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父親什麽時候再迴來啊?”


    “他不迴來了,不是正好嗎?”


    “為什麽呀,母親不希望父親迴來嗎?”


    “……切,誰稀罕啊!”


    “母親……”


    司鈺很是疑惑不解地望著司若,卻見司若麵上很是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自己從未察覺的愉悅和輕鬆釋然。


    “母親……”


    就在這時,天上的陰雲消退,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大地,將兩貓籠罩在光暈裏。


    “母親,太陽出來了!天上的混沌消失了!”


    “是啊,陰雲天過去了。”


    “父親他們成功了嗎?!那父親是不是很快就會迴來了?!”


    “你父親不會再迴來了。”


    “啊!”


    “你父親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現在呢,你母親我就為他做一件事。”


    說完,司若捋了捋衣服的褶皺,站起身來,朝院門走去,不忘囑咐道:


    “司鈺乖,去屋裏看會兒書,母親很快就迴來。”


    司鈺不懂,有很多不懂的,可是誰也不告訴自己。


    “好的。”


    司若匆匆出了門,司鈺也乖乖迴到書房裏讀書。


    走進屋子,卻見書案上擺著一張信紙,很好看的字跡,好像是父親的字跡。


    司鈺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拿了起來。


    司若親啟:


    此行一去,我不會再迴來,坦然赴死是我應有的結局。


    胸無城府,高情遠致,是為無情。


    很可惜,我並沒能活成父母期望的樣子,或許他們都不曾想過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會成為宗主吧。


    十一年前之事,責任在我,是我動了惻隱之心,或許那時的自己已經瘋了吧。


    最初我答應你的父親保你一生無臾,平安順遂,想來,隻能做到這十數載了。


    司鈺是個好孩子,當年的事,孩子無辜,我也從未遷怒於你們母子。


    你那麽做也不過為了讓司家血脈可以延續,既然都有私心,就此分道揚鑣也是極好的。


    夫妻一場戲,將你困在這庭院十數載,從今往後,天涯路遠,在那和平安定的貓土上,瀟灑肆意的過活吧。


    而我,自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如今活著,不過為了曾經的誓言。


    我想未來,會有貓做到,讓清光永照世間之不平事,可惜那盛世我看不到了,希望你們能夠親身去看看吧。


    其實挺可笑的對吧,我與他的感情無始而終,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我那弟弟,脾氣有些倔強,有些事,望你代我同他講講,讓他別為了我的離去而傷心難過。


    就說,他的哥哥完成了判官使命,就該去做那隻名叫無情的貓該做的事了。


    一去不迴,勿念。


    無情。


    “父親……”


    “你是這世間頂好的判官……”


    ————


    ——


    “外界傳言,你與你的妻子伉儷情深啊,你還有親人,無情啊無情,你心有牽掛,我放你離去,又何必迴來自尋死路?”


    “我心中有我必須要完成的使命!”


    “使命?!何來使命?”


    黯好似聽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眼中滿是譏諷和不屑。


    “我承諾過,要讓貓民們永遠活在清暉之下!”


    “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但未來一定有貓做得到!而現在,我在為他們鋪路!”


    身後的宗主幾乎都失去了一戰之力,身受重傷,僅剩納蘭被死死禁錮在地麵上。


    無情紅色的袍子上被殷紅的血浸染,韻力也已經耗盡,手中握著已經布滿裂痕的黑金令牌,擋在星羅班身前,為星羅班爭取時間。


    “何必呢,你的妻兒還等著你吧,放棄抵抗,或許我還能留你一命。”


    “黯,亦或是小黑,你不了解我,世人都不了解我,我永遠忠於我心中的法則!永遠忠於我的誓言!”


    “我說過要打破這牢籠,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做到!”


    黯徹底被激怒,眼底猩紅,動了殺意。


    “你又懂得什麽,你在這世間仍有牽掛,你有妻子,有孩子,有弟弟,有三個誓死效忠的追隨者,這世間仍然有許多貓在等你……”


    “可我呢?!我又算得了什麽,我什麽都沒有!沒有貓牽掛我,所有貓都想我死!我又做錯了什麽……隻有強者才能得到一切,可是我成為了強者,身邊卻再無與我並肩而行的貓了!”


    “……”


    無情低低笑了起來,淒涼的笑聲中夾雜著誰都沒有發覺的癲狂。


    “你錯了……”


    “我早就……毫無牽掛了……”


    無情說完,身影瞬間來到黯身前,一把握住黯的手,周身韻力開始暴動。


    “你要幹什麽?!”


    “轟!”


    “哥哥!!!”


    “無情他……”


    “大人!”


    “無情宗主!”


    “宗主大人……”


    黯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慢慢從廢墟中站了起來。


    “咳咳咳……自爆……愚蠢!”


    看向自己身後的巨坑,黯眼中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那無情死前最後一句話,是何意?


    ‘黯,你是這世間最可笑的貓,因為你已經迷失了自己的初衷!’


    ‘你我都一樣,都已沒了牽絆,三十年前我就已失去了摯愛,所以今日,我也該去尋他了……’


    “三十年前……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無情心中自始至終都是陸吾……


    藏的可真深呐!


    無情早就死了……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活著的隻是一位無情的判官而已……


    ————


    ——


    “宗主寢室在何處啊?”


    “給個地圖也好辦事兒啊!”


    司若四處張望,一間一間摸索,終於在推開一間房門後看到了書櫃上擺放的兩把刀。


    “是了,就是這兒了!”


    司若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來到那兩柄被精心嗬護的刀前,拔出來看了看。


    見刀上一柄虎頭刀刻著“斷罪”,一柄獅頭刀刻著“斬邪”。


    而那斷罪的刀身上有一道明顯折裂的痕跡。


    “若是請手宗好的工匠修複,恢複如初也是很簡單的事情,想來是無情不願吧。”


    “唉!感覺這兩位可比我慘多了,也不知無情如何撐了三十年。”


    司若找到了暗格,按動開關,書櫃開始移動,撲麵而來的寒氣讓司若直打哆嗦。


    “好冷!萬年寒冰嗎?”


    司若有些後悔沒穿一件厚點的衣服,使勁搓了搓胳膊,朝著地下走去。


    台階的盡頭,司若瞧見了兩間密室,一間的石門被寒冰覆蓋,另一間則比較正常些。


    “要不先看看這個吧。”


    司若自言自語著朝沒有寒冰的石門走去,按動開關,石門緩緩打開。


    屋內並沒有司若所想的那般髒亂,相反,屋內很是潔淨,上麵有一張床,還有一個櫃子。


    打開櫃子,裏麵掛著許多黑色的衣衫,司若一眼便看出,這些或許都是陸吾的東西。


    牆上掛著一個酒葫蘆,床下擺著數壇酒水。


    屋內隻有這麽幾樣東西,卻被主人視作珍寶。


    或許隻有陸吾殘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東西,才能讓無情覺得,陸吾還在自己身邊,還沒有遠去吧……


    司若退出了房間,來到了另一間密室門前,突然想到什麽,又跑迴先前的屋子,找了一件暖和的大披風裹上,按動機關,石門緩緩打開。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這溫度……比眼宗也……也不遑多讓了!”


    當看到躺在冰床上,那隻穿著黑袍的貓時,司若也忍不住感慨一聲。


    “陸吾啊,三十年不見你了,我都老了,你真是一點沒變。”


    “那時見你,你還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宗主,現在……”


    “無情不迴來了,我來替他做件事,做完了,你們一同離去吧。”


    司若離開了密室,迴到了無情寢室裏,點燃了一旁的燭台,握著燭台,輕輕點著了書架上的書本。


    紙張迅速燃燒起來,火勢蔓延,整座寢宮瞬間被籠罩在大火之中,房梁倒塌,磚瓦傾頹而下,沒入火海之中。


    地下的密室裏,火焰融化著堅冰,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很快淹沒了整個房間,那具屍骸也永遠被掩於地下……


    火勢漸歇,一切化為灰燼,隨無情一同逝去。


    從此,世間再無與無情有關的東西了。


    “無情,我做完了,你們兩個下輩子,可要好好的……”


    “記得大膽一些,不要再讓愛意無始而終了……”


    ————


    ——


    “母親!”


    “鈺兒,母親迴來了。”


    “父親的書信我看到了,母親,我們今後要去哪裏?”


    “嗯……讓我想想……”


    “要不我們去周遊貓土吧!”


    “真的嗎?!”


    “當然!走,母親這就帶你出發!”


    “……”


    “別愣著呀,你父親話都說那麽明白了,走啦走啦!”


    “可是我舍不得父親!”


    司鈺大哭起來,司若動作頓住了。


    畢竟是小貓,怎麽可能和司若一樣看得通透,被自己的母親安慰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淚意。


    “走吧,該有新的生活了!”


    “嗯!”


    “哎呀,忘了件大事!”


    “什麽事啊?”


    “忘了無情還囑咐我安慰安慰他弟弟來著,哎呀,瞧我這記性!”


    “母親,您這丟三落四的毛病得改呀,不然什麽時候把兒子忘了都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


    ————


    ——


    “你說什麽?!哥哥的書房走水了?!”


    “是……”


    “什麽也不剩下了……”


    鐵麵失了全身力氣,跌坐到地上。


    “本少爺一定要抓住那放火的貓!”


    燭龍緊緊握著拳頭,眼中強忍著淚水。


    “要是被老娘發現是誰,我一定要把他千刀萬剮!”


    這時,兩隻貓走了進來,鐵麵抬頭看去,見是司若和司鈺,又垂下頭,悶悶地喊了一聲。


    “嫂子。”


    “誰是你嫂子!”


    司若掐著腰沒好氣的說道。


    鐵麵明顯一愣,抬頭望向司若。


    平時那個溫婉大方的嫂子怎麽……怎麽性情變得如此……


    “看我幹嘛,你哥給我兩封信,呐,一封你的,一封我的。”


    燭龍和句芒跑上前來,眼中含淚,激動地扯住司若的衣袖,問道:


    “大人可給屬下們……留了什麽?”


    “就在那封信裏。”


    刑天也湊了上來,三貓看著鐵麵顫著手打開了信紙。


    弟弟,親啟:


    我知你一直對為兄有所不滿,而我要做的事,也都做完了。


    你心中不必愧疚,不必因為當年與我爭執而感到愧對於我。


    畢竟我所做的事,我選擇的本就該是獨行的路,與你們背道而馳也不為過。


    不過我很慶幸,我的身邊還有三個追隨者。


    燭龍和句芒,你們兩個平時少拌嘴,聽著頭疼;刑天多讀讀書吧,學得機靈點兒,別整日被他們叫傻大個兒。


    判宗不可一日無主,替我把把關,尋一個好苗子。


    你們不必為我傷懷,應當為我高興,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我對陸吾的承諾,我相信未來的貓土,會被清暉籠罩。


    我讓司若將我的書房損毀,你勿要怪她,也勿要怪我,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忘懷了,就好了。


    弟弟,哥哥要去陪他,你高興,別哭,笑笑挺好的。


    無情。


    信紙上滴落幾滴淚水,墨很快就浸染開來,模糊了字跡。


    司若又拿出了自己的那一份遞給了鐵麵,當幾貓看完後,心情很是複雜。


    鐵麵毫無顧及地大哭起來,又很快擦幹眼淚,綻開笑容。


    “哥,我答應你!”


    ————


    ——


    “無情……”


    “無情!”


    “無情?”


    無情恍惚間看到眼前一個身影朝自己走來,眼前越來越清明,終於看清了。


    “無情,無情你怎麽了?要一起喝酒嗎?”


    “……”


    “算了,你肯定不喝!我偷偷喝酒的地方被你發現了,不許去戒律堂告我啊!”


    “……我……喝!”


    陸吾好像聽到了什麽驚天的大事,瞬間瞪大了雙眼。


    “你剛剛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喝!我陪你喝!”


    無情用哽咽的聲音幾乎是對著陸吾吼出來的,眼淚止也止不住,順著臉頰滑落。


    “哭什麽呀!我可沒逼你一定要陪我喝的,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一樣。”


    無情肆無顧忌地大哭起來,似乎是要將三十年的眼淚都哭出來,緊緊抱著陸吾不鬆手。


    “鬆開啊!太緊了!”


    “陸吾,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我心悅你!你別走!”


    “……”


    “當啷——”


    陸吾手中的酒壇子掉落地地上,摔得粉碎。


    “你離我太遠了!我……我追不上你了!”


    “無情……”


    陸吾輕拍這無情的後背,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安慰他,


    “沒有的,這不是迴來接你了嗎?外麵沒啥好的,不如陪你待在這破籠子裏呢!”


    “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


    “走吧無情,我們一起走!”


    “好……”


    無情緩緩閉上了眼睛,懷中的溫度漸漸冷了,才驚覺不過是大夢一場。


    原來,你根本沒有迴來……


    你沒有迴來接我……


    是了,我對你的愛意無始而終,你又怎會知道……


    …………


    ……


    南柯一夢,浮生已了,歎無情,花開花落終有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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