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樹在送出那一掌之後,已是完全透支,他神情萎頓,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但不知是什麽讓他執拗的非要轉過頭看看身後之人,究竟是誰。


    他終於還是做到了,雖然身子動不了,甚至話都說不出一句,頭也隻掙紮著偏了一半不到,靠著眼角的餘光,依稀辨出了身後人的臉後,便暈厥在了那人懷裏。他的嘴角,掛著一抹弧度。


    “是你?”呂浩然一邊抹著嘴角的血跡,一邊說道:“你叫零落是吧?很好,很好。”


    小二看了呂浩然一眼,沒有迴他的話,隻是將李大樹的一隻手臂搭到了自己肩膀,扶起他,將他攙到了一邊休息。


    待他做完了這些,說道:“零師弟,你當真是深藏不露,叫這麽多人都看走了眼。你此刻進場,可是也相中了龍吟劍?”


    小二看了他一眼,依舊迴了句:“沒興趣。”隨後反問了呂浩然一句:“你想讓他跪與你?”


    呂浩然滯了滯,憋出了一絲笑,迴道:“零師弟的話,愚兄聽不懂。我隻是與李兄切磋切磋,也可看做是敘敘舊。”


    之前一幕小二看的真切,李大樹本不欲和他交手,說了推辭的話,呂浩然卻是言語間不肯放他離去。在出招時,又故意使了“追星趕月”這一招,小二雖不認得這是什麽招數,但見呂浩然自空中而下,集內力於一點,分明是想挾萬鈞之力逼迫李大樹雙膝跪地。稍一想原委,小二便想通,呂浩然這恐怕是在報同門元宗才所受一劍以及自己的一跪之仇。


    呂浩然的聲音還在響起:“零師弟,你既已下場,不若陪愚兄過上幾招,愚兄對師弟可是好奇的很。”


    “好。”小二這次卻是幹脆的迴了一個“好”字,隨手拿起李大樹的佩劍,幾步邁入了場中。


    實在沒想到,一場宗內的助興比試,場麵竟然一波三折。先是玄劍脈的元宗才嶄露頭角,而後是藏劍脈的李大樹技驚四座的一劍,玄劍脈呂浩然的人劍合一,這會藏劍脈又出來個神秘莫測的入門弟子,要與呂浩然比試。場間人都快反應不過來,這個零落不就是之前對元宗才的挑釁避而不戰的那個嗎,眾人隻當他是怯場懦弱之輩,不想他竟當了呂浩然一句“深藏不露”,而且還助李大樹擊退了呂浩然無匹的一劍,雖說是兩人合力而為,但這名弟子的本身功力無疑也是不容小覷的。一時場邊人驚歎聲此起彼伏,不少人都合不籠嘴,滿是愕然之色。這場比試,雖然仍沒有什麽人看好這個叫零落的年青人,但對他有興趣的人不在少數,且看他有何表現。


    台階上的幾個長輩雖不像台下弟子那般震驚,但也是異色連連,互相頻頻打起了眼色,多是在懊惱當時沒能把這個弟子搶入自己門下,尤其是呂玄嶺,他親手將小二引入了宗內,卻沒能搶入玄劍脈,原本他收下了元宗才這樣的人傑,心中不平之意漸漸的淡了不少,料想元宗才和小二也差不離了,今日再見小二顯露山水,才知元宗才恐怕是比不得後者的,他暗自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台階上最平靜的,反而是身為小二師傅的宋遠山。


    “零師弟,與人切磋較量,出盡全力才是對對手的尊重。愚兄雖癡長你十幾歲,但也不會有留手,一會若你自覺不敵,還是出口認輸,愚兄自會收手。”


    呂浩然見小二走了過來,與他隔了兩、三丈遠,遙遙對視,不帶什麽表情的說道。


    “你也是。”小二平靜迴答。


    這三個字,說的輕描淡寫,聽到眾人耳中,卻略顯狂妄。


    “好極,那我們這就開始吧,請。”


    呂浩然隨即不再看向小二,而是專注的看了下手中劍,他仿佛感受到了這柄相隨自己多年的青鋒劍,散發出來對這場戰鬥的渴望,自從他登頂太虛劍派這一代的弟子之首,太久沒有遇到過一個值得傾力出手的對手。他本想什麽時候尋個機會,找幾位師叔輩的切磋一下,而實力相對最弱的藏劍脈宋遠山自是首當其衝。沒想到,今天意外的在弟子輩中還能發現這樣的強手。或許沒幾個人能看的出,李大樹推開自己的那一掌,其實可以說完全是眼前這個對手的一人之功,李大樹的斤兩,在近幾次的宗門試劍大會上,他早已摸的清楚,對元宗才使出的那一劍,基本就是他的修為極限了,這點他心知肚明。


    呂浩然從自己的意念裏迴過神來,再看向小二的眼神,變得十分銳利,就像是一隻伺機擒獲自己獵物的雄鷹一般。他手裏劍挽了個劍花,左手從劍刃處虛撫了一遍,隨即隔著老遠對著半空就斬出了一劍,他手中青峰不過三尺,但隨著他的一斬,無形中卻如身在咫尺般將這一式的威力傳遞了過去。


    那邊的小二,應著呂浩然的這一劍,抬手便對著身前橫掃了一劍,他看起來明明也隻是對著身前虛空出手,眾人卻看到兩人中間的空中,火花四射,還伴隨著兵器交接的錚錚聲。


    劍氣,這是劍氣!隻這麽隨手的一劍,便可以看出兩人的劍道境界。呂浩然自不必多說,藏劍脈的這位弟子,年紀輕輕,他竟然也能使得出劍氣,真是不可思議。


    呂浩然並沒有因為對方的這一劍麵露什麽訝色,他接著再連續的向前揮出了兩劍,但心細眼尖的人會發現,他這兩劍並不是如剛剛那樣一揮到底,而是在劍勢到了落點之時,用腕力在劍尖部位分別的左右各抖了一下。小二依舊是隨著他的出手而出手,向前橫掃一劍,擋了正麵的兩道劍氣,然後快速的抽開劍身朝兩邊身側各出一劍,劍氣相交,他身前和兩邊再次碰出了火花。


    “不要再用這些小把戲試探了,出招吧。”小二擋完兩招,將劍又倒負於身後,對著呂浩然淡淡說道。


    呂浩然的第一劍,確實是有心試探,而且也算是個麻痹的小手段。一來以劍氣試探對方的實力,二來卻是為第二招鋪墊。第二招,是玄劍脈“選月劍訣”中的“鏡花水月”,講究一個虛虛實實,可真可假,可全真可全假,叫人難辨真偽。比如呂浩然這一手,就是全真,正麵和側麵的攻擊都是實實在在的,但兩側的兩道劍氣則是為正麵的劍氣所掩飾,不熟悉他劍路的,或是留心的話,非常容易吃虧。說不好聽點,這就是個陰暗偷襲的路子,運氣稍好就能以小搏大,克敵製勝。


    要說呂浩然第二招也是試探,就有點過了,呂浩然隻當小二是在反諷與他,鼻間冷哼了一聲,說道:“師弟快人快語,愚兄也不再多做無益之事,師弟,看好了。”剛說罷,呂浩然將劍身抖了一抖、兩抖、三抖,直至將一柄青峰寶劍抖得如靈蛇一般,叫人看不清軌跡,他口中大喝一聲“著”,便好似將一個巨大的東西遞送了出去。小二見此狀,終於也有了些警惕之色,他劍指地下,由下至上,左右開弓的打了一勢極為密集的的招路,一邊舞劍一邊周身旋轉,直至剛好一個滿圓的轉身後,定身而立。他才剛收劍,眾人隻見玄劍脈的這位弟子,全身周圍都被電光火石所包圍,就像站在一個大火球中間,與此同時,在他周遭金戈交疊之聲不絕於耳,比之年關時放的炮仗還要激烈。


    若是個外行,這番場麵絕對是熱鬧無比,大飽眼福。換做內行,才能看出這兩人是打了個標準的攻招與拆招。呂浩然所用的,依然是選月劍訣中的一招,喚作“月滿繁天”,這一式乃是極速的發出無限的劍氣,從對手的上下左右各個方位攻襲,叫人避無可避,防不勝防。而藏劍脈的那位弟子,使的招卻沒有多少人能辨認出,隻是見他的劍氣將自己的周圍都舞的是滴水不漏,竟是讓呂浩然的浩瀚劍氣一絲也近不了身,他看似身處刀光劍影之中,實則是有驚無險,毫發無傷的,這一招對的端的是精妙無比。


    倒是觀戰的宋遠山眼前一亮,他稍一沉思,就迴想起這正是“青墟劍法”裏的一招,名字好像叫“橫掃千軍”,劍招如其名,是一招實實在在的群戰招數,平常與人爭鬥顯得有些雞肋,因為論攻,這招需得深厚內力支撐,才能讓全方位的出劍都打出威力,論守,同樣要耗費不少內力,用這麽繁雜的一招來防住對方一般的攻擊,實在是大材小用。但是針對呂浩然的這招無法閃避的“月滿繁天”,全無死角的“橫掃千軍”卻是再合適不過的一招對策。


    呂浩然的這招無往不利的“月滿繁天”被對方輕鬆就化解了,臉上也是動容。是了,以往這招在對付功力比自己低一線的對手時,對方避又避不過,扛又扛不住,自然落敗。沒想到這個零師弟,不僅內力看起來並不比自己低,還有這般針對他的招路。說到內力,呂浩然滿是不平,這小子年紀輕輕,哪來這般深厚的內力?自己辛苦磨練二十多年,才有今日這般功底,對方才多大?要知道,劍道無非就是劍招、劍意、內力,三者缺一不可,其中內力是根本,一切的武功,若沒有相應的內力作為支撐,都是三腳貓的花架子。當然,劍招和劍意也不可或缺,有內力沒劍招隻能是個呆頭呆腦的莽夫,連人都打不到,隻得被動挨打,就像剛剛元宗才和李大叔的比鬥一樣,元宗才的內力顯然不及李大叔,但是卻勝在劍法與身法精妙,逼得李大叔隻得如無頭蒼蠅一樣有力打不著。劍意則相對難以言明,但也絕對是不可缺少,劍意需要人在一次次的砥礪,或與人搏鬥,或生死一線,或人生感悟中獲取,所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不同的境界有不同的劍意,同樣招數使出來的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語。


    “零師弟好手段,愚兄真是大開了眼界,師弟再來看這一招!”


    “不了,你還是先看看我這招吧。”小二並沒有打算再被動挨打,不等呂浩然話音剛落,便身隨心動,一個大跨步的快速向前奔襲,將手中劍平舉著刺向呂浩然。他這招樸實無華,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但他並不是以一個握劍的姿態,而是擺了個標準的推掌,將劍柄置於掌中,以推送之力將這一劍刺出去的。掌形比握形更易於發力,這好理解,但奇就奇在,他如何不借助握力而使劍身保持平衡不至於跌下,還能如離弦之箭般暴擊而去,實在令人費解。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是半個唿吸之間,小二便竄到了呂浩然身前,對於這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招路,呂浩然卻是不敢掉以輕心,他立即揮動劍意,以手腕為中心,劃了個正圓,形成了個無形的盾牌,再一劍刺向盾牌中心處,隔著盾牌迎上了對方來勢洶洶的一劍,這招是“玄月劍訣”裏的“月盈不缺”一式,是典型的攻守兼備。


    沒有華麗的劍招往來,也沒有任何動作言語,兩人自交手後便處於了靜止的狀態,但看的出兩人同時發力,不斷的往劍身注入著內力,一時相持不下,鬥了個旗鼓相當。卻在這時,呂浩然好像看到對方神色一動,他不明所以,不知對方有什麽後手,暗自戒備,隻見對方腳微不可查的偏了一偏,然後整個身子猛的發力,快速的旋轉起來,這姿態,和他使出的“追星趕月”如出一撤,不同的是他是自空中而下,對方卻是正麵而來。刹那間,呂浩然抖覺劍盾出傳來了巨大的壓力,而壓力自是來自對方這一招的螺旋鑽勁,他本想以靜製動,奈何愈發的抵擋不住。又想以攻對攻,和對方一樣由正麵再使出“追星趕月”,化解對方的鑽力,然而對方卻根本不給他提氣發力的機會,小二另一隻手再運了個手勢,提起內力擊在了持劍的掌背上,一鼓作氣的朝呂浩然壓去,呂浩然再也支撐不住,劍盾應聲而裂,整個人也被推著向後退去,而小二則是蠻不講理的欺身粘去,呂浩然再無退路,勉力腳步發力往地上一墊,整個人朝前做了個空翻,越過小二頭頂,到其身後。小二沒了落力點,隻得伸出右腿阻了自己的前傾,順便下了個一字馬,然後立即縱身而起,以防對方從身後偷襲。不過這卻是他想多了,呂浩然方才被他突然的變招打個措手不及,吃了個暗虧,又強行逆勢改變身形,此刻正在抓緊時間調息,哪裏還顧得上再反擊。


    呂浩然喘息了幾下,不再像剛剛那樣臨場點兵,指點江山,而是緊閉了雙唇,站起了身,將劍甩向空中,他自己則雙掌比劃了幾個怪異的手勢,隨著他的動作氣勢漸起,隔著老遠小二就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壓迫感,這定當是對方的放手一搏了。呂浩然的聚勢沒有持續多久,恰好那柄寶劍自空中落至眼前,他雙掌推出,將寶劍由下墜之勢改為了劍尖向前,朝小二推了過去,而他自己也跟著這柄劍激射而去。在一人一劍飛向對手的半途,呂浩然又雙手呈掌形,上下平伸,留劍柄於兩掌之間,忽得大聲一喝“開”,他雙掌應聲左右撤開,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原本飛行著的劍,突然一分為九,並為一排而去勢不減,再觀呂浩然本人,則更令人目瞪口呆,他竟化身為線,化線為劍,自成了最中間的那一柄。而這九柄劍,自出現後便豁的由三尺短劍變成了丈餘巨劍,一同壓向了小二。兩邊觀戰之人,早被這九劍之威震的站立不住,遠遠避開。身處在當中的小二,被九劍的威勢壓迫的麵部肌肉都如風過湖麵般變了形,他一隻腿向後作了個支撐,身體微微前傾,用雙手握住了手中劍,深吸了口氣,高高舉起,一柄輕身短兵,他卻看起來舉的略有些吃力,隨後朝麵前九劍毅然決然的砍了下去。小小的青鋒劍,在空中猛然虛化成了一柄巨刃,迎上呂浩然身化的九柄巨劍,處於兩側的巨劍一個罩麵劍就被震蕩開來,隻留中間的核心巨劍與小二手下巨刃相峙,一時間,巨刃的落勢,巨劍的去勢,都被對方阻了下來。而原本被震開的其餘八柄巨劍則是心有靈犀般的再次凝聚,與中間巨劍合二為一,巨劍氣勢更盛,直頂的巨刃不得下落半分,更有緩緩逆行而上的趨勢。兩邊都在咬力堅持,忽然聽到這邊的小二“嗬。。。”的長唿一聲,似是集聚了全身的內力隻求畢功於一役,整個身子都躍將起來,破斧成舟的猛的發力劈下,在遇到巨劍卻是承受不住,寸寸斷裂,巨刃再無阻撓,將要迎頭而下,小二卻又勉力提氣,卻硬生生的將巨刃斜劈到了一邊,眾人隻見巨刃落地後,將整個青石地麵劈出了一道巨大的溝壑,揚起飛塵漫天。


    一劍之力,竟至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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