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大雲鎮守西北邊境的宋清和。


    凜冽寒風中,他鎧甲裏隻穿一件單衣,一雙眼寒光四射,兩彎眉如刷漆,透著股肅殺的威嚴和力量。


    身後跟來的士兵黑壓壓圍了胡光一群人,刀槍齊刷刷一立,眾人匍伏跪地,抖若篩糠。


    “大將軍饒命!”


    胡光一改先前囂張之態,冷冷看著謝晚意,膝蓋慢慢彎曲、下跪。


    操!他剛才指證這女人就是想看看她背後究竟是有什麽靠山。


    畢竟能在這地方吃上白米飯,絕非等閑之輩。


    但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是駐關將軍宋清和!


    不光他想不到,謝晚意也沒想到。鑒於黑甲兵拿錢不辦事的影響,她對這個人不抱什麽希望,再者,留給她的值錢東西真沒什麽了。


    宋清和雙眸微眯,視線直接落在她身上,既不完全是審視也不全然是打量,似乎帶著嘲弄。


    總之,謝晚意覺得很不舒服。


    她壓下情緒,帶簪雪、清秋,還有念左念右一並躬身行禮。


    宋清和卻已移目,馬鞭壓在胡光肩頭,“你想教誰醃製人肉幹?”


    胡光喉嚨一哽,“沒、沒有。”


    “還不滾!”


    胡光如蒙大赦,跪爬著退開,轉身時還衝謝晚意露出個詭異的笑。


    “都散了!”宋清和馬鞭憑空一抽,看熱鬧的人恨不得瞬間滾遠。


    謝瑤環本以為謝晚意今日不會好過,哪知一眨眼就剩她自己在冷風裏驚得合不攏嘴。


    人群一散,就她還杵在原地,礙眼。


    宋清和對女人最大的寬容是無視,可謝瑤環跟柱子似的一動不動,宋清和的近衛隻好上前,“將軍按例巡查,不準人群聚集鬧事。”


    謝瑤環不退反進,“她有白飯!她偷我的東西!”


    話音剛落,鞭子猝然落在身前,冷硬的地麵硬是蕩起一片灰塵,嚇得她連連倒退。


    宋清和冷道,“動搖民心的下場是丟到北區喂狼,你再說一遍試試。”


    他聲音不高,眸光卻似夜色一樣暗沉,見謝瑤環嚇得臉色發青,又勾起一點邪肆冰冷的嘲諷。


    謝瑤環隻想弄死謝晚意,並不想以身試法。但她會記著宋清和,以後讓陛下砍他的腦袋!


    心裏硬氣,麵上卻是半個身子依著佩兒緩緩離開。


    謝晚意見狀,即刻麵露感激,“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內心卻愁,不知常嬤嬤的鐲子能不能送走這位神?若是他也要搜屋子···


    宋清和麵無表情,“雁王妃。”


    有些日子沒聽到這個稱唿了,謝晚意猛地迴神,心裏五味成雜。這個頭銜讓她從被欺辱的庶女一躍成為枝頭鳳凰,可爬得高跌得重。


    現在聽起來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垂下眼眸,“罪臣之女,不敢高攀王爺,將軍直唿我謝晚意便是。”


    宋清和挑了挑眉,突然又道,“你用王爺給的嫁妝抵了這破屋兩月的租子?”


    “是。”


    顯然,這位將軍並非隻是例行巡查到了這裏,而是對她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裴恆曾在邊關待了三年,莫不是知道自己流放至此,特意讓人···


    不會。


    謝晚意心裏又涼了一下,嘲諷自己在想什麽!


    好一會兒,宋清和才道,“這屋子你想住多久都成,那耳墜子本將軍過兩日讓人送迴來。”


    謝晚意行了一禮,堅定道,“謝將軍。但此處有此處的規矩,既抵了租子,便沒有要迴來的道理。”


    宋清和有些意外她的迴答,但也沒過多糾結,“隨你。”


    言畢,調轉馬頭就走。


    待走遠些才吩咐近衛,“告訴陳老十,別再找她們的麻煩。”


    “就算是雁王棄妃也不是他能欺辱的。”


    *


    謝晚意沒時間揣摩宋清和有什麽意圖,她更在意念左念右的傷。


    念左腿上的舊傷又裂了口子,後背從肩胛骨到肋骨共三條長長的血痕,皮肉外翻,鮮血淋漓。


    念右相對來說好些,胳膊有兩處抓傷,胸口有一道細細的劃傷,要不是念左護著,他很難躲開這直衝心髒來的一擊。


    清秋哭成了淚人,簪雪和常嬤嬤看著兩人渾身的血遲遲不敢下手。


    謝晚意顫聲道,“拿紙筆。”


    她需要傷藥,救命的傷藥!


    裴恆發覺玉佩發熱的時候,還在兵部和下屬商討今年冬季的邊防安排。


    然而話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引得下頭眾人投來好奇目光,見雁王單手捂著腰間,長眉微鎖。


    “王爺可是不舒服?”兵部侍郎麵上含笑,心裏卻打鼓。


    雁王自幼多病,又替故去的三皇子守了三年邊關,聽說好幾次傷重難愈,可千萬別在他的地盤上有個什麽。


    裴恆微微側身,幸好書案夠寬,旁人並未察覺玉佩發出微弱的白光。


    下一秒,手邊多了封書信。


    眨眼被他夾在折子裏,看了外頭還亮著的天兒,心道今兒怎麽這個時候傳遞?


    “不妨事,舊傷罷了。”裴恆用袖子遮掩,把信推進袖袋。


    “王爺不可大意,這些事微臣與諸位大人商議過後,再請您定奪也不遲。”


    裴恆從兵部出來,上馬車第一時間把書信打開,眉心不自覺蹙起。


    止血藥、鎮痛藥、還有金瘡藥,越多越好。


    發生什麽事了?


    裴恆想到上次管家和薑歲禾要了凍傷膏,她就急著下地要找自己···


    “聞淵,去一趟藥鋪。”


    半個時辰後,藥鋪掌櫃把上好的止血鎮痛藥全拿出來,“王爺,都、都在這兒了。”


    “嗯,還有繃帶。”


    裴恆看了兩邊藥櫃上的字,轉身問,“蜂蜜有嗎?”


    掌櫃摸不清雁王要幹什麽,呆愣著點頭,“有,不過是小人自個兒打的,比不上王府的清甜。”


    “拿兩罐。”


    掌櫃點頭哈腰,親自到後頭取。


    店鋪夥計杵過來,小聲道,“雁王怎麽親自來買這麽多傷藥,還在藥鋪買蜂蜜?”


    傷藥,蜂蜜?


    掌櫃忽然門兒清了,“閉嘴吧!王爺是你能議論的!當心腦袋搬家。”


    夥計縮了縮腦袋,吐著舌頭跑了。


    從藥鋪出來,裴恆直接在馬車上拿出玉佩,把三十多瓶傷藥傳遞過去。


    而後掀起車簾一角,吩咐聞淵,“去安撫下藥鋪的人,本王不希望有人多嘴。”


    “還有,誰在府裏多言,軍法處置!”


    於是謝晚意真切拿到傷藥時候,忐忑不安的心穩了一點,才發現攥緊的掌心全是冷汗。


    無論念左念右,還是簪雪清秋,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了。


    咦,這兩個瓶子是什麽?


    起初還當是裏頭裝著別的藥,可清洛一碰就沾了蜜,小心翼翼用舌尖把手指舔幹淨,“是蜂蜜沒錯!澀了一點,但是很濃!”


    謝晚意看了眼時辰,又等了會兒,太極佩沒再往出吐東西,確定不是連晚飯一起送過來,才疑惑道,“是弄錯了嗎?”


    “我沒有要蜂蜜。”


    念左掙紮著坐起來,吐著血腥氣道,“蜂蜜可以消毒,淺一點的傷口塗幾次可以防止被感染。”


    “這種鬼地方,一晚上傷口處的血就會結冰,再好的傷藥也沒條件愈合。如果能塗一層蜂蜜再好不過。”


    謝晚意心上一熱,感歎對方心細如發,不由得想象對麵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不問緣由,不生懷疑,要什麽給什麽,還想到她想不到的問題。


    處理好念左念右的傷,清秋撲通一跪,正要請罪,念左神色一變,“什麽人!”


    念右推開門,輕易抓到窗下正準備逃跑的一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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