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就是在陸曉輝剛把柳成林勸得收住了殺性的時候,在暴雨中淋得落湯雞一樣衝進了柳家。


    無事不登三寶殿,杜宇如此直接地闖進柳家的門,必有要事啊!


    柳成林,到底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哪怕家中出了如此慟事,他在杜宇來的時候,仍然保持著基本的冷靜。


    “出什麽事了?”


    “吳飛開車撞死了!琪琪也死在車後座上。二哥,你得馬上拿主意!”


    杜宇喘著粗氣說,對柳成林手裏的槍視而不見。


    杜宇是個有分寸的聰明人,不該問的不問,該說的卻不會藏著掖著不說。


    柳成林聽到杜宇的話,也是下巴抽搐了一下,怎麽吳飛也搭了條小命進去?


    他得到消息時,王家兄弟碰巧一起去廁所,柳成林抓起車鑰匙隻身迴家去收拾那個孽障!


    經過柳明明的車時,隻看見失去生機的琪琪在副駕座上啊!


    吳飛怎麽也摻和進來了?


    柳成林知道事不宜遲,如果不是今天百年難遇的大暴雨,他們柳家兒媳婦尤琪琪與發小吳飛兩個同時死在一輛車裏,還不一定會被傳出什麽樣的桃色新聞!


    傳出私奔什麽的都有可能!那就太冤了!


    柳成林馬上起身和杜宇一起,趕去事故現場。


    柳家老宅子,王玲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心神不寧地念叨著:


    “吳飛咋還不迴來啊!這是上哪兒去了啊?”


    天氣預報報今天有大暴雨,吳疾和他的四個大兒子,這些室外工作者,當然就迴家休息沒有去上工。


    此時聽到妻子王玲念念叨叨地惦記小兒子,吳疾就寬她的心:


    “擔心啥?二十來歲大小夥子了,能出啥事?這個天,興許躲哪個同學家呢!”


    也是,這個天,誰好意思把上門的客人往外趕?


    除非是客人自己非要走!


    正圍桌打牌的四個大兒子也插嘴逗趣:


    “大孫子,小兒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娘,咋就聽不見您念叨念叨我們呢?”


    “我還咋念叨?你們就在我眼皮底下呢,我還念叨啥?哎,對了,你們誰處對象了沒有?趁早給我往家領個兒媳婦迴來!”


    “哎哎!媽!您別提這茬行不行?”


    “是啊娘,我們天天在工地上工,都是一幫子大老爺們,上哪兒給你領兒媳婦去?”


    ……


    兒子們斜插打諢,總算讓母親王玲不再那麽焦慮了。


    百年罕見的特大暴雨,伴著轟隆隆悶響的炸雷,和時不時“哢哢”裂開天幕的刺眼閃電,整整接連下了三天三夜!


    這三天三夜,對於去海島上遊玩被困住的尤有餘夫婦而言,是極為忐忑不安的三天三夜!


    在下雨之初,薑芹就極為不舒服,心像被誰捶了一拳,悶痛!


    尤有餘就聯係船老大迴城,但是大暴雨馬上下了起來,無論尤有餘出多少錢,也沒人開船!


    這個天氣海上行船?那是不要命了!


    必須等雨停!


    出多少錢能咋地?有命賺沒命花!


    等著!


    薑芹也知道行船有行船的規矩,便拉住了也有些慌急的尤有餘。


    兩個人耐著性子強忍著心慌等著雨停。


    薑芹的影樓新增了海島外景婚紗照係列,薑芹也跟著去了一趟,被海島的獨特風光吸引了,便要拉著丈夫尤有餘一起去玩兒。


    他們兩口子結婚二十年整,是該慶祝一下,尤有餘被薑芹各種花式邀請,便也動了心。


    女兒已嫁,大外孫子都有了呢,他們兩口子努力奮鬥了這麽久,確實可以享受享受生活了。


    就這麽上了島,可上了島之後,他們倆都感覺不好,尤其還下了那麽大的大暴雨!


    雨一停,尤有餘便央求船老大開船!


    好在,這小島離陸地不遠,尤有餘和薑芹很快迴到小城海港碼頭。


    他們兩口子一下船,便看見了一身黑衣等候著的侯勇軍和侯小妹!


    “魚哥,嫂子,你們倆坐我的車,你們的車讓小妹開迴去。”


    尤有餘和薑芹互相看了看,這是出什麽事了?


    問侯勇軍,侯勇軍也不答,隻是勸小魚尤有餘和薑芹,心要放寬,凡事想開點,人要向前看,不管有啥事都多為小亦揚想一想……


    尤有餘和薑芹互相抓緊了手,這到底是誰出什麽事了?


    侯勇軍怎麽一個勁兒地提小亦揚?


    他們兩口子出來玩兒,兄弟們都知道,但迴來沒通知任何人啊!


    他們的車就停在碼頭上,什麽時候迴來直接開車迴家,也不用別人過來接啊!


    侯家兄妹早早候在碼頭這兒等著,分明就是他們倆不迴來,就去找他們的樣子!


    尤有餘掏出煙點上,抽了大半根,才開口對侯勇軍說:


    “猴子,你說吧,我受得住!”


    薑芹也在大口地深唿吸著,一起相處了十幾二十年,侯勇軍從來沒有說話這麽拐彎抹角過!


    侯勇軍從後視鏡裏看了他倆一眼,仍是沒有說。


    魚哥、嫂子,你倆受不住的……


    車子在柳家大門外停下,尤有餘和薑芹在看見門口大大的奠字就愣了,隨後加快腳步衝進柳家!


    尤有餘看見柳成林滿頭白發的那一刻,驚得話都說不好了:


    “怎?怎麽了?二哥?二哥!你,怎麽了你?”


    形容憔悴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的陸曉輝,正跪在火盆邊燒紙,見他倆進門,陸曉輝便走過去抓著薑芹的手要給薑芹跪下。


    薑芹猛地甩開陸曉輝的手,撲到棺木上,伸手就去掀蓋在尤琪琪臉上的壽布。


    “薑芹!薑芹!你別掀!……”陸曉輝緊追著薑芹喊。


    晚了,薑芹已經看見了!


    她辛苦二十年養大的女兒,剛剛長大成人,結婚生子的女兒,竟然躺在棺材裏!


    “怎麽迴事?”薑芹猛地衝陸曉輝大喊:


    “到底怎麽迴事?琪琪怎麽了?”


    “薑芹,薑芹!你聽我說,薑芹……”


    陸曉輝哭著跪在薑芹腳下,泣不成聲……


    而尤有餘,撲到頭發全白的柳成林身邊,聽完柳成林講述的尤有餘,已經坐都坐不住,滑跌到地上,就要往棺材那邊爬!


    柳成林俯身一把抱住尤有餘:“兄弟,聽哥哥說,你別去!尤有餘,聽哥的,你別去!”


    “哥!哥!你讓我看看!讓我去看看,我,我不信!我不信!琪琪!琪琪怎麽就沒了?她才十九歲!才十九啊!”


    柳成林也坐到地上,把尤有餘死死攬進懷裏,啞著嗓子帶著哭腔勸著:


    “好兄弟,好兄弟!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受不了,我也心疼啊!我,我也心疼啊!……”


    柳成林勸著勸著,淚水就淌出淚眶,滴到尤有餘的臉上,跟尤有餘的淚一起向下落……


    尤有餘被柳成林緊緊攬在懷裏,斷斷續續地叫柳成林:“哥!哥!我,我,我心口疼!我疼!……”


    尤有餘一邊喊著疼,一邊抓著心口!


    柳成林邊哭邊用另一隻手揉尤有餘的胸口,他也心口疼!


    打出事兒起一直疼到現在!


    從知道琪琪沒了,眼看明明跑掉,連吳飛也搭上了條命的那一刻起,柳成林的心口就開始一直疼一直疼!


    這三天,柳成林強撐著處理各種事務,侯勇軍眼見著柳成林的頭發從烏黑到花白到全白!


    同樣親眼目睹柳成林三天白頭的陸曉輝更是嚇得柳成林說什麽便是什麽,半個字不敢違拗。


    柳成林家一時慟哭聲聲,而住在柳家老宅的吳家,也是哭嚎聲一片。


    他們是交警隊的人上門告訴,才知道吳飛被一輛汽車撞飛出去,撞碎了胸骨而死。


    吳疾整個人呆滯著坐在棺邊不動,王玲趴在棺上狂哭慘嚎著,哭昏過去好幾次!


    吳飛四個哥哥邊哭邊後悔得捶胸頓足!


    小弟吳飛那天要出門時天色就已經很不好,他們該攔著不讓吳飛出去的!


    可吳飛說好長時間沒迴家了,想到處看看,他們便沒再攔著!


    誰想到,就那麽會兒功夫就出事了呢?!


    刀劍無眼,水火無情。


    這場大暴雨,注定為禍人間,淡水河河水暴漲,甚至衝出了堤壩,衝毀了堤邊地勢低窪處的房子,淹了不少農田。


    雨停後,小城裏傳來一個無比悲傷的消息。


    小城西北某鄉村小學,一個班的幾名學生連同護送他們過河迴家的老師都被突發的洪水衝走了!


    人們自發地沿著豐水期水量暴漲決堤的淡水河兩岸尋找被衝走的師生們。


    已經三天了,兇多吉少。


    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總得盡力而為,讓無辜的人入土為安,讓他們的親人有個最起碼的安慰啊!


    聽說,那位被山洪衝走的年輕老師,家中幼子才兩歲啊!剛剛會叫“爸爸”啊!……


    有這個消息比著,柳家的兒媳婦尤琪琪開車出了車禍而死,和吳家吳飛被疾馳的汽車撞死,這兩個消息,就不那麽引人注目了。


    柳家和吳家,趕在一天發喪,白花花的紙錢,撒得半個城都白了。


    柳亦揚躺在小小的嬰兒車裏,為母親送靈。


    他還什麽都不懂,隻歪著頭看著別人哭。


    他的奶奶陸曉輝代替他抱著他娘親尤琪琪的照片,站在送葬隊伍的前麵。


    黑白照片上的尤琪琪,還在微微笑著,年輕的女孩子,哪有不笑的照片啊?


    可是,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青春年華的十九歲!


    頭發雪白的柳成林,親自為尤琪琪抬棺!


    周懷錦看著滿頭白發的柳成林,仰天長歎,也加入了抬棺的隊伍,還有謝一民、侯勇軍、大魁、潘又安、魏安、王家兄弟……


    葬禮結束後,小城的人們便再也沒見過尤有餘和薑芹兩口子出現在人前。


    隻聽人說,琪琪入土的那天晚上,尤有餘和薑芹就開車走了,去哪兒不曉得。


    柳成林去尤家,在門口的花盆底下摸到鑰匙,開門進去。


    尤家什麽東西都沒動,就仿佛主人剛剛出去,很快就迴來。


    兄弟啊!哥哥對不起你啊!你把你最疼愛的珍寶嫁到我們家,可是,可是哥哥沒護住啊!對不起!對不起……


    柳成林在尤家坐了很久,久到他再站起來,腿已失去知覺,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


    柳成林索性躺在地板上,眼淚慢慢順眼角流出。


    柳成林知道尤家兩口子為什麽一走了之,就是他,也快撐不住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痛入骨髓,還無法為自己孩子報仇雪恨,更是痛上加慟,慟不欲生!


    他心愛的孩子們啊!二十年啊!就這兩個!一個比一個優秀,可一個卻殺死了另一個!


    這個心啊!簡直比用刀捅碎了都痛啊!


    能怨誰呢?養子不教父之過!


    最該責怪的就是他柳成林自己啊!


    他該在察覺到柳明明格外專橫霸道、心狠手辣的時候,就該跟兒子好好談談的!


    這些年,他這個當爹的,一直對柳明明諸多挑剔,也許,也是讓這孩子暴躁易怒的原因之一吧?


    ……


    前所未有的疲憊感襲來,柳成林就躺在尤家的地板上睡著了。


    再睜開眼睛的柳成林,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慢慢地爬起身來。


    他累,累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他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孩子!他柳成林還待在這城裏幹什麽呢?還有什麽意思?……


    柳成林出門,坐進車子裏,緩緩發動了車子,出城,上國道,向京城方向而去。


    他柳成林,跟這座城的緣份盡了!


    這裏,太讓他傷心,他實在待不下去了!


    柳成林不知開車開了多久,久到他覺得渾身僵硬,不得不靠邊停車休息一會兒。


    柳成林正閉目養神,微微打著盹的時候,車後座上傳來了嬰兒輕微的哼唧聲,然後,是女人輕輕的“哦哦哦”的拍哄聲。


    柳成林猛地睜開眼睛迴頭,就見陸曉輝正低頭手忙腳亂地哄著她懷裏小小的柳亦揚!


    陸曉輝應該是出來的匆忙,正帶著哭腔向大孫子柳亦揚輕聲道歉:


    “寶啊,對不起啊!奶奶忘了給你拿奶瓶了!你忍忍,一會兒天就亮了,天一亮你爺爺就能找到賣東西的地方給你買奶粉吃,啊!聽話啊,乖寶寶……”


    柳成林的目光慢慢柔和。


    還得是結發夫妻啊!笨是笨了點,可是,也不離不棄不是?


    他外麵的那個女人是“聰明”!一打電話就是看上了什麽衣服包包沒舍得買,變著法兒地衝他要錢!


    那天他想孤身離開,想放王家兄弟自由,去吉祥地產取錢時,剛好又接到了那女人嗲聲嗲氣的電話。


    若是平時,柳成林還挺享受那女人嬌滴滴地粘人撒嬌,想方設法使心眼子向他要東要西的。


    可那天他沒心情,鬼使神差般跟那女人說,他資金周轉出了問題,能不能先借他十萬塊錢應急?


    那女人果然如他料到的一般,馬上找各種理由說沒錢,錢都用掉了花掉了之類的……


    柳成林在電話這邊冷笑著,他前前後後起碼給那女人拿去兩百多萬,他甚至都想讓那女人給他生個孩子,結果,他開口借錢,人家立馬就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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