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註定無人知曉。


    大殿裏森森怨氣愈發重了,有膽大不畏死的想要進入魔殿,試圖替代先前那幫邪魔的位置。


    什麽魔尊座下四大魔神、十二魔將,雖說這些自封的名號在那位眼中隻是虛物,但放在魔界中還是聲名顯赫的。


    然而南哀時眼中看不見他們絞盡腦汁的獻媚。


    他忽地覺得無趣極了,重新穿上戲服的凡人站在戲台上跳舞,他的腿浸在血色越濃的池水裏,支著下頜看著,眸光愈發冷冽不耐。


    不知怎的,耳畔忽然就響起那日竹瑤的聲音,問他這些凡人為何會在魔域中唱戲。


    她花盡心思將他們送走,他偏偏要在她死後把他們逮迴來,讓他們永生永世都被困在這裏,被困在這怨氣衝天的戲台上。


    ……


    又想起她了。


    他的舌尖抵了抵齒關,密長的睫遮住眼,也遮住了血色瞳眸的躁意,捏了捏鼻樑,毫無預兆道:「滾。」


    四周再無半分聲響,南哀時抵著額靜坐片刻,忽地伸手扯開胸前衣襟,將掌心按壓在冰涼的胸膛上。


    那顆畸形的心髒在跳動,「咚」、「咚」,與往常無異。


    但有什麽分明變了。


    像是被下了蠱,又像是中了邪。


    那上仙被他的散魂所影響,被迷了眼、失了神,或許他亦如是。


    南哀時緊蹙著眉,下頜緊繃著,魔識沉入靈府裏,攤開記憶、檢視魂靈,一點一點地翻找可能存在的異常之處。


    然而沒有。


    胸膛裏有情緒在翻滾,他坐在溫泉池中,卻好像浸泡在赤血淵下的烈火與岩漿裏。


    身後使魔顯現,黑氣挾裹著一柄赤紅闊劍,對他畢恭畢敬匯報:「這隻器靈行蹤鬼祟,似乎想要逃跑。」


    ……器靈。


    南哀時偏過臉。


    這隻器靈與她交好,時常在一起閑聊。


    這個念頭從他的腦海中一掠而過,下一秒他眸光倏地冷了下來,嗤笑一聲。


    他伸手,使魔遞來闊劍。


    「既然你也不願留下,」


    南哀時垂眸,指腹掃過劍身,輕描淡寫道:「那便下去與她陪葬好了。」


    他意欲折斷這把仙器,誰知無天靈聽了他的話,竟吃了一驚,連掙紮都顧不上了,聲音害怕得顫抖,偏偏還質問道:「陪葬?你把小貓怎麽樣了?」


    ——把她怎麽樣了?


    南哀時想笑,也確實嗤笑出聲了。


    他懶得理睬,隻聽器靈見自己無路可逃,破罐子破摔,指著他的臉罵他:「你這個大魔頭,冷血小氣,殘忍暴力!小貓隻是想迴家看看,你竟然把她、竟然把她——」


    「怎麽,她來自十八層地獄麽?」


    魔尊冷冰冰道,又扯扯唇角:「嗬,是我想岔了,像她那樣的善妖,死後該入輪迴才對。」


    ……該入輪迴。


    這四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來,他自己卻先稍稍一怔。


    手指在怔神之間鬆了力道,流火趁機逃脫他的桎梏,眨眼掠過身後猝不及防的使魔。


    使魔拔腿就追,沒有意識到主人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得陰晴不定。


    出水聲響起,南哀時起身去了酆都。


    這鬼魂聚集之城又有了新主人,他毫無預兆地降臨,將對方嚇得神誌不清,在他追問「該怎麽尋找轉世」的時候結結巴巴說不上話來。


    南哀時沒了耐心,輕嗬一聲,彎起眼眸,將那城主踩在腳底,鞋尖抵著對方的喉口。


    「要、要有媒介。氣息濃鬱的貼身物件,肉身血液,碎魂,都、都可以用來一試——」


    南哀時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貓妖的身體日漸敗壞,他眼見心煩,曾用一把火將一切都燒了個幹淨,站在烈焰前無聲看著。


    連捧灰都未曾留下。


    頭一迴這麽清晰地嚐到後悔的滋味,他舔了舔嘴唇,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她要迴家。


    她的家在哪?


    他離開酆都,繼續穿過寂仙原。人間城鎮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沒了穿戴儺麵的心思,在荒野上獨自行走。


    災民流離失所,瘟疫四處橫行,他看見流浪之人哀哭悲泣,看見枯瘦如柴的孩童逃難中餓死在樹下,眸中未曾掀起半分波瀾。


    直至他看到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


    那男人病懨懨地坐在木製推車上,被女人拉著往前。


    他忽然就停下了腳步。


    好生熟悉的畫麵啊,南哀時垂下眼,心中想。


    他也曾這樣,坐在工匠打造的輪椅上,在城中與荒野裏穿行。那推著他的人披著巨大的鬥篷,又用麵紗遮臉,生怕自己露出了顯眼的貓耳貓尾,惹得別人起疑。


    那是漫長又短暫的路程,她為他尋來食物,尋找住所。趕路時難忍身上髒汙,做賊般跑到溪水中洗澡,生怕別人會看見,也不知是不是在提防著他。


    有人辱罵他,說他是個無能的瘸子。他心生殺意,轉眼察覺到她在悄悄打量他,仿佛生怕他生氣,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向來睚眥必報,卻真的將那人的麵孔忘在了腦後。


    底下傳來哀哭,守城的人攔下那女人,道那男人染了疾,不能入城,意思是讓他在外頭自生自滅。


    南哀時心中扭曲地生起一絲快慰。


    隻是緊接著他又看到那女人拉著車到了一側,竟也不願入城,要陪著丈夫一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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