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後第二日,於公公便托人告訴她讓她收拾行裝一會要離京,於公公吩咐的如此匆忙還沒有任何原由,她顧不得去打聽收拾了一些細軟便上了馬車,馬車中躺著她的相公——於少爺。


    於少爺直挺挺的躺在馬車中,氣息沉穩,似乎正在酣睡。


    一路上馬車跑了又跑,似乎身後被猛獸追趕一樣,就連膳食也是在車上草草用了就罷,這樣逃命似的趕路趕了整整三天才逐漸緩慢下來。


    一路上於少爺迷迷糊糊醒了幾次,用完飯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五日之後馬車徹底停了下來,聽林嬤嬤說她們到了涴州的地界。


    於少爺身旁的林嬤嬤笑嗬嗬的指著眼前的大宅子跟她介紹“這可是於公公辛苦一輩子積攢下來的宅子,一磚一瓦金貴著呢!以後啊!咱們就在這兒定居了!”


    水月心中一驚,問道“嬤嬤,咱們不迴京了嗎?”


    林嬤嬤笑道“不迴了,京城的天兒最近老是變,不適合你跟少爺這對新人居住,涴州雖然不如京城繁華,但小地方又小地方的好處,呆著踏實。”


    水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林嬤嬤說話向來玄之又玄,總是沒一句明白話,她再問也是白問。


    依舊酣睡的於大少爺被門房背了下來,水月心中早已明白,大少爺之所以能夠睡一路子怕是被人下了藥,而那下藥的人想都不用想鐵定是於公公,至於原由她隱約猜出應當與那位葉大小姐有關,普天之下有能力使大少爺跟於公公父子相離的隻有她一人。


    看著依舊沉睡在夢中的大少爺水月長長一歎,等他醒來怕又是一場不小的風雨。


    果不其然,於大少爺醒來後見自己身處涴州,一氣之下絕了食,於公公心疼獨子,跟他單獨聊了許多,最後兩人之間不知做了什麽約定,一場風雨總算是暫時壓製住了。


    後來水月終於懂了桂嬤嬤的意思,他們出京城沒多久葉家以前朝餘孽的罪名給抄了,葉家大小姐跟著親族一起下了大獄,皇上突然駕崩,體弱多病的四皇子在孟家軍的擁護下登上了帝位,老佛爺離開皇宮去了五台山,孟家長女為後,葉家被定下了重罪。葉氏一族從京中的族譜上徹底抹了名。


    水月心中十分擔心,怕大少爺若是知道這消息會不會急火攻心暈厥過去,她在大少爺麵前時時謹言慎行,生怕被大少爺看出什麽問題來,大少爺也一改往日性情,在府內老實的坐著府門一步也不邁出去。


    於公公將舊宅打理好後便連夜去了五台山,在他未走之前水月曾勸過他,自己的身子骨要緊,老佛爺身邊有的是年輕伶俐的人伺候,讓他在府中歇著便是,殤國自古便有宮規,宦者過了及艾之年便可出宮養老,於公公早已過了開六的歲月,即便現在留在府中養老也沒什麽的。


    於公公卻擺手笑道“如今天下唯一的菩薩就在五台山中,現在不好好的侍奉左右,等天塌了下來,就是叫破了喉嚨,菩薩也不會搭理咱們的。”


    水月恍然大悟,於公公口中的菩薩大約就是在五台山中靜養的老佛爺,可她並不明白於府又沒有做錯什麽事情,為何會需要老佛爺的庇護。


    然而這疑惑於公公並未幫她解惑,而是對著天邊血一樣的夕陽長長一歎,於公公常年在老佛爺身邊,調理身子的靈芝妙藥沒少吃,他自身也很重視養生,從他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被歲月侵蝕的痕跡,依舊如而立之年般健壯。


    於公公負手立與院中,對天長歎,就在這一刻,水月發現自己的這位向來脊背挺直的公公顯露出她從未有過的老態和倦意。


    載著於公公的馬車在血色暮靄中離開於府的大門,水月站在門口相送,不過眨眼間那馬車便成了天邊的一粒黑點,最後消失在天水相接處。


    於是整個於府便隻留了水月和大少爺兩個正經的主子,但大少爺如魔怔了一般,整日呆呆傻傻的坐在水榭中,遙望著天水一方的交接線,那神情似等待,似思念。


    幫忙打理於府的桂嬤嬤時常玩笑似的問她,說倆人成親也有一些時間了,為何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她佯裝羞澀低眸不語,掩蓋了心中一次又一次的苦澀。


    成婚那日於少爺在新房中坐了整整一夜,就連蓋頭都是她自己掀開的,自新婚之後於少爺便一直沒有進過她的房間。


    繡莊不時會送來一些當下最流行的衣裙,下人們私下都讚美於少爺愛妻,寵妻,看向她的目光中無不透著羨慕的眼神,而她自己卻知道,那積攢了滿屋子的衣裙是他為另一個女子準備的,那女子是他心中的至寶,他眼中的璀璨隻為她一人綻放。


    離府那天他雖昏迷不醒,但於公公還是將他滿屋子的畫卷統統搬上了馬車,因為他自己明白若是拋棄了這些畫卷,自己那看似乖巧實則倔強難訓的兒子怕是會親手斷了他們的父子之情。


    於府舊宅的丫鬟們初次見到水月這位傳說中的大少奶奶,水月又是個沒有架子的溫潤女子,丫鬟們肆無忌憚的在她麵前說起一直流傳在於府中的傳聞。


    “少奶奶生的好看又貴氣,不怪於少爺對您一見鍾情!”


    “就是,聽說為了與您成婚少爺還頂撞了老爺。”


    “少奶奶仙資佚貌,與咱家少爺極為般配,聽聞少爺為了惹怒老爺,被關了小半個月的禁閉,咱家少爺大小最怕小黑屋了,就這都沒鬆口,可見少爺對少奶奶您一往情深!”


    她坐在窗前含笑聽著,心中卻如針刺般痛苦,她登台那天並未在台下見到他的影子,後來她進了於府發現他已經被關了禁閉,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心中明白,於府來向她提親怕是於公公的主意,而他頂撞於公公被關禁閉想來也是與這樁婚事有關。


    他心有愛,但那愛卻是沒有一絲一毫是屬於自己的。


    她轉眸看向窗外,看見那抹日漸消瘦的後背,他負手而立水榭中日複一日好不疲倦的翹首天邊,就如同她日日不知疲倦的看著他一樣。


    雖然隻是背影,但她心中還是會泛起絲絲滿足與愉悅。


    他的心是不在她這,但人卻在,隻要看著他,哪怕是背影,她也是歡喜的。


    然而,這份少之又少的歡喜就在那白鳥飛進於府的一瞬間,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吞噬的連渣也不剩。


    寒冬臘月,天邊仍是一如既往的灰色,紛紛揚揚的大雪自空中飄落,這場雪下的太久了,久的都快讓人忘記日浴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了,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厚,被仆人掃到牆根的雪堆快要越過那高高的府牆。


    水月倚在窗邊跟著桂嬤嬤一起撚線做冬衣解悶,桂嬤嬤看著窗外沒過小腿的積雪和那一身潔白如冰雕一樣的人,有些擔憂的說道“外麵風雪這樣大,少爺的身子會熬不住的!”


    桂嬤嬤是個精明的老人,可人天生不會完美,既然精明的一麵便會有糊塗的一麵,桂嬤嬤很健忘,而且不分東南西北。


    她忘了自己一手帶大的少爺心中還心心念念著一位女子,沒有發現少爺日日遙望的方向便是千裏之外的京都。


    水月淡然一笑,紅唇微起正要說話,隻見一隻白鳥穿過漫天大雪展翅而來,那白鳥通體雪白如玉,在蕭寒的風雪昂首挺胸舒展著自己的羽翼。


    桂嬤嬤驚唿道“白冽!”


    水月怔怔的看著那幾乎在水榭中站在一輩子的身影,輕聲問道“誰是白冽?”


    桂嬤嬤道“是少爺的愛寵,它可是鳥中的佼佼者,不管是嚴寒酷熱都是來去自如,天生性子傲慢貪戀自在,自打離京來到涴州便沒見過它的身影,怎麽這個時候突然迴來了?”


    那白鳥在於府上空轉了轉,突然收翅落在那冰雕似的人麵前,水月覷見了它腿上綁的絹布,眸中猛然一震,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瞬間吞噬了她。


    那玄鳥腿上的絹布是徐家染織的土布,這種土布隻進貢給宮中,是最下等的奴婢所能穿的。


    那個人如今便是罪奴,被皇上軟禁在宮中。


    而水榭下那消瘦的身影在看到白冽的一瞬間周身一震,縈繞了半年的死寂如風過紫煙般蕩然無存,他緊緊抱著那半人高的白鳥,眸中淚光點點。


    他艱難的抬起有些凍僵的雙腿,踩著厚厚的積雪,終於,終於離開了水榭。


    這是半年來不用人催的情況下,他第一次離開。


    三日後,於少爺突然偷了自己府中的馬車不辭而別了,桂嬤嬤驚慌失措的跑來找水月,急的快要哭出了聲,於少爺是她一手帶大的,隨時主仆但卻有著母子的感情,少爺突然不見了,她第一想法便是報官,因為自己細心嗬護的少爺是個聽話的乖寶寶,若是出門肯定是要跟人說的,沒跟人說的情況下,除了被人綁架這一條可能外,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會有第二個可能來。


    而水月依舊靜坐在窗前,低眸覷了一眼那空蕩蕩又有些孤寂的水榭,心中也跟著一起寂寞起來,她溫言安慰了桂嬤嬤後,叫來了一旁的近身丫鬟。


    “你速去五台山找到於公公,說的緩一些,順便提上一提冷冽迴來的事情。”


    雪路難行,那丫鬟走了六日才迴到於府,隻說一句萬事要她放心便可。她勸著自己將心放迴肚子中去,一連勸了自己小半個月,當那血色身影跌跌撞撞踏進於府大門後,她再也勸不了自己飛奔到他身旁。


    才短短幾日的時間,他卻如同在魔域中走了一遭般狼狽,雙目中的空洞可怕的有些瘮人,身上洗的有些發白的衣服上血光點點,如一株妖豔的紅梅在衣衫上灼灼盛開。


    於公公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也不清楚,隻知道大少爺迴來時瘸了一條腿,懷中還抱著聲成是於公公的骨灰盒,下葬那天於少爺一聲不吭的跪在墳塋前整整一天一夜,在這一天一夜中於少爺跪在於公公的墳塋前不停的磕頭,重重的磕頭。


    那莫大的悲傷和內疚籠罩在他身上,水月不知該如何的安慰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身後默默的守護著他。


    漫天大雪,很快一人一墳全然變成了白色,在水月擔憂的目光中,那羸弱的身影在鵝毛大雪的壓迫下終於轟然倒下。


    水月飛奔了過去,於少爺蜷縮在雪窩中瑟瑟發抖,唇上青紫,氣息紊亂。


    水月的唿救聲驚來了兩個家奴,於少爺被抬迴了自己房間中,一個年過半百的郎中被請到府中診脈,桂嬤嬤按著方子煎好了藥,服下藥後於少爺麵上才騰上一絲紅潤,氣息逐漸沉穩下來。


    煎藥喂藥,擦身蓋被水月事事親力親為不讓旁人插手,在她期盼的目光中一直昏睡不醒的人終於睜開看雙眼。


    他看見水月時滿眼驚喜,那眉眼間璀璨的笑意帶著愛慕落在水月身上,不等水月反應過來那抹笑意如曇花一現,不過瞬間便沉入了幽寂的眼底,他閉眼再睜眼,眸中再無任何波動。


    “拿酒來。”


    水月不依,他掙紮著起身要自己去拿,水月忙按住他依舊有些發燙的身子,紅著眼睛跑去酒窖,她將一壇子的久倒了半壇子,兌了一半的水才讓人送去於一的屋中。


    於一不用酒樽,抱著壇子如灌水一樣的灌酒,一壇接著一壇,縱使水月在每壇中都做了手腳也經不住他如此粗狂的喝法。


    第十壇後他便醉了,在屋中又唱又跳,又哭又笑,水月端了一碗醒酒湯給他,被他反手一掌打翻在地,水月幽幽一歎轉身要去再端一碗來,誰知剛剛轉身腰間便突然一緊,水月如石化了一般站在那裏一動也動不了了。


    平日對她退避三舍的大少爺現在如孩童一樣緊緊的摟著她,不讓她出門去,害怕自己會惹她生氣,在她耳畔聞言細語的撒著嬌。


    水月何曾經曆過這種陣仗,又驚又羞的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聽身後那粘人的少爺溫柔的說道“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不是臨戰脫逃,是我爹給我下了*。”


    “你未婚,我未娶,咱們又是青梅竹馬,在一起才叫般配,你為什麽不答應我?”


    “我要帶你走!”


    “你為什麽不跟我走!”


    “蓁蓁,你便隨我走吧!”


    她的心似乎被人揉虐了千遍萬遍,疼痛的漸漸失了痛感,那一聲蓁蓁如墜崖野獸猛地咬住她的裙擺拖著她一頭紮進了不見天日的深淵中。


    一個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她脖間,那吻過於小心,生怕惹怒了懷中的女子,女子驟然一驚,呆愣在他懷中,他見她沒有反抗,那落花似的輕吻落在她纖細的脖間。


    他在她耳畔幾經乞求的輕聲說道“蓁蓁,你隨我走了。”


    鬼使神差下她竟然點頭迴應了他一聲“好。”


    他大喜,將她轉過身來麵對自己,不可置信的問道“蓁蓁,你方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她對上他大喜的雙眸,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說道“我隨你一起離開,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天上地下永不分開。”


    一個炙熱的吻猛然落在她唇上,他緊緊的抱著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便飛出他的懷抱再也不迴來了,她癱倒在他懷中任由他瘋狂的索取。


    他將她橫抱在暖榻上,溫柔的解開她的衣袖,當兩人即將融為一體時,他滾燙的身軀緊緊的擁抱著她,在她耳畔喃喃道“蓁蓁,永遠不要離開我。”


    她迴應似的抱住了他,這舉動給了他莫大的鼓勵,在她痛唿的刹那一滴溫熱從臉暇上緩緩劃過。


    她輸了,徹底的輸了。


    得知他心中牽掛別的女子時她雖難過但有信心讓他愛上自己,可在這一瞬間她心中無比的清楚,這場仗自己輸了。


    也許十年前的相見本身就是個錯誤,也許自己自是一廂情願的尋了他十年,也許他們之間本就有緣無分,也許從看見那素簪女子的畫像時她便知道自己輸了。


    人就是這樣,明明道理都懂,但礙於自己的倔強和尊嚴,隻能選擇自己欺騙自己。


    看見他露出從未有過的歡笑,水月心中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的歡笑自現在起由她來守護。


    即便是沒尊嚴的活著,即便是她人的一個影子,隻要能令他再展笑顏,不管什麽,她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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