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記得盧鄭?」田嵐州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半信半疑又問了句。


    五年前,田秀才在鎮上撿到了餓暈的盧鄭,那時候盧鄭十四歲,父親未過世的時候在鎮上書院念過幾年書,後來盧父身死,盧母帶著他從盧家搬了出來,母子兩個靠著兩畝薄田倒是還能過活。可盧鄭是去過學堂的人,一心一意想通過科舉改變自身的命運,家裏沒銀錢交束修他就賣了田地去鎮上念書。


    然而賣了田地之後家裏沒了生活來源,銀錢也有用完的一天。盧鄭的運氣倒是不錯,揭不開鍋交不起下一年束修時遇上了好心的田秀才,將他帶到了杏花村並將多年積累的學識傾囊相授,使得他在十五歲那年考中了童生。本來田秀才的意思是讓他沉澱幾年再去考縣試,盧鄭卻是沒聽勸告接連兩屆縣試都背著行囊參加了,可惜銀錢又花了一大截卻是連著兩次都名落孫山。


    去年秋天縣試後,盧鄭迴來還跑來杏花村責問田秀才是不是沒有盡心盡力教他,氣得田秀才過年都唉聲歎氣。


    田櫻娘年方十四,正是青春慕艾的年紀,盧鄭縱然有些急功近利,但人生得斯文儒雅,身上又帶著十裏八村少年人所沒有的清高味道,對少女的吸引力可見一斑。在田櫻娘「失去記憶」之前,她是偷偷戀慕著盧鄭的,雖然沒有明說,但整日一個家裏相處的田嵐州怎會不知。


    可田嵐州怎麽都沒想到田櫻娘摔傷後失憶竟然連盧鄭也都沒了印象。


    「我為什麽要記得盧鄭?我不是都給你說了我什麽都忘記了嗎?弟弟,好弟弟,你別讓我迴想以前的事情好不好,一想我就頭疼!」


    麵對田櫻娘醒來後動不動的撒嬌,田嵐州才覺得頭疼。不過,他也不準備將盧鄭的事情說給她聽,隻是簡單地將盧鄭的情況介紹了下。順道也說明了盧鄭在這村裏還有一大堆親戚,而自家卻是五年前落戶單門獨戶村中無親無靠。


    「也就是說,盧鄭是這十裏八鄉唯一適合的學堂先生。所以咱們必須將房子給讓出去?」田櫻娘沒想到杏花村的情況竟然差到了這種地步,哪裏像京城,隨隨便便扔一根扁擔都能砸著兩三個舉人,說不定還有個進士呢。


    「對。」這些天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少年應接不暇,以往毫無主見怯弱膽小的田櫻娘能夠主動幫他分擔壓力,他也樂得交出擔子,他倒是要看看田櫻娘能說出什麽話來。


    田櫻娘說,「如果,我們自己能夠教學呢?比如我……的弟弟——你!」本來田櫻娘想自薦的,可是之前她就看到雙手厚厚的繭子,屋裏除了針線簍裏一個鞋墊花樣子沒見著一頁書冊,怕是做慣了農活兒沒翻過書的。雖然胸中藏著滿腹經綸不下狀元的學識,她也不敢顯露分毫。


    可田嵐州卻被她的膽大妄為給嚇得瞪大了雙眼,「我……我連童生都不是,村裏不會同意的。」


    「也是哈。」田櫻娘其實說完就知道此計行不通,田嵐州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如無意外,盧鄭母子倆到杏花村已是既定的事實,現在姐弟倆要想的是怎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你不是說爹的身後金,我們去縣衙領。」田嵐州眼睛一亮,提出了個想法。


    「這個好,」田櫻娘記得前年禮部才頒布了一條關於秀才、舉人的法令,秀才的重病補貼和身後金好像都是五十兩銀子來著。記得那時候她的太傅爹爹這個提議被崇德帝準了後迴府特別高興,為數不多的身後金放在富貴人家不算什麽,但天下寒門學子無數,若有身後金的鼓勵,天下興許能夠多出不少讀書人來,這是田家三代太傅多年來共同的心願。


    田櫻娘雖然還不清楚五十兩銀子在杏花村能買多少東西,但聽羅大牛翻來覆去就為幾兩銀子囉嗦的樣子也知道應該不少了,念及此,她精神頓時就來了,抓著田嵐州的手:「那還愣著幹什麽,走哇!」


    「走什麽走?」田嵐州看田櫻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杏花村離百花鎮足足五十裏,百花鎮到慶山縣還有百來裏。快馬都得跑半天,連牛都沒一匹的杏花村要想去縣城就是不歇一口氣也起碼得要兩天兩夜。」


    「嗬嗬,我……我這不是失憶了嗎?」田櫻娘在弟弟幽黑的眸子注視下一陣心虛。以姐弟倆現在的情況估計還沒到百花鎮呢就得昏倒在路邊,到時候姐弟倆不用誰來趕,直接主動讓出了屋。


    「那怎麽辦?難道真要主動把屋子讓出去?」田嵐州畢竟隻是半大少年,一直強撐的堅強在有人分擔壓力時候有些支撐不住了,眼圈兒有些泛紅。


    見狀,田櫻娘胸中作為姐姐責任感油然而生,蹙眉想了半晌,有了點頭緒,「弟弟,這房子呢要全保住估計得等你中秀才才行,咱們先保住一半你看怎樣?」


    「保住一半?!」田嵐州眼睛一亮,「可以嗎?」


    村裏修這三間屋子的時候也算是下足了力氣,堂屋東西兩間屋子都是一樣的格局,分為內外兩間小屋。田櫻娘住東屋靠裏更小的一點那間,外間稍微大些的是原本田秀才夫妻的寢室。田嵐州住在西屋的小間,外間則是父子倆的書房,放著書架和桌案。


    「趁現在,我們把東西都搬到一個屋子,給盧童生空出另外一間來。」田櫻娘的意思是將書房和田嵐州屋裏的東西都搬到田秀才夫妻的寢室裏去,姐弟倆先占著東邊屋子。本來田嵐州還擼起袖子打算自己幹的,田櫻娘連忙將他給攔了下來,「你笨啊,搬些筆墨衣裳我倆還行,書房裏的書架和桌子怎麽辦?」


    「那……我去找楊三叔幫忙。」田嵐州發現田櫻娘醒來後不但有主見了許多,主意也是多了不少。不過他也發現他滿腹的疑惑在她身上怕是得不到半點答案,反而能把人嚇得縮迴去。罷罷罷,她隻要活著便好,總比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再無親人的好!念及此,田嵐州斂去了所有情緒,一副純良幹淨的麵孔。


    田櫻娘可不知道自己這便宜弟弟如此早熟聰慧,聽話的田嵐州大大激起了她的姐弟愛,在田嵐州邁出房門下了院壩時又將人給拖住了,這個角度她高出了半個頭,倒是終於有了一種為人姐姐的自豪感和責任感。湊到弟弟耳邊低聲叮囑了幾句,然後才輕輕推了人一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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