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城內有不少金店,每家金店都有著自己的特色,東周街頭有個百年老店—珍品房,坊中的步搖不但做工精湛,且又花式眾多,鳥獸花枝惟妙惟肖,行動間襯的女子多為嬌媚,城中的貴女貴婦們基本上都是人手一把。


    口子巷裏金字招牌藏寶閣,那裏的臂釧也是京都一絕,聽聞當年成德公主遠嫁邊塞,那流水般的嫁妝中就帶著藏寶閣大掌櫃親手打造的五色臂釧。


    還有青花街尾的牡丹坊,獅子大道的水秀樓,丁字巷的鑒寶齋等,每個金店不管是營銷手段還是主打飾品都是別具一格,從無雷同。


    但,有一樣,他們是完全相同的。


    那就是但凡是在皇都中站得住腳的金店,背後都有著一個位高權重,高深莫測的東家。


    記得我還在紮著羊角辮時便聽一人說過“官有官道,商有商路。兩者纏一起,沒好事。商會變成奸商,官會成為貪官。”


    這番話很是通透,而說這話的人是個不識字的糖人小販。


    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糖人,京都城中捏糖人手藝最好的是一位花甲老伯,劉三爺。


    春夏時分從不見劉三爺的身影,天氣一轉涼,劉三爺就會擔著火爐,走街串巷的叫賣,隻要我聽見他的聲音,便從家中蹦躂的跑出去,緊緊的追著他那糖人攤子。


    我每月的零花錢不多,但大頭基本上都進了劉三爺的荷包,就算身上沒錢了,隻要聞一聞鐵鍋裏那甜膩膩糖汁,心裏也是滿足的。


    劉三爺很是仗義,念著我們有兩三年的交情,幹看著我望糖止饞心裏也過意不去,便拉著風箱要免費送我一個糖人吃。


    劉三爺一手拉著風箱,一手攪動著鐵鍋裏紅棕色的甘糖汁,笑嘻嘻的跟我拉著家常“葉蓁小丫頭,聽說前段時間西街的珍飾坊被查封了,那動靜可不小。也不知道珍飾坊做了什麽,連累好幾家金店不得安生,現在城裏查的可緊,就那儷人閣的盧大掌櫃的昨晚還被請到衙門裏問話了。對了!你家不是也開金店嗎?最近有沒有人去擾你們的清淨啊?”


    我咬著袖子死死的盯著鍋裏晶瑩剔透的糖汁,袖口被口水打濕了一大片,我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頭也不抬的迴道“沒有,不過,我聽府裏的丫頭嚼舌根說,那珍飾坊的少東家好像跟朝中的太常寺卿有關係,官員跟商戶牽扯,這樣壞了規矩,所以珍飾坊便被查封了。”


    “我說怎麽這麽大的動靜,原來跟官家有勾結。”劉三爺拿出一個小鏟子取出一些熱糖汁來,兩手迅速揉搓,輕輕一吹,一個紅棕色的糖泡便出現了,他的手看起來粗苯,但捏起糖人來卻十分靈活,隻見他在糖泡上左捏捏右扯扯,一個糖人便成了。


    “呐!孫猴子來了!”


    我興高采烈的拿著糖人,左看右看始終不舍得下嘴,隻好將孫猴子肩上的金箍棒拿下來輕輕舔了一小口。


    劉三爺坐在那咯吱咯吱的馬紮凳上,拿著大煙袋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著眼睛很是享受,他吐完煙圈對我說“如今這世道,路都走亂了,老祖宗的規矩怕是沒幾個人記得了,這城中的金店一家比一家後山硬,那些見不得光的錢跟糞坑裏的石頭有什麽區別,怎麽就這麽多人喜歡,也不嫌髒的慌!”


    我不明白劉三爺的話,錢髒了不還是錢嗎?


    我曾經不小心把零花錢掉進了花圃中,當時剛剛下過雨,我趴在草地上找了老半天,找到後身上到處都是泥土,娘親將我好一頓罰,盡管如此我心中還是歡喜的。


    劉三爺見我滿臉疑惑,笑嗬嗬的磕了磕煙袋鍋子,長歎一口氣。


    “女娃娃還小,不懂世故。跟你說啊!三爺年輕那會,商是商,官是官,是泥是水,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官有官道,商有商路。兩者纏一起,沒好事。商會變成奸商,官會成為貪官。你是家裏唯一的娃娃,又出身嫡係,日後不定要繼承自家金店的,三爺這話你可要好好記著,萬不可做錯決定,京都裏的皇商雖不少,但幹淨的怕是隻有你家玉秀閣了。”


    當時實在年幼,根本聽不懂三爺的話,但見他一臉正經,為了讓老人家安心,也為了我以後的糖人就拍著胸脯應了下來。


    劉三爺又擔著火爐叫賣了兩個春秋,此後我再也沒見過他的身影,偶然見到門口有糖人攤子,我欣喜的從孩童堆裏擠進去,又興懨懨的擠出來。


    娘親總說我是性子拗,一條筋到底,京都裏那麽多的糖人小販,我幹嘛總盼著一家,別人的說不定更好吃。


    我梗著脖子不吭聲,娘親說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隻是心裏既認定了劉三爺的糖人,那別人大鐵鍋裏的糖汁就是再晶瑩剔透,也生不出半點想吃的欲望。


    即如此,不如不吃,等三爺迴來我定要纏著三爺做一車子的糖人,日日吃著,長蛀牙了也無所謂。


    但是,三爺的攤子再也沒出現過。而我不知是因為等待時間太久的原因,還是因為我長大了,心中念著的糖人漸漸淡去。


    後來,我已記不清三爺的模樣。隻知道在記憶深處有個姓劉的老人,他捏的糖人是整個京都城中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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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殤國皇都中金店眾多,而玉秀閣是整個皇都城中的金店之首,玉秀閣之所以能成為首字金牌,原因很簡單,因為店門口那高高掛起的匾額是當今聖上親賜的,整個皇都中裏的皇商們,隻有玉秀閣一家擁有聖上賜下的金牌匾額。


    話說迴來,玉秀閣能從一個普通的商販成功的走向皇商,又得了一塊聚寶盆似的禦賜金匾,其中的原由跟自兒經營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玉秀閣的葉大掌櫃兼東家,就是我爹,他在年輕時跟江湖的結拜大哥學了幾招花架子,耍起來甚是威風,但若真動起手來怕是連個挑擔腳夫都打不過。


    誰曾想這樣一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鑞槍頭竟然走了天大的狗屎運讓葉家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商販成功一躍為皇商。


    我聽娘親房中的丫鬟采蘩說,那天是農曆七月初七,是乞巧節。


    她陪還未出閣的娘親去織女廟拜七姐,路上很是熱鬧,雜耍賣藝的也趁著機會敲鑼打鼓的可勁吆喝,兩人正走著身邊突然闖出幾個黑衣大漢,不分由說舉著大刀就向人群中砍去。


    人們抱著腦袋四處逃竄,那黑衣人不知是要謀財還是害命,緊追著一位穿著不俗的公子哥,要看著那冷森森的砍刀就要見血了,娘親嚇的雙腿一軟徹底癱在地上,任憑采蘩死命的拉她就是起不來身。


    就在這關鍵時刻,忽然眼前黑影一閃,隻見白衣少年郎飛身而來,一腳將那持刀大漢踹出幾米遠,成功的將那位公子哥救了下來,那公子的家奴趁機一擁而上,將黑衣大漢打的落荒而逃。


    那少年郎悄悄離開,雖然從始至終娘親都沒有見到過他的真顏,但那顆情竇初開的少女心卻在他飛身的一瞬間暗暗許給了他。


    娘親撿到了他遺落的玉佩,知道他是玉秀閣的少東家,便整日的在玉秀閣門口晃悠,希望能見我爹一麵。


    外祖父看出娘親的相思之苦,便借著商會交流的機會撮合娘親和我爹,成全這段商會聯姻佳話。


    我總覺的采蘩說的有些誇大其詞了,就我爹那五大三粗的身板,跟白衣少年郎這種詞是沒有任何關係的,若說是白衣張飛還差不多。


    娘親和我爹成親後,突然有位公公拿著聖旨上門來找我爹,原來乞巧節那天我爹救下的公子哥是當今聖上,聖上感激我爹在自己微服私訪遇刺時能夠挺身而出,賜恩賞與我爹。


    玉秀閣被皇上提為皇商後,皇上覺的這些恩賜還是不能體現出他心中的感激之情,便直接問了我爹可有什麽想要的。


    我爹說自己是民間金匠,想學一學宮中的點翠之法。


    皇上大手一揮,準了。


    另外又賜了一套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於是我爹既可以進宮學習點翠,又可以出宮經商,這神仙一般的待遇可算的上是古今第一人。


    就這事朝中的大臣們沒少上奏,說是不合規矩,子民護君安危乃是本分。皇上當時正在興頭上哪會順他們意,他們越是上奏,皇上越是將我爹當救命恩人看待。


    三天兩頭的賜賞葉府,那大張旗鼓的架勢生怕人家不知道似得,後來又親自命人打了一塊純金的匾額送到了玉秀閣大門口。


    那明晃晃的金光把玉秀閣門口照的蹭亮,有陣子娘親總是擔心那金光閃閃的匾額會不會把山窩裏的山賊給招來。


    有個這個禦賜的金字招牌,再加上聖上的救命恩人這兩層關係,玉秀閣的生意那是蒸蒸日上,城中第一皇商的地位穩固的比金剛石打磨的還要堅硬。


    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城中不知幾時刮起了歪風斜雨,有的說葉家富可敵國,有的說葉家暗中插手著私鹽的買賣,還有的說葉家的人個個穿著金絲衣,個個帶著金鑲玉,就連最下等的浣紗婢也能隨時掏出幾片金葉子來。


    這番謠言在人群中越演越烈,城中的商家個個紅著眼睛死命的盯著玉秀閣,眼中的火星子就差把玉秀閣整個燒個底朝天。


    對於這事娘親很是擔心,因為我爹是個地地道道的金匠,上天賜給了他一雙巧手,但他的脾性和腦迴路跟天賦正好成了反比。


    這種情況說好聽些就是不善言辭,性子直爽。


    娘親擔心皇上聽信謠言懷疑葉家,若是私下試探我爹。最好的打情況是,我爹不解釋。若是皇上生氣也就是沒收家產的下場。若是我爹開口解釋,含含糊糊的不膽解釋不清楚,反而會因為某句失言,惹皇上大怒,若如此我們整個葉家怕是會從殤國抹了族譜。


    我爹的後宅大夫人,也就是我娘曾說過“原本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三歲孩子都比你爹說的清楚。他不開口也罷,一開口定能將那簡單的道理繞的複雜,複雜的道理繞的混亂。若是派他去陣前談判,敵軍坐著不動,他自己都能把自兒繞暈。”


    我爹是個不善於交談的主,娘親又是大家閨秀,在後院鎮鎮宅還行,若是去店中打理生意,真真是為難了她,所以在葉家我們分工很是明確。


    我爹皇宮葉府兩頭跑,娘親管理後院,偶爾約上三五個貴婦一起去喝喝茶,嘮嘮家常。至於玉秀閣交給了二姨娘青灤打理,二姨娘原先是商家之女,經商之道是打小的基本功,一把算盤在手,多少年不曾錯過一筆賬。


    二姨娘原也是富裕之家,大江南北都有不小的分店,無奈遭了橫禍,最後隻能賣身葬父,我爹見其可憐,便幫忙還清了債務,處理了後事,她很是感激,執意留在葉家報恩,娘親見她性情豪爽,甚是投緣,便做主納她進府為妾。


    我常聽阿敏嘮叨,說她娘親和幾個姨娘在人前總是談笑風生,那感情比娥皇女英還要深厚幾分。但隻要是進了後宅,便互相都看不順眼,其中心機比台上的折子戲還要精彩。


    而我們家實屬例外中的例外,奇景中的奇景。


    我不止一次的見過,娘親好說歹說將店中忙碌的二姨娘哄出來,約上幾個貴婦去玩葉子戲,兩人合夥坑莊家,把把都贏。那熟練的架勢,毫無破綻的配合,比那江湖上知名的油老千還要狡猾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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