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挺立寒風中,傲骨錚錚氣節高。


    今日大寒。


    古人言,臘酒自盈樽,金爐獸炭溫。大寒宜近火,無事莫開門。


    府裏各處也是一派忙碌景象。


    丫鬟們各個著一身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正在屋子各處除塵。


    有拿著雞毛撣子掃灰的,也有拿著細軟的抹布擦拭物什擺設的。


    還有打理院子裏盆栽景致的。


    亦或是搭著高梯掛燈籠的,還有拿著米糊貼窗紙的。


    各種吉祥的大紅窗紙剪的十分惟妙惟肖,貼起來便覺得年味更濃了。


    丫鬟珠兒打起厚重的門簾,進屋時,便見著桑無焉正倚在窗前圈椅上,瞧著屋外的人進人出。


    柳兒細心的接過珠兒端進屋內的托盤,上麵是一盤熱乎的年糕。


    白白的年糕胖乎乎的一個,底下拿了芭蕉葉墊著,上麵還點了大紅的梅花形狀。


    柳兒端過來,小心的放在桑無焉一旁的幾案上,輕聲喚道,“姑娘,廚房剛做好的糯食,您可要趁熱嚐嚐?”


    順著音落,桑無焉才緩緩轉過身來,身上的湖藍綾緞襖上,隻有衣襟上繡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


    微立白色的毛領將桑無焉一張如玉的小臉端在其中,十分貴氣端莊。


    柳兒見著如今話越來越少的姑娘,心裏十分心疼。


    桑無焉彎著眉目看了一眼還冒著熱氣的年糕,牽出一絲笑道,“今日大寒,本就是要吃些糯食的。”


    清娟的聲音落下,便伸出一雙凝脂如霜的手,輕撚起一塊年糕。


    另一隻手輕托起底下的芭蕉葉,輕垂螓首,櫻桃小嘴,露出齒貝,輕咬了一小口。


    年糕清糯,並不甜膩,裏頭似乎還包著紅豆,一口咬下,確實好吃。


    桑無焉笑著讓屋裏的兩個丫鬟也跟著一起吃,至於木蘭卻是在後院最偏僻的一角,日夜練武。


    自從知道桑無焉要和親去大齊,還是嫁給大齊國名聲最差的恭親王府,木蘭就一直在精進武藝。


    她心裏隻認桑無焉,若是到了大齊,但凡那恭親王會傷害桑無焉,木蘭定會誓死護住桑無焉離開。


    一人吃了一塊年糕,又吃了杯茶。


    桑無焉這才起了身來,柳兒趕緊拿了一件厚實的鬥篷給桑無焉披上。


    出門時,又趕緊將帽子戴好,這才扶著桑無焉出了屋。


    珠兒還是留在家中,並不跟著出門。


    今日是桑無焉留在府裏的最後一天了,明日她便要跟著大齊的使者出發去大齊國了。


    所以今日,桑無焉打算去一趟普安寺。


    她心裏的那個人始終未曾再出現,她雖不願相信蘇念琛已死的事實,可是......


    她的日子終究還是得過下去,她身上如今背負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是整個桑家的命。


    於那遙不可及,又虛渺不可褻瀆的神靈。


    雖不真實,可能讓煎熬的心靈得到一絲慰籍和暫時的安定。


    上了馬車,一路朝著城外的普安寺駛去。


    稍稍掀起車窗帷幔一角,還能瞧見街邊的乞丐,正穿著一身破爛的盔甲衣胄,裝扮成鍾馗的樣子,到各家門口跳舞,驅鬼怪。


    這樣的乞討叫“跳鍾馗”,一般從十二月初一開始,到除夕停止。


    周宗泰在《姑蘇竹枝詞》裏也曾寫過:“殘須破帽舊衣裳,萬兩黃金進士香。寶劍新磨堪驅鬼,居然護國有忠良。”


    桑無焉豆蔻指甲輕收,露出淺淺的笑。


    這般有年味的景象,也是讓她頗為感歎的。


    街上來往人群較平日倒是少了許多,一路出了城門,倒是比平日快了些馬程。


    桑無焉一路都凝望著車窗外的景致,一樹樹樺樹上,輕結著冰凝。


    又或是見到一簇簇野草花木間,凍著冰凝的野生花骨朵。


    說來也是奇怪,這般冰寒的天,竟還能見著小小的花冒出頭來。


    可見萬物生機不可小覷。


    忽地,一個念頭在桑無焉腦子閃過,對於即將麵臨的未來夫家生活。


    桑無焉也是茫然無措的,可是眼下見著這般有生機的小草小花,竟令桑無焉心裏忽又生出一絲光熙來。


    未來困境雖猶在,可是也不是完全陷於死境。


    思緒就這般飄的遠些,沒多久馬車便在山腳停了下來。


    桑無焉這才迴過神來,與柳兒一道下了馬車,往那山間彌漫霧氣的普安寺走去。


    石階一看就是有小沙彌早早清掃過,竟無一絲冰汽,青石板間隻有夾縫裏長著雜草。


    桑無焉一雙嶄新的厚底白色蘭花繡鞋,踩在濕潤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的石階邁著,帶著內心的愁緒和期盼。


    緩緩朝著那古樸莊嚴的寺廟走去。


    鍾聲悠揚,踏完最後一個石階,便遠遠聽見僧侶誦經。


    繞過大鼎香爐,又跨過一個高高的門檻,這才進了大雄寶殿。


    普安寺依舊香火鼎盛,較是今日這般清冷的日子裏,也依然還是有人來廟裏進香。


    桑無焉輕順身後裙擺,誠心跪下。


    雙手合十,抬眸望向那慈悲為懷的佛祖。


    微微輕歎,凝神閉眼,靜靜訴說著心裏的祈求。


    她隻盼上天能給蘇念琛活著的機會,隻要他活著就好。


    隻是期盼已訴,桑無焉幽幽又抬眸,卻是雙眸帶淚。


    唇角卻是一聲苦笑,“也不知明日我離開後,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與他相見。”


    苦笑過後,卻仍隻是希望佛祖慈悲,能讓蘇念琛有一絲奇跡。


    默默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桑無焉才緩緩在柳兒的攙扶下起身。


    又從腰間取了荷包,拿出準備好的銀票放進了眼前的功德箱裏。


    一旁的僧人見著桑無焉放進去的一百兩銀票,不禁側目一看。


    隨後十分虔誠的朝著桑無焉頷首合十答謝。


    桑無焉微微頷首,這才準備轉身離開。


    柳兒扶著,卻是輕聲問道,“姑娘怎麽不去求個簽?”


    桑無焉苦笑搖頭,“不求了,有些結果不知道反而是一種生機。”


    音落,柳兒不解點頭,但並不再多言。


    哪知身後卻忽地傳來厚重的一聲,“阿彌陀佛,女施主還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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