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出任務的人皆陸陸續續平安歸來。第一波迴來的是王英及憑空多出來的“家小”。


    王英於天福城郊外殺了兩名白給的契丹人,草草地與那無名男屍一並埋了,搶了馬走旱路直奔江源縣。本打算把撿來的婦人孩子安置在江源的流民大營,誰料那婦人是個嬌弱的,與王英生活了幾日得了莫大的安全感,更是哭天抹淚地不肯離開;那小孩子更是個嚇怕了的。王英見狀,不忍心撒手不管,隻得帶著二人迴到白山,再設法安置。


    小桃十來日未見王英,重逢之時本是激動歡欣的,卻不料出了如此變故。那婦人為了活命,知道王英有相好的女子後,便主動拉著孩子去一線天見小桃,見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想著是個單純、心軟的,便低聲下氣地哭求,說願意做妾,或者為奴為婢,隻求留在救命恩人身邊。那小孩子也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渾身顫栗著哀告。


    王英心中含愧,且頭一次遇到如此場麵,並不知如何化解,隻愣愣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看見婦人孩子跪在石居門口,怕人看見丟臉又不忍心,便叫她們起來。小桃好端端的被小三打上門來,一腔熱情頓時化作雪水,見兩人當麵輕憐密愛宛若夫妻一般,不禁怒極生哀,也不願再聽王英解釋,反身迴房將素日裏王英贈的禮物收拾了,包了個包袱丟了出來,一言不發自己迴房哭泣。


    雲羅揪著手絹兒狠狠地瞪了王英一眼, 拉著同樣發怒的小梅趕緊迴去勸解小桃。


    “王都尉妻小被殺,碰上這事兒心軟,也是難免的;隻是,小桃無辜受委屈,難道就這樣算了嗎?”玉紓輕輕問道,語音浮浮的。夭夭午飯後卡著點看了一場感情倫理大戲,此時也不困了,乜斜著遠遠瞧那婦人一眼,悠悠反問道:“紓兒,你難道叫我殺了那孀婦弱子,給小桃出氣嗎?” “要處置也容易,天福城來的人,多半是奸細潛入,咱們這兒也是有先例的。”


    “不,不,她們也是可憐。”玉紓嚇了一跳,慌忙擺擺手。


    “隻是,如今是戰時狀態,王英私自帶外人未加甄別便進入白山,這事兒便可大可小。這樣吧,把那婦人和孩子押到軍中過一遍審,能撐住便留下吧;王都尉私帶外人進山,降職留用,打二十鞭子,就當給小桃出氣了。”夭夭笑道,並不藏話兒,“我本就不看好小桃和王英這對兒,現在斷了也好;他既不知自愛,到處做‘善事’兒,我石居的人就別想了。至於三妻四妾、唿奴喚婢,一個副尉而已,那更是做夢。”


    “將軍走後,郡主越來越有白山主人的樣子了。”玉紓邊為她揉肩膀,邊柔聲笑道,“剛吃了飯,又被她們吵了一場,要不要上床安眠片刻?”


    夭夭拍了拍玉紓的手,笑道,“不必了,眼見著外頭要亂起來了,我也睡不著。過會子我還有話要問王英。你去看看小桃,多勸兩句,別讓她做出什麽事兒來。”


    半個時辰後,受罰後的王英臊眉耷眼地來在書房,夭夭叫他坐了,見他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忍不住笑道:“你和小桃的事兒是將軍親自牽的線,等他迴來你自去說,他若生氣再要罰你,你也得受著,本郡主可不做這和事佬兒。至於小桃,我的話撂在這兒, 你若不與那婦人孩子做個了斷,小桃便不必見了。”


    “小桃她?...出了這樣的事,是我對不住她。”王英含愧道。


    夭夭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一時疑雲大生,皺眉問道:“你莫非與那婦人有了什麽不文之事嗎?”


    “天福城戒嚴,為躲契丹人的排查,我與那婦人以夫妻之名過了三日,並未——嗐!”王英往書房門口看了一眼,垂目道,“她本是漢女,被人掠買到契丹人手中,耶律倍生辰那日,她丈夫被人殺了;那個孩子也是隨手所救,我雖知這樣做對不住小桃妹子,卻實在不忍撒手不管。那婦人孩子絕不是契丹奸細,請郡主饒了她們,給她們一碗飯吃吧。”


    這時候還有心情想著旁人?夭夭撇撇嘴,唇邊凝了一層冷意,笑道:“所幸你和小桃的事並未挑明,這些事兒你們自行處理吧!隻是有一條, 小桃雖是我的丫頭,也很不用去做人家的便宜繼母。”


    王英往門口又看了一看,依舊一絲人影也無,頹唐地撓了撓頭。


    “說正事吧。耶律倍可死了嗎?你們七個人可都順利撤迴了?北契丹有什麽動靜嗎?”夭夭問。王英將所知情況一一迴稟清楚,最後一臉緊張地問道:“將軍吩咐過,不管事成與否,叫我和周斌迴白山保護郡主,其他人另有安排。怎麽,隊長還未迴來嗎?”


    夭夭聽到耶律阮竟把東丹國的兵權搞到了手,老爹也幹幹淨淨地死了,登時腿發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道,果然是小看了他,竟然如此狠辣決絕,連自己老爹都拿來當棋子兒算計。冷靜了一會兒,便慢慢說道,“周斌我已經派了人去尋了,是死是活,這兩日便見分曉。”


    “耶律阮手段陰毒,封城三日,殺害了數百無辜民眾,甚至連契丹平民也不放過;隊長他混在契丹軍中,是為了掩護我們撤離。”王英慚愧道,“若非隊長他機智周旋,隻怕我和...深陷在天福城也未可知。那耶律倍和康王之母也是隊長趁機殺的,我們都被耶律阮的障眼法騙了。請郡主不要怪罪周都尉。”


    “這是個人英雄主義!真當自己是蘭博嗎?蘭博有加特林大炮,他有什麽?”夭夭照桌子拍了一巴掌,疼得揉揉手掌,轉念一想,張彌這小子該不會為了和周斌的兄弟情,把自己的命令拋諸腦後了吧?越想越氣,不禁憤憤道,“若他們有命迴來,能領本郡主的罰,也算是走了大運了。”王英聽不太懂誰是蘭博,隻得站了起來,好生好氣地勸道:“郡主妹子,我們這一群人裏就數周斌拔尖,連將軍都誇他心思縝密,我們都服他。這迴這事,還望郡主在將軍麵前多轉圜些。”


    “你們知道怕他就好。”夭夭忍不住笑了。


    將王英打發走後,又去小桃房裏勸了幾句,見她一雙眼睛哭得腫了,便下狠心針砭道:“眼下有兩個辦法:一是咱們給王英時限,叫他把那婦人孩子遠遠地安置好,徹底了斷了關係,你若不怪他,隻當是不小心被野貓兒撓了一下,兩下和好。可那婦人孩子是被嚇破了膽的,王英大哥又心軟,隻怕是不容易放手——”夭夭頓了一頓,心想那王英偌大年紀,隻不過是想早日成個家罷了,對小桃未必有什麽情愛可言,眼下毫不費力憑空掉下來個無依無靠的年輕婦人,視自己若保護神一般,怎會沒有想法?不禁心下微涼,搖頭歎息。


    “二是,王英的年歲大你一倍有餘,實在是有些不太般配;將軍當日來說合他和你的事,我便不是很樂意。這迴是他行差踏錯,居然弄出這種事來——咱們怎麽做,他也抱怨不得。 ”小桃默默地聽了一會,知道是明示自己放手,含淚泣道:“郡主放心,我今日還了他給的東西,就打算是斷了的。我與他相處了這些天,知道他從未忘記過亡故的妻子,如今碰上這種事兒,怎麽會不心軟難舍呢?——那婦人孩子也是可憐。”


    “你可憐她,她可曾可憐過你?”雲羅攥了攥小桃的手,憤然道,“要是那女人真明白事理,就不該跟來白山,叫自己的救命恩人為難。”


    玉紓立在夭夭身後,忍不住道:“小桃姐姐和王都尉的事兒,是將軍親自牽的線,想必王都尉心裏自有考量,他若真的舍女娶婦,違背了將軍的意思,必然要對將軍有所交代。”


    “王英...心地不壞,那婦人——”楊阿嬤搖搖頭,臉上看不出悲喜,歎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呢?那婦人既然肯做奴婢——”


    “阿嬤的意思是,”夭夭打斷她的話,“咱們把那婦人孩子留下,好吃好喝地供著嗎?阿嬤可別忘了,王英本是獵戶出身,如今隻有個低等軍職,怎的,還要唿奴喚婢,享受齊人之福不成?”


    一句話未完,不禁也沉默了,自己難道是潛意識裏覺得位高權重的人便可以三妻四妾了嗎?夭夭想到自己和趙楮,她何嚐不是他女人中的一個,而非唯一的女人,如今不是,以後這個數量會不會擴大尚未可知。她尚能接受趙楮的妻妾子女,如今卻嚴格要求旁人一夫一妻,實在是有些可笑。或許古代的女人不在乎什麽三妻四妾,就像現代人不在乎男的有過幾個前女友一般吧。


    也罷,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看著小桃痛苦的樣子,夭夭心一軟,便在這件事兒上留了些轉圜的餘地,說道:“現在外頭不太平,你們要有大局意識,不可鬧得太過,我還要用王英。他自打來白山,對咱們石居便甚是照顧,這些你們也都看在眼裏,不可對他太苛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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