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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十三限嘿聲道:“我豈止不想報仇,我是什麽都不想做了。蔡京多次尋找借口,不斷削弱我的勢力,換上他信任的人,難道我不知道嗎?但我始終無心理會。直到今天,皇上突然下旨,加封我為大將軍,我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蘇夜笑道:“你弄錯了我的意思。”


    元十三限道:“哦?”


    蘇夜道:“我相信這些年來,三鞭道人積習不改,仍與蔡京保持著緊密聯係。你放過他,等同於刻意泄露口風。他肯定得去警告蔡京,說你已經知道了。你知道了過去的種種陰謀,是誰把你害得頭腦不清,像偏執的瘋子一樣,善惡不辨,好歹不分,一心與自在門的兄弟作對。”


    “你失去一條手臂,武功仍非常人可比。蔡黨之中,再找不出第二個你這樣的高手,”她邊說邊搖頭,仿佛很可惜他的遭遇,“所以,他表麵八風不動,心裏則極其警惕,盤算如何搶先殺你,防止你忽然想不開,半夜潛入太師府。”


    元十三限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閉得緊緊的,比蚌殼還要結實。他不反駁,隻沉默地聽著。


    蘇夜說得愈發慢而清晰,“對他來說,你的知情猶如晴天霹靂,嚇也嚇死他了。隻要他還有一線理智,就要鄭重采取措施……不論是什麽措施。他哪能想到,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你竟然心灰意冷了呢?”


    她說“心灰意冷”四個字,每個字之間的停頓都很長,流露出不言而喻的譏嘲。然後,她從容地總結道:“他本就疑心大起,懷疑你對諸葛小花的刻骨仇恨,將會轉移到他身上。偏偏在這個關口,又發生了對你極為不利的事情。也就是說,從你放走三鞭道人的一刻起,下毒、暗算、圍攻之類的套路總會發生,區別僅在早晚。”


    元十三限猛然咳嗽起來,用力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寒氣侵入他胸廓,反而讓他好受了點兒。他想張嘴說話,蘇夜卻搶先一步,“但我發現,你飲下毒酒後,神情竟有悲憤愴然之意。原來你一直沒有預料得到,原來你一直活得一塌糊塗。啊呀,在此之前,我竟以為我師妹是江湖上最傻的人。”


    元十三限無言半晌,冷笑道:“隨你怎樣想吧。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何況是你!”


    蘇夜冷然道:“我並未看不起你。我隻是在想,你是自暴自棄,不是一意孤行自尋死路,為啥眼見大難臨頭,仍然渾渾噩噩。再怎麽樣,你也可以盡快遠走高飛吧。”


    其實別說她,就連元十三限自己,凝神想想往事,也找不出正確的答案。


    他的人生曆程中,好像出現過無數次意外,又好像從一開始就由天意主宰。當他憤而出走,被小鏡砍了一刀時,似乎已經命中注定,會越走越糟糕,最後終結於黃河堤岸上。


    一定要說的話,他放走了三鞭道人,之後再未多想,更未留意自己危在旦夕。也許,他對武功仍有信心,覺得別人不想冒險殺他。也許,他以前救過蔡京,因而幻想他不致這樣無情。


    多年前,“淒涼王”長孫飛虹曾決意刺殺蔡京,眼見成功在即,卻被正在京城的他出手阻住。這場刺殺失敗了,但長孫飛虹臨走時,在他額上擊了一掌,留下久久不愈的傷勢。


    托這次受傷的福,他原本紛亂的心誌一發不可收拾,幾乎變成了一團漿糊。更糟的是,他身上出現了類似癲癇、癔症的症狀,偶爾會不由自主地發狂。別人尊稱他為梟雄、豪傑,私下裏則叫他狂人、瘋子,既尊敬懼怕他,又偷偷瞧不起他。


    這樣一來,他清醒時間短,偏執時間長,在牛角尖裏不斷往下鑽,無法自行掙脫,哪裏能夠認真思考什麽“後果”。因此,蘇夜咄咄逼人,他卻無言以對,隻能報之以冷笑。


    蘇夜不知內情,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也不想繼續逼迫。她歎了口氣,蹙眉道:“你聽完了真相,究竟在想什麽?”


    元十三限緩緩道:“起初,我的確想殺他,可總也提不起力氣。小鏡……已經死了,諸葛地位永遠淩駕於我之上。我曾經用傷心箭訣殺織女,所以,許笑一同樣不可能原諒我。我殺他,又有何用?殺了他也不能令時光倒轉,令小鏡複活,終究是無用功。而且我不想和蔡京作對,那是一項無比艱難的任務,而我……我已是個半殘廢的孤家寡人。”


    他慘然一笑,“這樣就挺好的,我覺得舒服自在,不用再想那些煩惱了。”


    他口稱舒服自在,語氣居然十分誠懇,顯然說出了心底的真實想法。換句話說,他一生與同門為敵,敵著敵著,突然發現幕後黑手,竟一瞬間百煉鋼化繞指柔,從鬥雞變成鴕鳥,把過往的暴烈脾氣拋至九霄雲外,轉身尋求自在去了。


    正因他如實相告,蘇夜反而說不出話來。


    她說不清是好氣多,還是好笑多,寒聲道:“依我看,你練不練那忍辱神功啊,那山字經啊,都沒啥區別。你因練功而性情大變,卻很懂誰會手下留情,誰不會。你兩個師兄再三容忍,處處避免與你硬碰,其他人可不會縱容你。由此看來,你終究是個聰明人。”


    元十三限雙眉豎起,刀疤亦跟著上聳。他馬上就要勃然大怒,硬是壓住脾氣,沉聲道:“你年紀輕輕,武功高,容貌美,自然時常被人捧在掌心,不懂他人的苦痛和困境。倘若有朝一日,你也愛上傾心於他人的男子,自會明白今日之謬誤。”


    蘇夜嗤笑道:“我的確不懂。不過,我懂不懂並非問題所在。”


    這是她平生頭一次,和這位傳奇人物對麵交談,卻一刻比一刻失望。忽然之間,她站起身,再度迴身望著滔滔江水,不再看元十三限,冷冰冰地道:“你趕緊走吧。我寄希望於你能幫我,是我的錯誤。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也沒興趣與你決戰。你走吧,愛去哪兒去哪兒。”


    她救下元十三限,既是一時衝動,也是基於一個大膽的想法。元十三限直來直去,為人酷似他的箭法,一往無前,決不退縮。因此,她從這場圍攻中,看出了一絲可趁之機。誰想元十三限已經變了,公然表示“不想作對”,使她大失所望。


    他的轉變,好像正是這個江湖的寫照。惡人順風順水,好人四處碰壁。依常理而言,他應當怒不可遏,再度展開報複,把滿腔怒火發泄在蔡黨中人頭上。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不肯按套路出牌。


    到了這一刻,她也隻能大罵老天無眼,並繼續接受孤軍奮戰的現實。


    然而,元十三限並不起身,更未趕緊離開。正當她以為,他要一怒拔箭,維護自身尊嚴的時候,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先告訴我,你要我幫你什麽忙。”


    蘇夜冷笑道:“幫忙對付一個人。”


    “誰?”


    “那人比蔡京更難對付,據說天上地下,無人能夠拘束羈留他。”


    “誰?”


    “當世第一巨俠,天下第一高手,方歌吟。”


    她語氣如冰似雪,且帶著類似金屬震動的顫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的。元十三限臉色遽變,神情訝然,不可置信地道:“方歌吟?”


    方歌吟的威名,直追不世大俠蕭秋水,已成江湖傳奇。他不受皇帝封賞,掛冠歸去,更是成就了一世的清譽。神通侯方應看地位超然,八麵玲瓏,廣受朝臣尊重,至少有一半來自於他的名聲庇佑。他武功驚天動地,人望還要勝似武功。縱然狂妄如元十三限,高傲如關七,也不敢輕言挑戰他。


    但是,此時此地,蘇夜眺望黃河東流,突如其來就通知元十三限:她想約他對付方歌吟。


    元十三限唿吸一滯,心也隨之亂了,隨即進入深一聲,淺一聲的階段。他並不懷疑她的決心,也不認為她故意說大話嚇唬他。可她為何要這麽做?如今無人不知,黑衣人選擇維護蘇夢枕,敵對太師府,明明是方歌吟所屬的俠義道一邊,怎會驟然反複?


    他心念電轉,轉了起碼十七八個彎,仍覺撲朔迷離,不可思議。奇怪的是,在聽到這項不可能完成的目標後,他的心思居然沉澱下來,慢慢理出了一個頭緒,出現擺脫過往陰影,專注眼下要事的趨勢。


    刹那間,他一下子活了過來。他感到依然有人需要他,依然有人看中他的能力。他不再是廢人和失敗者,而是值得利用的人物。


    他開口提問,臉上驚容猶存。他問:“你想取方歌吟而代之?”


    蘇夜笑道:“絕對不想。”


    “那你……”


    除了類似理由,他再也想不出合理的原因,隻好緘口結舌。蘇夜注目江上船隻,漫不經心地道:“你不用管這麽多,隻需迴答我,你到底敢是不敢。你敢,我就把你當做我用得到的一支力量。你若不敢,我的承諾依舊有效。”


    不知過了多久,元十三限驀地吐出兩個字,“可以。”


    他吐字時的模樣,猶如把心裏千斤重擔也吐了出去。接下來的話,他說得流暢多了,“即便你別有用心,那也無所謂。不過,我受傷已久,中毒已深,武功至多隻有以往的一半,可能此生都不能恢複。”


    蘇夜淡然道:“那也無妨。聽你的意思,你想先去養傷驅毒?”


    元十三限長出一口氣,頷首道:“不錯。我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你不必擔心,也不用懷疑我。我會告知你去哪裏找我,以及……我有一件要緊大事,想托付給你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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