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安寺,靜心堂。


    屋內香爐青煙嫋嫋,一幅精致佛像下,木質細膩的茶幾上,小沙彌上了齋茶後便退下了。


    麵前和尚,相貌清臒,正閉目念著未完的經。


    林氏帶著桑無焉坐在一側,半點不敢動彈,生怕擾了大師的禪修。


    桑無焉一雙眼珠子好奇的四處打量了起來,裏間厚重的簾子後,似乎有人在不時咳嗽。


    正好奇會是什麽人時,一旁的慧能大師已經停了手裏撥動的佛珠。


    帶著一絲沙啞又溫厚的聲音道,“諸法無我,般若波羅蜜,姑娘造化不淺,倒不像是這裏的人!”


    聞言,桑無焉一個驚愣,一迴頭,正和慧能大師的視線撞了個滿懷,那感覺就像自己被看透了般。


    難道這慧能大師真有幾分能耐,莫非是看出她來自未來?


    桑無焉一時心虛,不由微微垂下螓首,尷尬一笑道,“大師說笑了,小女子自然是這裏的人!”


    桑無焉可不想承認自己來自未來,要是被有心的人知道了,隻怕會將她當妖怪來對待!


    想想,桑無焉就覺得可怕!


    慧能大師笑著摸了一把銀白的長須,笑的有些看破不說破,隻道,“姑娘說的是,姑娘如今確實已是這裏的人!”


    這一番對話,聽的林氏雲裏霧裏,臉上更是愁容不減,不由主動問道,“大師,還請您給我女兒好好算上一卦,看她命裏有無生死災禍?”


    聞言,慧能大師倒是頷首應下,輕放下左手佛串,仔細的算了起來。


    幾個手指前後一掐,眉間先凝後鬆,音若渾厚,辨不出悲喜,“一切生死苦難,皆有緣法,桑施主此劫看似破了,卻又沒破,看似沒破,其實卻破了。”


    音落,林氏眉目仍舊不展,歎聲道,“大師這話,愚婦沒聽明白!這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言罷,慧能大師卻被林氏身後坐著的桑無焉吸引,隻見小姑娘正一個勁的給他使眼色,希望他說些好聽的,看來小姑娘並不想讓林氏擔憂。


    慧能大師撫須一笑,點頭應道,“夫人不必憂心,桑施主與我佛有緣,老衲將這隨身手串相贈,想來是可以為她逢兇化吉的!”


    音落,林氏灰暗的眼色裏瞬間就有了光,眼眶似乎也有些微紅。


    連忙就起身拉著桑無焉給慧能大師行禮道謝,“還不快多謝大師相贈,這可是大師的貼身佛串,那可是能擋陰邪的寶物,有了這佛串保佑你,為娘心裏的石頭也總算能落下了!”


    桑無焉雙手恭敬接過,看著被大師熏陶摩挲過的佛串,桑無焉隻覺得心底並無太大波瀾。


    隻是心底卻也是真心感謝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的,無論他是否看破她來自未來,無論他是否真的認為她有劫或無劫,來這裏,她無非隻是想讓林氏安心。


    如此,便足矣!


    桑無焉恭敬頷首,誠懇謝道,“小女謝過大師饋贈!若是下次再來,小女也親自做一串菩提子相贈!”


    聞言,慧能大師起身雙手合十,麵目清善,“那老衲便先謝過桑施主了!”


    音落,裏間簾子後的咳嗽聲愈發重了,慧能大師無奈一歎,“老衲就不與二位女施主再敘,這裏頭的小子怕是有些受不住了!”


    見狀,林氏趕緊帶著桑無焉行禮,躬身退下。


    慧能大師稍稍點頭,便急忙掀了簾子進去。


    桑無焉轉過眼眸,正好瞥見那門簾掀開時露出的軟榻一角。


    一隻白皙修長、骨相極好的手從軟榻上垂了下來,可偏偏那露出的半截如玉手臂上,赫然布滿了大小不一的猙獰傷痕!


    桑無焉既震驚又好奇的往上瞥了一眼,正好與一雙幽深凜冽的眼睛對上,那冰寒的眼神讓桑無焉隻覺渾身不寒而栗。


    嚇的她一個激靈,連忙迴過頭,逃一般的離開了靜心堂。


    林氏一時拉不住,直到出了靜心堂,走了一會兒,桑無焉的腳程才慢下來,整個人也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小聲嘀咕道,“還真是晦氣,怎麽出個門也能碰見蘇念琛那個奸賊!”


    隻是一想到方才蘇念琛那慘白如斯的臉,不由又自言道,“他這是...生病了?沒想到奸臣也會生病!”


    隻可惜她當初看書時,囫圇吞棗,隻看了個大概,書中許多細節全然不知,眼下就是想細想一番,也是枉然!


    林氏由著許嬤嬤攙扶著,趕到她身旁時,一臉埋怨,“焉兒啊,你走這麽快作甚,也不怕將那佛珠弄丟,快看看,可還在?”


    桑無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將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女子如雪般的皓腕上,久經摩挲的紫色佛珠愈發襯得妙不可言。


    “娘,女兒就是餓了,我們還是走快些吧,二妹還一個人在齋飯館等我們了!”


    林氏被桑無焉這一打岔,倒是點了點頭,隻是還是嗔怪的點了一下桑無焉的眉心,“我看你哪是關心你二妹,你分明就是肚子裏的饞蟲叫了!”


    桑無焉吐著粉紅小舌,調皮的挽著林氏,一路嘰嘰喳喳的往山下的齋飯館走去。


    靜心堂裏間。


    蘇念琛因為突然的陰天,身子便受不住了,隨身的藥又吃完了,青禾隻好趕緊將人帶到慧能大師這裏。


    之前每次蘇念琛患這陰濕癔症,便是由慧能大師做的藥丸控製的。


    眼下吃過藥,蘇念琛人倒是清醒了許多,躺在軟榻上,看著慧能大師再給他拔針,眼眸微斂,不由問道,“大師方才在外間似乎沒說真話!”


    慧能大師淡淡一笑,一副高僧莫測的模樣,卻還是道,“真亦是假,假亦是真,那桑施主既不願母親擔心,老衲又何必拂了這孝意!”


    蘇念琛嘴角微微一合,對這老和尚狐狸般的狡詐,已經見怪不怪,倒是沒再追問。


    反倒是慧能大師將銀針悉數拔下後,卻故作神秘道,“隻不過...這桑施主不似凡人,又有先機,她的生死,老衲是真的看不出!”


    聞言,蘇念琛眼眸微眯,似覺得老和尚有些太過故弄玄虛,又或者是酒偷喝多了,不如之前算的靈驗了。


    哪知慧能大師似乎看穿了蘇念琛,不由撫著銀須輕微一歎,淡淡道,“念琛,你心中恨意太深,殺伐太重,這些日後必定都會反噬給你,這桑施主恐是你擺脫宿命的唯一生機!”


    聞言,蘇念琛卻嗤起一聲冷若冰霜的寒笑,眉宇間的戾氣漸重,低沉磁性的嗓音也有些扭曲,“生機?嗬?我永安王府數百條性命枉死,我父王母妃的屍體至今還在那陰冷潮濕的地下遭鼠蟻啃噬,我生為人子,卻不能前去祭拜,就連在你們後山立的碑也隻能是無名碑!”


    “而踩著他們屍體的沈家,一個成了當今的皇後,一個成了權傾朝野的安國公!”


    “還有你——沈家曾經的天才嫡子,如今不也成了這普安寺的得道高僧!”


    “所以你到底有什麽資格說,讓我擺脫宿命!”


    “我每日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殺盡你們沈家的每一個人,包括你——沈敬亭!”


    慧能大師雙手合十,並不辯解,“老衲的命,從你迴京的那天就說過,你隨時可以取走!”


    蘇念琛眉眼間凝著散不開的恨,似乎對慧能大師數次救他於危機並不放在心上,反正慧能也不過是為了贖罪,讓他自己好過而已。


    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青禾,強忍著身體不適,拂袖起身,並未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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