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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太師府外牆僅有兩裏地的街心,生著一株歲逾百齡,參天而起的老鬆樹。


    鬆柏長青,曆盡嚴寒酷暑而不凋零,常被當作堅貞不屈的象征。古今無數文人騷客,均喜愛讚揚它們的品格,借物抒情,發一發心底的牢騷或感慨。但詩詞寫了一萬首,鬆柏本身仍無動於衷,從不以人的理念為意。


    鬆樹針葉覆霜,愈顯蒼翠濃綠。蘇夜藏在樹蔭之中,安然坐在一根較為粗壯的枝椏上,遙望著遠處的蔡府。


    雪後初晴,令人免於雪水沾濕衣服的不適感,天卻黑得很快。天光黯淡,已到入夜時分。她端坐不動,猶如一團稍深的影子,完全不起眼,更不會引人注意。天氣雖然冷了,白天仍有不少行人過客,從樹下蹣跚走過,卻無一人發覺樹頂有異。


    她願意被人看見時,所有人都無法忽略她的存在。若她不想,那麽相距咫尺亦如海角天涯,對方到死也察覺不了她的身影。


    一個月之前,她從江南迴來,北邊的大雁卻已向南飛遠。由秋入冬之後,南北兩地氣候差距越來越大,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如今立冬已過,小雪將至,昨日下了一場有氣無力的雪,未及覆滿地麵便化了。寒風倒是吹拂不休,將樹枝搖得簌簌作響。


    蘇夜身體隨枝葉擺動,極為舒適自然,仿佛變成了這棵鬆樹的一部分。但她的雙眼,始終凝視府內的亭台樓閣,耳邊則一時不停,靜聽飛簷下銅鈴發出的清脆響聲。她看得如此出神,好像那裏是電影院,而她是沒錢買票,隻能悄然偷窺的貧窮觀眾。


    今年冬至來臨時,就是她離開這個世界,重返現實的日子。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幸好她已做足準備。她把偷窺陣地從李師師的醉杏樓,轉移到蔡京的太師府,正是為了完成最後一項任務。


    她研究府中地形,刻意牢牢記住,即使閉眼行走,也可從正門直線走到後園。然後,她還觀察了府邸內外的每一個人,包括內院女眷、書房護衛,以及為數眾多的丫環仆從。


    這麽大一座宅院,既是朝廷權力中心所在,也是權臣荒淫生活的縮影。她看了許多天,發現一些頗為有趣的事情,亦接觸過府內的某位成員。現在,她終日耐心等候著,像個擁有絕世武功的死神,隨時準備撲過去,揮出降下死亡的巨大鐮刀。


    冬季來臨之前,方歌吟於八月十五中秋節當日,騎馬佩劍,踽踽獨行,悄然進入汴梁城。


    他曾經失去愛妻,最近又失去愛子,縱使擁有天下第一的名氣,亦不能稍減傷感之情。據說,他與諸葛先生會麵,與元十三限會麵,與蘇夢枕會麵,與高小上等人會麵,並主動要求見一見無夢女。見麵時,他盯視她被方應看一劍砍斷的手腕,嗟然長歎,半晌無言。


    蘇夜猜測的沒錯,雷媚果真拋棄了一切,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他,要他趕緊迴京。當時雷媚所知不多,並不清楚方應看的生死狀態,隻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了他,令他既震驚又疑惑,也跟著亂猜起黑衣人的實際身份。


    誰能想到,元十三限已向六扇門的領袖自首。京中人人皆知,方小侯害人不成反害己,遭受害者反咬一口,駕鶴西歸去了。


    人證物證俱全,再無翻案餘地,足以見得方應看一時糊塗,行差踏錯,犯下無法挽迴的大錯,最終機關算盡,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如果方歌吟是個不講理的人,可能會勃然大怒,不問青紅皂白,務要殺了元十三限為子報仇,但他不是。他隻是悲哀,消沉,後悔不應該那麽早放手,使方應看近墨者黑,見了想要的東西,便強取豪奪,鬼迷心竅地去爭搶自在門絕學。


    說實話,元十三限殺性太烈,心狠手辣,出手太絕,非要弄死得罪自己的人不可,做派為方歌吟所不喜。但人死都死了,他又能怎樣,無非是長歌當哭,傷心懊悔而已。


    他祭拜了妻子,又去石橋遺址悼念兒子。他夫人桑小娥的死,至今謎底仍未揭開。方應看曾目睹義母發狂跳崖,在複仇一事上出力甚多,卻遲遲追不到真兇。他死之後,方歌吟當真成了孤家寡人,在天地間孑然獨行,連夫人的落崖真相也未必查得出來。


    事已至此,京城瞬時成為他的傷心地。他反複查問質詢,得知再無疑點,於是黯然離開,不願在此長期逗留。他八月十五進京,未到九月,人已遠在天涯,恐怕得等冬至或來年中秋,才能再見他的俠影。


    方歌吟進京期間,蘇夜刻意避開了他,無意現身和他見上一麵。她並不怕他,亦沒什麽景仰孺慕之情,僅僅是不樂意這樣做。


    方歌吟無視蔡京拉幫結夥,為禍多年,一力堅持江湖中人不該插手朝廷政務,並果斷掛冠歸隱,悠遊山水,可見他理念與她南轅北轍,見麵氣氛絕不會愉快。何況,她本是殺死方應看的兇手之一,實在不該到他義父麵前晃悠。


    蔡黨與她為敵,這時候卻不約而同,表現得乖巧極了,拒絕頂風作案,激怒這位傷感無盡的當世巨俠。直至方歌吟離京,走得影子不見,他們才像冬眠結束的熊,揉著眼睛醒來,爬出巢穴蠢蠢欲動。


    蘇夜自然屬於這批熊,而且很可能是最兇猛的一隻。


    她看著看著,忽然往後輕輕一仰,變成半坐半躺的姿勢。她身後那根枝子隻有小指頭粗細,卻足夠承擔她施加給它的壓力,稍微晃了一下,又迴到隨風搖擺的狀態。與此同時,樹下攀上了一個人,動作輕捷如靈猿,很快攀到她附近,用一雙比墨還黑的眼睛瞪視她。


    這人身量頎長高大,生著一雙劍眉,兩片薄唇。他眼裏似有星火爆出,神情冷傲軒昂,整個人如同一把銳利的劍,連衣衫都像寶劍射出的青芒。他踩在枝葉上的姿態,看起來很不舒服,但全身肌骨卻處在放鬆與緊繃之間,盡顯迫人氣勢。他瞪了她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蘇夜笑道:“你是孫青霞,有‘□□’之稱的孫青霞。”


    孫青霞冷笑道:“既然知道,為啥不動手為民除害?”


    蘇夜道:“因為沒興趣。”


    她迴答完畢,伸出一隻手指,左右劃了幾下,淡淡道:“你到旁邊去,你擋著我視線了。”


    她語氣平靜沉穩,像個普普通通的老頭,不知天高地厚,為這麽一點小事,不惜得罪對麵的劍術名家。孫青霞本不想理會,不知怎麽迴事,身體居然不聽使喚,下意識地往左側移去,坐到另一根樹枝上,望向同一方向。


    蘇夜滿意地歎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你去找李師師,和她秉燭夜談,致使戚少商十分不快。你倆因而產生衝突,不打不相識,既討厭對方,又情不自禁地欣賞。之後,你見到了蘇夢枕和王小石,覺得金風細雨樓十分對你的口味,願意暫時成為樓中助力。你進京另有目的,也希望能夠借助風雨樓之力,達到你從天牢救人的目標。”


    孫青霞眼睛愈發亮了,有如兩道倏然出鞘的劍光。他背對暮色而坐,一襲青衣似是融化在霞光當中,更凸顯了雙眼的明亮有神。他不接她的話,反倒自顧自地說道:“那裏是蔡京的家。”


    蘇夜道:“是。”


    孫青霞稍一遲疑,截然道:“我曾經殺死朱厲月,可你,你殺的人比我多得多,事跡也遠比我傳奇。我對你居然有點佩服,所以來看一看你。”


    蘇夜笑了,搖頭道:“我不會因此自豪。”


    孫青霞冷然道:“為啥?”


    蘇夜淡淡道:“因為我一向認為,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才是真正的高人。你殺朱厲月,不叫本事,將他說得幡然醒悟棄暗投明,才勉強算得上。”


    孫青霞冷笑道:“是嗎?我倒認為你在胡說八道。”


    蘇夜不答,隻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在這兒,戚少商告訴你的嗎?”


    孫青霞嘴角帶著一抹劍一樣鋒利的笑意,不屑地道:“何須他告訴我?蔡府周邊一帶,適合瞭望監視的地點寥寥無幾。若非你藏得太遠,我找你用的時間還會更短。”


    他臉上笑意愈盛,似是一個找到餅幹糖果的孩子。他半是世故,半是天真說:“你是不是想殺蔡京?你動手的話,算我一個好不好?”


    他衣服是青色,劍是青色,眼神和臉好像都變成了青色,卻不詭異,隻讓人感覺他軒昂好看,鋒銳逼人。蘇夜終於屈尊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道:“那你可有的等了。我也許動手,也許不動手,也許下一刻動手,也許明年再動。”


    孫青霞訝然道:“你終日躺在這裏吃風受凍,難道沒能找到下手機會?”


    蘇夜慢慢直起身體,再度指一下宏偉華麗,簡直瑞氣千條的太師府,笑道:“好吧。你說,蔡府二門之後,有幾處房舍院落,各自住著哪一位主人?多少人負責日落以後的護衛,都是誰負責哪一處?我吃風受凍的時候,在關注內院的誰,為啥要關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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