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越吵越烈,李望舒和莫羅渾在一邊麵麵相覷,西涼的其他官員們也聽見了動靜,但沒有人敢過來勸架。


    眼見兩人幾乎要打起來,莫羅渾挽起了袖子起身,卻隻是給李望舒添了一碗飯,又小聲道:


    “你吃你的,別管他們,一會兒要是打起來,我去拉開。”


    李望舒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將就著這熱鬧又默不作聲的吃了一碗飯。


    上輩子李望舒也是認識秦樂的,但隻是點頭之交。


    而崔堯臣迴西涼後,也確實一直沒有娶妻,所以光棍一個的他,隔三差五便往寧親王府上跑...


    原來背地裏,居然還有這麽一出大戲嗎?


    ……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武力值都不算高的文官,唇槍舌戰,麵貼麵地足足吵了兩柱香的功夫。


    最終崔堯臣麵紅耳赤的撂下一句‘簡直不可救藥’然後便怒氣衝衝的離席了。


    “有病!”秦樂衝著崔堯臣的背影大罵一聲,也是氣的麵皮發紅。


    但轉頭對上李望舒時,他變臉比翻書快,和善又禮貌的笑道:


    “哎呀,今日實在是失禮!我與崔兄素來愛吵,都吵大半輩子了,讓二位見笑了...”


    “無妨無妨”李望舒連連擺手:“本就是我們叨擾了...”


    “算不上算不上”秦樂連連客氣,對這位魏國的嫡公主,他的態度幾乎可以用‘巴結’來形容了。


    見幾人吃的差不多了,秦樂才說起正事來:“聽聞公主打算要去我們西涼?”


    “是”李望舒點點頭:“此事一了,我們就動身。”


    本來今天就要走的,沒想到還要折騰個三四天。


    “公主不如和我們使團一同動身,年底一起迴西涼去。”秦樂見李望舒想推辭,便說清了因果:


    “您二皇兄現在在南陳呢。”


    “怎麽?他是能掐會算知道我在這裏,還是手能伸這麽長,在南陳唿風喚雨?”李望舒擺擺手,不以為意:


    “喪家之犬而已,我日後行事小心謹慎一些,不足為懼的。”


    “非也,非也”秦樂搖搖頭,他有意交好永樂公主,於是真情實意的和倆人交底:


    “南陳因為收容二皇子,與你們魏國鬧得幾乎斷交。前日下官和你們魏國的使君吃酒,他說魏國已經打算召迴使臣了。而且現在所有從魏國來南陳的,都被當探子細細盤查...”


    秦樂邊說邊掏出自己的兩個寶貝核桃,卡拉卡拉的盤了起來。


    這副閑適懶散的模樣,加上他已經換了身常服,讓人感覺他與京城裏整日閑的卵疼的膏粱子弟沒有兩樣。


    說到最後,他一針見血道:“所以你們就幾個人這麽去西涼,總歸是不安全的。”


    莫羅渾和李望舒聞此,皆是皺起臉。


    怎麽這一路上,這麽多亂子啊!


    “公主,你若是去西涼不著急,何苦冒那個風險呢?”秦樂言辭懇切,真不是和他們開玩笑。


    李望舒想想也是這個理,原本魏國形勢不明,才讓自己自亂陣腳。


    但是現在自己好像完全沒有著急的理由了,而且那個寇道長也跑不了他。


    現在唯一要防的,好像就是自己現在勢單力薄,要小心行事,免得被人發現行蹤...


    秦樂笑笑:“魏國現在已經安定下來了,敕勒那邊倒是不太平,但你們北平王已經過去坐鎮了,總歸沒有大事。”


    說到這裏,李望舒才想起來,昨天和今天太過匆忙,都沒來得及和莫羅渾說大可汗的事情。


    秦樂又和兩人講了講這些日子自己得到的消息,但李望舒卻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莫羅渾那邊瞟。


    秦樂見狀也看了看莫羅渾,一路上他一直暗中觀察這異族男子。


    身姿挺拔,樣貌極其出挑,一眼望去便知不是池中物。


    即便李望舒不說,他也猜出了這多半就是當年被放走的敕勒王子。畢竟永樂公主放虎歸山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中原幾國皆知。


    也不知道倆人什麽情況,怎麽兜兜轉轉又走到了一塊。


    於是見李望舒欲言又止的模樣,秦樂一臉‘啊!我懂,我都懂’的樣子。


    上午出了這樣嚇人的事,換哪個女子,於情於理都想撲進自己情郎懷裏,嚶嚶嚶的私語一番。


    自己真是沒眼力見!秦樂暗自好笑的搖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懶洋洋的對李望舒欠欠身:


    “下官昨夜沒休息好,現在乏的厲害,便不打擾公主了,我差人送您去住處吧...”


    李望舒和莫羅渾被侍者們送到了謁舍,秦樂倒也沒有‘貼心’到給倆人安排一間房,隻安排了兩間房挨在一起。


    “莫羅渾,昨日烏雅娜和我說,敕勒現在亂起來了,是因為你父汗...”李望舒迴了住處,便提起這一茬。


    她頓了頓,才繼續道:“你父汗遇刺了,現在生死不明。”


    莫羅渾有些詫異,但倒不見悲色,隻點點頭,甚至還有心思同一臉凝重的李望舒開玩笑:


    “無妨,我又不差那一個爹。”


    “可是...”李望舒有些不忍,小心翼翼道:“右賢王也遇刺了...”


    “啊?”莫羅渾瞬間怔住,眼皮一跳:“你說什麽?!”


    二十天前


    十月初一烏爾格


    敕勒王庭的祈祭如期舉行。


    大可汗立於高高的圓形石砌祭台之上,接過了大薩滿遞上的長刀。


    每年的祈祭開場,都需柔然的大可汗當眾宰殺祭品,以敬神明。


    今年的祭品是一隻健壯的白虎,四肢被捆的結結實實,以免掙脫傷人。


    大可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有些吃力的割開了老虎的喉嚨,然後接了滿滿一大碗滾燙的頸血,抬手一覆便灑在了祭壇前。


    一眾親王和實權貴族們站在祭台下無聲的觀禮,左賢王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到場,右賢王倒是來了,身側跟著閼氏正裝打扮的梵伊奈。


    在薩滿祭司們抑揚頓挫的唱禮中,大可汗一步步走近神台,點燃了整個王庭最中央處的火種。


    火焰瞬間升騰而起,火舌旋起的風似乎都帶著神明的輕語。


    這是王庭的聖火,祭祀著長生天與先祖英魂,是所有柔然人的精神支柱,象征著整個敕勒川的生命。


    隻要神台的聖火還在燃燒,柔然便不會滅亡。


    所有柔然人死後,都能順著聖火的光亮,找到迴家的路。


    冬日的峭風一吹,冷的人發抖,梵伊奈看著熊熊的烈火,忽然麵色慘白,克製不住的渾身顫抖起來。


    右賢王偏過頭掃了一眼,有些不耐的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手臂微抬,環過她單薄的背後,將人擁進大氅。


    梵伊奈沒有說話,輕輕依靠在他懷中。


    看著大可汗心力不足的樣子,在安靜的人群中,右賢王忽然語氣不明的開口:“阿兄的身體好像愈發不好了...”


    離得近的幾個貴族王爺都聽得清楚,但誰也沒有接話,也不敢接話。


    右賢王低下頭,沉沉地看著懷中的梵伊奈,目光深深,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他似乎是想從這位曾與大可汗有私情的高庭女奴嘴裏,聽到些什麽話。


    梵伊奈輕笑,望著祈願的聖火,答非所問地迴:“那妾身便祈願真神保佑,保佑敕勒,保佑大可汗身體康健...


    她頓了一下,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勾唇微笑時,語氣虔誠至極:


    “也保佑王上早日盡得所願...”


    ****


    狄赤爾似乎是將洛希的忠告聽進了心裏,又似乎是實在不願和王庭的人打交道,上午按部就班的走完了祭祖儀式,到中午儀式一結束便打道迴府了。


    不管大可汗如何挽留,剩下十幾天的狂歡宴飲,他都不打算參與了。


    祈祭期間,散落在柔然各地的貴族們會相聚王庭,交換物資互贈厚禮以聯絡感情或鞏固勢力。


    遊牧民族性情奔放,遠沒有漢人在意男女大防,年輕的望族子弟們,不論男女,都被允許在此期間肆意狂歡。


    男男女女們踏歌起舞,篝火夜飲,尋歡作樂。


    祈祭期間的篝火晚會,實際上也是年輕貴族們的相親大會,許多貴族的鴛盟都是在此期間定下的。


    月上西梢時,男子們摔角鬥力,互相挑戰,展示自己的本領,等待著被女郎們挑選。


    按照傳統,摔角連贏三人者,也可主動向心儀姑娘求歡。


    但前提是這位姑娘沒有一起隨行的兄弟,否則還要再贏了這姑娘的哥哥弟弟們,才能和姑娘表明心意。


    上一次洛希來參加祈祭時,喝的醉醺醺的她當夜連贏了九人,連續向在場最漂亮的姑娘求愛了三次,那姑娘的弟弟到最後幾乎是被摔打的爬不起身。


    在第三次,漂亮的姑娘終於答應了洛希,並邀請洛希去散散步。


    被洛希大膽示愛的姑娘身份十分尊貴,是大可汗第四個女兒,都蘭居次(居次,可汗之女的意思。),而那個被洛希摔了三次的倒黴弟弟便是達來王子。


    兩人在月下散步時,風一吹讓洛希酒醒了大半,她這時才告訴都蘭,自己向她求愛,隻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揍達來王子一頓...


    都蘭簡直不可思議,氣的轉身就走,卻又被洛希拽住了衣袖。


    洛希撓著頭,有些愧疚的提議要為都蘭唱歌,算是賠禮道歉。


    高庭人喜歡唱歌,梵伊奈更是精通樂理音律,盡得母親真傳的洛希不僅可以變化男女之聲,而且她唱起歌時,也是十分動聽迷人。


    那一夜,一身酒氣的洛希在都蘭帳外,在星空下打著拍子唱起纏綿的情歌。


    一首接著一首的唱,一直唱到臉蛋微紅的都蘭掀了帳門叫洛希進去坐坐...


    今夜的洛希也在唱歌,但不是以男子的身份,也不是在令人放鬆快活的篝火晚會上。


    她帶著金色的流蘇麵紗,遮住下半張臉,用雪鬆油洗掉了臉上的花紋後,她又用藥汁將一頭金發染成了黑色。


    將自己換個頭臉的目的,便是接近大可汗烏鞮。


    今年祈祭有個部族為大可汗獻上了十餘名西域女姬,大可汗很是喜歡,每晚都叫一個到後帳裏為他作樂。


    與前幾夜打扮性感妖嬈的女子不同,洛希高高的衣領遮到脖子以上,下半身的寬大裙擺也不是胡女常見的修身窄裙。


    即便如此,她豔麗的臉龐和婉轉似百靈的歌聲,也讓大可汗停杯側目。


    烏鞮靠在虎皮大椅中,眯著眼打量她,隻感覺這西域歌姬有些眼熟。


    一曲終了,烏鞮揮揮手,讓洛希靠近些,好讓自己好好瞧瞧。


    流蘇麵紗遮住了洛希的冷笑,她恭順的起身走到他麵前跪下。


    “把麵紗摘了。”


    烏鞮低頭掃了這女人一眼,越發感覺她長得眼熟。


    洛希抬起手摘下麵紗,直直對上烏鞮的眼睛。


    摘下麵紗的那一刻,烏鞮頓了一下,隨即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


    “是你?來人!”他的話頓在了嘴裏化成了嗚咽的慘叫。


    洛希捂住了他的嘴,又從腿上抽出綁在上麵的匕首上,發了瘋一樣向他連刺。


    四肢,眼睛,頭麵,胸膛,腰腹,像是在泄憤一般,洛希雖然沒有直接割斷他的喉嚨,但刀刀都下了死手。


    右賢王給洛希的匕首鋒利無比,即便烏鞮身上穿著軟甲,洛希十幾刀下去,烏鞮也已經叫不出聲。


    洛希抓著他的頭發,扯起他發沉的頭。


    烏鞮的眼睛被刺中了,粘稠的血水完全糊住了他的視線,他隻能聽見洛希用流利的敕勒話輕語:


    “我一早就和你說過,我會好端端的長大,然後再來取你的命...”


    “大可汗!剛才是您在叫人嗎?”


    前帳傳來了近衛們的聲音,洛希立刻鬆開如死狗一般的烏鞮,從後帳的帳門閃身離開。


    她剛跑出去一會,身後便傳來侍衛們的驚唿躁動聲。


    洛希穿著衣衫裙擺寬大,便於跑動,不一會的功夫,她就摸到了梵伊奈的帳子。


    “阿姆!”洛希闖進帳內,打暈了驚唿出聲的值守侍女,她身上還有血跡,看起來甚是駭人。


    洛希拉起一臉茫然梵伊奈,緊緊握住她的手:


    “阿姆!我宰了那個畜生!十九刀,我足足刺了他十九刀。他欺辱了你十九次,我便要他償還十九刀!”


    帳外傳來一陣陣唿喊聲,還有兵甲增援巡查的鏘鏘鐵靴聲,大可汗遇刺,帳外的已經是一片混亂。


    “趁著現在營地亂,我帶您走!”


    洛希低頭看著神色微恐的梵伊奈,拉著她就要走。


    “我不走!”梵伊奈似是受了驚嚇一般,掙脫了洛希的手,說什麽也不肯走。


    “阿姆!我們迴西域,你不用擔心,一切我都計劃好了!”


    洛希力氣大,不由分說的拖著身量嬌小的母親往外走:“阿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就在兩個人拉扯時,右賢王忽然掀開了帳門,攜著冬夜刺骨的寒風走了進來:


    “你要帶本王的閼氏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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