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一了,宋欽蓮連帶血的戰甲都來不及更換,便急匆匆的趕往李詢的禦帳下。


    “陛下!末將救駕來遲,萬死難辭其咎!”宋欽蓮入帳半跪,行了個軍禮。


    禮不可廢,何況一帳的漢儒臣子都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


    “昭武將軍救駕有功,何罪之有,速速起來,何必見外生分。”


    李詢有模有樣的虛扶起人,他已換了套幹淨的衣衫,但沒來得及沐浴,身上還泛著一股子血腥氣。


    見宋欽蓮起身後,規矩的垂頭立在自己麵前,李詢迴過身,對眾臣們說:


    “剩下的事宜,就按朕剛才和你們說的行事吧...”


    又交代了三兩句,才將眾人打發走。


    待人一走,宋欽蓮便鬆了口氣,立馬拉過李詢緊張兮兮道:


    “無事吧你?剛才可有傷到哪裏?”


    “挨了一戟,摔到地上時,有些擦傷,其餘沒有大礙。”李詢額頭上擦出一個口子,但不深,不至於留疤。


    “還好還好”宋欽蓮仔細瞧著這張臉,似乎還在心有餘悸:


    “要是破相了,那損失可就大了。”


    “你別管我,先說說你為何突然昏迷不醒?”李詢一轉話題,皺眉問起她來。


    “這我也不清楚,但郎中說我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方才你也看見了,我身體半點事沒有,殺的那些胡人望屁滾尿流。”


    宋欽蓮幾句話便將這事遮掩過去,反過頭來有些責怪:


    “倒是陛下,不好好坐鎮淮南,跑來這邊幹嘛?”


    李詢聽出她的責備之意,一愣後語氣有些不悅:


    “你身為主將,陣前忽然昏迷不醒。我禦駕親征以定軍心,有何不可?”


    “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禦駕親征呢?”宋欽蓮直言直語道:


    “陛下,真不是我說你。你也就拿拿筆杆子的力氣,上了戰場,給我抬槍估計都費勁。”


    “你那槍明明兩個人才能抬得起來,我一人拿自然費勁!”


    李詢氣惱的反駁,掃了眼她渾身的汙血後,又繼續道:


    “而且除了你,誰家主將天天披甲上陣,在最前頭衝鋒陷陣?”


    “何況我這次來,還有其他要緊的事情。”李詢眉頭一緊,讓宋欽蓮心裏一緊,脫口而出:


    “可是京中又有什麽事端了?哪個世家又不安分了?還是宮裏又出什麽岔子了?”


    “都不是。”他搖搖頭。


    “那你好端端的出京幹嘛?”


    李詢神色認真的答道:“是我被關在京城裏太久了,想著借此出來透透風也不錯。”


    “.....”


    宋欽蓮幾乎是石化在原地。


    半晌,宋欽蓮的修長中指緩緩豎起,氣的連連點頭道:


    “好好好,你清高,你了不起!陛下您可真是本事見長。”


    原本以為會被說教一番的李詢,看著宋欽蓮豎起‘讚揚’的中指後微愣,旋即眼底湧現出淺淡的笑意:


    “芙卿,等這個冬天過完便鳴金收兵,咱們一起迴淮南吧。”


    “.......”


    “陛下...”宋欽蓮語氣有些遲疑,她忽然轉了心意:


    “我不打算撤兵了。”


    “為何?不是都說好開春就收兵的嗎?”李詢有些猝不及防,眉宇皺了起來。


    “而且昌兒也想你了,迴淮南後他水土不服,這些日子都睡不踏實,要飲安神湯才能入眠。”


    宋欽蓮瞬間頭就大了,語氣有些煩躁:


    “他今年十三歲,又不是三歲。都是半大的小子了,怎麽還這般令人不省心?”


    原本在寇輔真建議下,做好收兵打算的宋欽蓮,被軍中事務忙的分身乏術,再難騰出精力看顧李景昌,索性上個月將人送迴了淮南。


    話剛說完,她繼而又牽掛了起來,與李詢叮囑道:


    “既然晚上睡不著,那白日便多睡一些,正是貪睡的年紀,叫他把早課推後一些便是。昌兒雖刻苦,但是藥三分毒,總是服藥可不行。”


    “可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呢?”李詢麵露不快,語氣都急促了起來:


    “自我迴淮南登基後,我們二人都兩年沒見了吧?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一日無後。


    先前在信裏都說好了,朝中大臣也多是上奏收兵的事宜,我足足忙了四個月,在朝野上下做足了你班師迴朝後的準備,怎麽你又變了卦?”


    “阿詢,我有個新想法!”宋欽蓮舔舔有些幹裂的嘴唇,開始侃侃而談:


    “我們應該繼續打,一鼓作氣徹底擊垮他們,打服他們之後,逼著他們與我們經商貿易,讓他們用馬和鐵器,換我們的糧食茶葉布匹,這樣兩邊各取所需...”


    “你的想法已經夠多了!”李詢打斷了她,感覺自己太陽穴在突突跳:


    “國策不是兒戲,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想一出是一出。”


    宋欽蓮自知理虧,但依舊堅持:


    “阿詢,胡人賊心不死,如今都敢打你的主意,不徹底擊垮他們,我根本不放心。


    他們這次折了六萬的兵馬,王庭防守定然空虛,我們北上多半阻力會減輕不少的...”


    “你總是這樣賴賬!每次都給我留一堆爛攤子!”李詢駐守在後方,一直以來都竭心盡力配合戰事的輜重調度。


    忙活了快半年的他一時間怒上心頭,直接打斷了她,白皙的臉頰上浮起惱意:


    “明明一開始說好打到黃河以北就一起迴去的,結果三年又三年,打下的地方還沒有治理太平,便不要命了一般往北推。”


    李詢走到行軍的推演沙盤前坐下,指著防線以北的地方對她講:


    “芙卿,柔然地廣,國庫現在又拿不出多少錢糧供大軍北上。


    磨刀不誤砍柴工,攻下柔然應養精蓄銳後再徐徐圖之。”


    “可是,阿詢...”宋欽蓮眸色一黯,苦笑道:“時間來不及了啊,我著急。”


    “怎麽會來不及呢?欲速不達,巴蛇吞象。”


    李詢顯然沒有意識到她在說些什麽,以為她是害怕自己錯過武將最好的光景,於是墨眉微皺的溫聲寬慰她:


    “你才三十歲,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有什麽好急的?”


    宋欽蓮避而不答,又厚著臉皮,笑嘻嘻的說道:


    “總之我就是著急,糧草不夠的問題,你迴朝中再幫我想想辦法吧,大不了陛下您再納幾個妃子,我看範陽盧氏就不錯...”


    “宋欽蓮!”李詢徹底被激怒了,拍桌而起,雙眸即刻轉冷,氣的麵皮發紅:


    “朕乃一國之君,不是你拿來籠絡世家的物件兒,更不是隨意打發了去配對的東西。”


    對於宋欽蓮的建議,李詢從中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侮辱。


    “李詢,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宋欽蓮眼角的笑意一壓,直言不諱道:


    “你莫忘了咱倆當年為何成婚。”


    “嗬...”李詢直接被氣笑了,抬眸瞟了她一眼:“我還真是蠢,千裏迢迢的過來...”


    默了一會,他忽然猛地抬手,盛怒之下,將麵前沉重的沙盤一下掀翻,桌案上的東西叮叮咣咣的掃落了一地。


    “我居然都快忘了,一開始你選中我,便是為了...”


    李詢咬牙切齒的指著宋欽蓮,顯然被氣的不輕:


    “可是,這麽多年了...”他手有些哆嗦,索性背過了身去,聲音依舊氣的發抖: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究竟有沒有!有沒有...哪怕是一點...”


    說到最後,他攥緊了拳,難以將後麵的話啟齒,讓宋欽蓮忍不住皺眉追問:“有沒有什麽?”


    “久別相見...”他側過臉,沒有看她,聲音緩沉卻清晰:“你就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歡喜?”


    心悅君兮,久念難見。既見君兮,雲胡不喜?


    宋欽蓮詩集典籍讀的不算多,表情似有一瞬間的僵硬。


    默了良久,她才笑嗬嗬的迴道:“歡喜,君臣相見,久別重逢,我同陛下的所感所想自然是一樣的。”


    “所想一樣?”李詢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有些咄咄逼人:“那你是怎麽想我的?”


    “我?我敬你啊!”


    宋欽蓮微笑著迎上他的目光,雙眸平靜到令人感到堅定:


    “陛下是良君英主,芙卿敬之,雖在邊塞亦是牽掛...”


    李詢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垂眉笑了起來。


    宋欽蓮見他隻笑不說話,便追問道:“陛下呢?陛下是怎麽想的?”


    他背過身去,看著帳內懸著的輿圖,聲音卻是淡然:“你是天賜大魏的將星,芙卿於我,自然一直是君臣莫逆之誼、生死知遇之情。”


    話說完他表情又轉變為一貫的漠然,話鋒也跟著突兀的一轉:


    “芙卿,水滿則溢,事過則損,我勸你好自為之。”


    宋欽蓮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輿圖上大片的魏國土地。


    “若是我偏偏不肯呢?”宋欽蓮一笑,不甘示弱的問道。


    “嗬,如今魏國八成兵馬都在你手裏攥著,你不肯的事情,沒有人能強迫的了你。”


    李詢轉過身來麵色平淡,語調卻著譏誚:


    “就算你想廢了朕,另立新帝,朕怕也是難以招架。”


    他剛才的氣已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卻強有力的反擊。


    “李詢,你不要陰陽怪氣!”宋欽蓮一語點破,卻也實實在在的被他氣了個半死:


    “我就是一粗人,你若是生我氣,下旨打我一頓軍棍便是,少說話夾槍帶棒的,給我臉色瞧!”


    “可不敢”李詢嗤笑一聲,繼續皮笑肉不笑迴:


    “遠征鎮國大將,大權在握,滿朝文武誰不怕您?又有誰敢罰您?”


    “好好好,要吵架是吧。”宋欽蓮長唿一口氣後,才按下抓著李詢打一頓的衝動。


    “您九五之尊有什麽不敢的?”她笑的‘和善’,抬手裝模作樣的行了個臣禮:


    “陛下想出京透透氣,就能折騰十幾萬兵馬千裏奔襲。您金口玉言,發落一個不服管的皇後,還是不您一句話的事...”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從一開始的爭執慢慢變成爭吵,聲音越來越大。


    吵到一半,兩個人開始翻起舊賬來。


    宋欽蓮怪李詢無能,安撫不好前朝百官,又目光短淺,隻想著黃河以南的一畝三分地。


    李詢怒斥宋欽蓮亂來,屢次三番不聽調度。又不顧全大局,在戰場上逞強鬥狠,毫不考慮後果。


    “妖後!”


    “昏君!”


    “悍婦!”


    “庸夫!”


    “關東草莽!”


    “江南花瓶!”


    吵到最後,宋欽蓮氣的連燈盞都砸了,還將厚重的木製桌案橫中一腳,踏成兩截。


    兩人爭執不下,李詢最後罵了一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便揚長而去,氣的宋欽蓮追出帳外,對著他的背影狂豎中指:


    “揚州臭儒生!廣陵小白臉,簡直不可理喻!!!”


    李詢剛走不久,段承業便又找了過來。


    看著滿地的狼藉,又看著怒氣未消的宋欽蓮,他撓撓頭,咽了口唾沫,哪壺不開提哪壺:


    “姐,這就是你說的''''對你好的很''''?”


    “都是我砸的,與李郎無關。”


    宋欽蓮拿起豁了個口的茶壺,氣唿唿地猛灌了幾口茶水後,才問他來幹嘛。


    段承業還是過來與她商議北上的事情,他與宋欽蓮不謀而合,覺得這次是個乘勝追擊的好機會。


    宋欽蓮雖然和李詢吵得厲害,但李詢的建議她也是聽了進去的,一時間又糾結煩惱了起來。


    段承業見她有了猶豫的意思,又勸她:


    “就算你兒子想坐穩江山,至少先把敕勒打服吧?


    胡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反反複複的。你現在還在的時候,他們望風而逃不敢進犯,那你走後呢?”


    “我...我走後?”


    被戳中痛處的宋欽蓮瞳仁一震,表情閃過一瞬的難看。


    “你走後,他們指定要欺負你兒子欺負你孫子。”


    段承茂沒有注意宋欽蓮的臉色微變,繼續侃侃而談:


    “雖然這是三四十年後的事,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不得不防啊...”


    “好!”


    宋欽蓮兀的出聲,猛地站起:“姐就滿足你一迴!”


    她拍著段承業的肩膀,鬥誌昂揚:


    “我們繼續往北,去烏爾格王帳,拔了他們的金人,熄了他們的聖火,逼著他們與我們通商。


    叫他們統統給我跪下,喊我甲方爸爸,哈哈哈!”


    “姐!”


    段承茂微愣後便是狂喜,雖然聽不懂宋欽蓮後半句在講些什麽,他依舊神情狂熱的半跪下虔誠行禮:


    “你——是!我!的!神!!!”


    “別整這死出。”宋欽蓮一腳踹了上去。


    段承業靈巧的躲開,哈哈大笑的起身。


    李詢與宋欽蓮不歡而散後,不日便擺駕迴了淮南。


    臨走前,他高高在上的坐在禦輦中,冷著臉對前來送行的宋欽蓮說:


    “昌兒說,每次你寫的家書都太簡短,簡直是惜字如金。


    下次多寫幾行,這點徽墨與宣紙,魏國還是出得起的。”


    宋欽蓮根本沒有閑暇給兒子致信,隻給李詢時不時寫信,請示一些拿不定的事務。


    微愣後,她立馬笑著答應下,沒有戳穿。又細細叮囑了一番,看的在場的文官武將們齊齊鬆了一口氣。


    開春之後,中原的北伐軍順利的渡過了四楞河。


    同年,李詢納盧氏之女,冊封淑妃,位列四妃之一,順利說服範陽盧氏,為魏軍籌出一筆糧草費來,解決了宋欽蓮的燃眉之急。


    更讓宋欽蓮驚喜的是,原本與魏軍刀劍相向的耶律氏胡族,忽然轉了性子,紛紛為魏軍讓路並主動歸順。


    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東風便是宋欽蓮親自去找寇道長,求一個發兵的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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