曹牧不知道該怎麽唿喚叫醒他,正如誰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叫醒他,或許這樣子當個木樁也挺好的,


    終究是孩子心性,曹牧直接往旁邊一倒就唿唿大睡,顯然是不打算管那麽多了,閉上眼睡著之前,他還想著睡醒之後能看到漫天繁星交映彌補一下他小小的心裏遺憾,也算是當了個願望輕聲的期許了,至於未來如何,他都早已熟睡入夢了。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漆黑一片了,曹牧懵懂的揉了揉眼睛,顯而易見他已經忘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了,四下環顧見到閉目垂首盤膝而坐的小夥伴時,他才終於迴想起了之前的記憶,同時他也撅起嘴有些抱怨,似乎是攀比心被吊起,自己醒了而小夥伴還沒醒讓他覺得很挫敗,但隨即便想開了,又恢複了快樂的心情。


    曹牧坐在草地上轉頭凝視著依舊閉著眼的小夥伴,這時如果有明白人可能就要說出那句經典台詞“你說四大皆空,卻不敢睜眼看我,你若是睜眼看我,我不相信你會說四大皆空”,當然這個明白人正不正經就不知道了。


    曹牧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也學著對方打起坐來,並為了和小夥伴的真摯友情,自覺地和對方保持同一唿吸頻率,一唿一吸曹牧剛開始還覺得挺有趣的,不過慢慢的就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自己心裏忽然寂靜了一瞬,之後便生出各種各樣的聲音,腦海中也盤旋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答題環節:(不計總分,無明顯答案)】


    【1.我是誰?】


    【我】【眾生】【不存在的幻夢】【不知道】


    【2.我是否存在?】


    【存在】【不存在】【無相時存在,生諸生相時不存在】【不知】


    【3.我存在於哪裏?】


    【‘我’本身】【現世】【精神世界】【不造啊】


    ...


    看著眼前不斷浮現的各種奇怪問題,會做的張啟和不會做的曹牧都懵了,“這真的是給小孩子出的題嗎,超綱了吧,這特麽誰會,還好我有應試技巧,百分百蒙完”,而彼時的曹牧還是個小孩,自然覺得這一切很有趣,不像先生每次說的“子曰”似的每次都不一樣,起碼在他此時的心裏隻湧動著一種堅定的信念和答案。


    但是卻無法落筆作答,一個個問題像飄動的氣球裹挾著蒲公英的絨毛四處飄散,稍稍靠近分毫則遁逃萬裏不見了蹤影,這對於曹牧而已自然是極有趣的,堪稱逗小孩利器,關鍵是便宜不要錢質量還好可以循環利用,總之一切都在追追趕趕下時光飛逝。


    等曹牧身邊有動靜後睜開眼時,就見一個懵懂的少年正轉頭盯著他,曹牧直接擺擺手打了個招唿,少年則搖了搖頭不知何意,曹牧也不知懂沒懂對方意思,直接很幹脆的點了點頭,二人就這樣互相幹著莫名奇怪的事兒,真就跟兩無言高人似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最後還是少年先忍不住開口了,“你是誰?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應該在這兒”


    曹牧見對方誠心誠意的發問了,也就對答“我叫曹牧,是前麵私塾的普通學童,我來這兒看星星,你也是來看星星的嗎”


    少年明顯一怔,抬頭觀天,點了點頭,“今天確實會有星星”


    “真的嗎”曹牧先是一驚喜,而後又是失落,“你是在騙小孩吧”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又轉過頭看了一眼曹牧,確定對方說的是自己才放下心來,畢竟某些幻境的開口句式就是“你是在騙自己吧”,也不怪他這麽緊張,實在是嚇怕了啊。


    “不會錯的,根據《天機星圖》的推算,今晚確實是群星普照諸天之時”


    “哦,真的嗎”隻有五六歲的曹牧雙眼像是冒出星星般的璀璨光芒,也許隻有天真的童心才能爆發出這般旺盛的生命力吧,但他很快就收斂了笑容,因為他發現旁邊的小夥伴似乎並不開心,他連忙詢問對方,


    “那個,你...你叫什麽名字啊?為什麽會傻乎乎的坐在這裏啊”


    “我...我沒有名字”


    “你又在騙小孩了,媽媽說過小孩不可以沒有名字的,否則會被大灰狼抓走的”


    “我...我忘了我的名字”


    “那我想想幫你取個名字,你這麽喜歡看天,就叫你觀天吧,我看書上好多人都叫觀天呢”


    “觀天嘛,也好”這個七八歲的少年第一次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名字。


    “那觀天你在這裏做什麽啊”曹牧又問


    “思考”


    曹牧有些疑惑“有什麽需要思考的呢”


    “比方說,天空如此蒼茫浩遠是否有盡頭,它的湛藍深邃又是否是與生俱來的模樣,它看著我們的姿態與我們看著它的感受又相同嗎?”


    曹牧小小的腦袋裏此時有大大的疑問,但他很快就不在意了,而是和對方聊起心事來,“今天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拜神了耶(^-^)v,隻是好像除了幹枯枯的牌位什麽也沒看到呢...”


    “神嗎”少年呢喃一聲,搖了搖頭,“世上本無神,庸人自擾之,無非是些愚弄眾生的把戲罷了”


    “真的嗎”曹牧不是很信,但對方也不解釋,雙方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光禿禿的夜幕,


    “什麽時候會有星星啊”曹牧有些不耐煩了


    “你希望的時候,你所深信的奇跡才會降臨,餘下的時光隻需要漫無天際的等待和盼望就足夠了”


    曹牧撓了撓頭,“所以星星不會來了嗎”


    “慢慢來吧,一切還需要時間,再等等”


    曹牧有些坐不住了,開始問些莫名其妙的事,“天上有些什麽呢?你為什麽要一直盯著天看呢”


    “因為好奇,所以我時常能感覺這方世界在向我隱瞞些什麽,我想知道這些到底是什麽”少年沉默了片刻,再度望了一眼沒有光亮的夜空,用手指著蒼穹若有所思的呢喃,


    “就像這個黯淡的天幕,其上的一切我們無從知道,其下的一切仍是迷茫昏暗的沒有源頭,隻有這重隔閡每日變換著方向與景色,但每時都不一樣,又似乎每時都沒有變化”


    曹牧思考著他話語間意思,最後實在思考不明白隻好放棄思考,當從北方亮起第一顆星辰起,整片天幕似乎都活絡了,爭先恐後茫然無措的擁擠著哄搶而出,轉眼間半個世界已是星河遍布,而另半個世界還沉寂在永夜的長眠之中仍未蘇醒。


    如果此時有個明白人在此一定會驚唿“指玄,哦不,天象境”然而,可能明白人也不是很明白的,依舊還是在糊塗中瞎說一通,


    “為什麽隻有半片天空上有星星呢”曹牧疑惑地發問


    然而少年也不知道答案,心中轉瞬間推算出各種可能,但是隨後曹牧的一番話卻讓他破防了,


    “我知道了,是那半邊的星星搬到了這邊,所以那半邊才空蕩蕩的”


    少年無語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他敏銳的感覺其中或許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趕忙站起身朝著黯淡的星幕那邊跑去,而曹牧則沉浸在晶瑩的星河邊好奇的觀望凝視,像是要將這一幕映入腦海,


    等曹牧欣賞過癮了,返身迴來卻見四周隻有自己了,也不覺得失落隻當對方迴家吃飯了,摸了摸幹癟的肚皮,曹牧自己也感覺到餓了,也蹦跳著下了小坡往家的方向跑去。


    夜露霜華半星動,攪動風雲亂世逢,值此吞吐天下氣,巽起艮澤坤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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