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遠眺時能夠隱約看到的朦朧影子徹底消失不見了。


    竹瑤怔然盤腿坐在船頭,被刺目月光曬得下意識抬手,遮住眼睛。


    她從思緒中迴過神來,望著遠方觀察須臾,說道:「我們好像被困在這裏了。」


    與仙境有緣人揚帆起航時能夠一帆風順地抵達海的另外一頭,前往那金光閃閃的神殿。


    世間至寶都將散於腳邊,如那沒有園丁看守的果樹,任君採擷。


    而那些與仙境無緣之人……會在寂靜海上盤旋徘徊,抬眼無去處,迴首失來路。


    直至秘境關閉,被強行驅離這片仙地。


    竹瑤迴頭看南哀時,卻與他的目光撞上。


    少年魔尊坐在那裏,歪頭支著下頜,似乎一直在看著她,目光晦澀難辨。


    他像是沒有聽到她之前說的話,忽然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怔了怔。


    「……竹瑤。」


    「竹瑤,」


    南哀時念道,「竹瑤。」


    不似先前念「竹姑娘」時刻意拉長的音調,他語氣輕快,像是那在牙牙學語的孩童,逮住一個新奇詞兒便來迴不停地念。


    竹瑤耳朵動了動。


    她盤腿坐在船頭,於是便比那坐在輪椅上的魔尊矮了一截。她抬起臉看他,他則低垂著眸。


    少年魔尊支著下頜,指尖又探到了自己的脖頸間。


    「竹瑤……」


    他又一次念,張口時舌忽地探在齒間,上下齒輕輕一咬。


    雲朵小船上船頭船尾,距離不遠不近。


    南哀時坐直了。


    他俯身過來,手指鬆鬆搭在腿上。那沾過妖魔屍體腥臭血液的儺麵被他來迴把玩,一會兒紅瞳似血,一會兒黑眸幽深。


    最後他臉上現出兩點血痣,變迴了原本的容貌。


    「我要你的血。」


    南哀時說,語氣輕得像是愛人之間呢喃細語。


    「你給不給?」


    第17章


    ◎「我要與你再立一個血契。」◎


    「……你給不給?」


    琥珀色的瞳仁在金暉中變得幾乎透明,瞳底映出南哀時的臉。


    血色雙痣落在她的眼底。


    他像是西幻傳說中古堡裏的吸血鬼,又像是被血陣召喚來的惡魔,蠱惑召喚者獻上靈魂。


    燦金雙月好生刺眼,竹瑤眼睫細細一顫,遲半拍道:「你要我的血做什麽?」


    南哀時唇角輕輕勾起。


    「用來開啟秘陣罷了,」他溫聲道,「不會疼多久。」


    竹瑤怔怔看著他,腦海中茅塞頓開。


    ……原來這就是南哀時帶她來到這裏的原因。


    「那魔尊身邊為何會有一隻妖怪」,這一路上她不知聽過多少迴。


    聽得多了,她的思維深處大抵也曾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親眼看見過這魔尊在登天橋下的狼狽模樣,看見過他孑然一身倒在幽暗林間,也看見過他如破布玩偶般沉眠於死氣沉沉的屍山裏。


    他曾經在發現自己被她褪去衣衫清理傷口時,陰惻惻地看著她,問她「你在做什麽」。


    他曾經用力擦拭自己被她觸碰過的手腕,說:「再隨意碰我,我會剁了你的手。」


    也曾對她飽含警惕,想方設法地想要殺了她。


    但從妖魔京觀裏逃出來,一路逃離仙人的搜尋後,她分明察覺到他態度的變化。


    於是她覺得,自己在慢慢獲得魔尊的信任。


    可如今想來。


    那些變化又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在逐漸靠近不動山,逐漸靠近那需要以她鮮血開啟的秘陣?


    在金色雙月最刺眼的那一刻,南哀時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的雙腿仍未生長完全,但有黑霧在他身側凝聚,化為了他的腿。


    禁邪鎖深入血肉,他的脖頸又開始淌血,半透明的縛魔鏈纏在半透明的腿上,沉甸甸墜在地麵。


    南哀時說:「該走了。」


    他伸手,冰冷手指攥住她的手腕,拉著她沉入水裏。


    那月光刺目耀眼,像是夏季的烈日,海水卻冷得刺骨。


    波光粼粼的金色海麵失去了平靜,漩渦無端暴起,拉扯著竹瑤墜入深海。她身體濕透了,在海水裏胡亂撲騰。


    後脖頸被人按住,往水裏按壓。她越沉越下,心跳得飛快,腦海中一片空白。


    從登天橋上的樹掉下來時,她尚可以靈機一動,電光石火中想出浮空妖術。


    但溺海和墜空對她而言太過不同,前者帶給她的恐懼比後者要多上無數倍。


    深海像是玻璃稜鏡,折射的光將她圍繞。


    高懸於空的金色雙月沉於她的手邊,觸手可及。


    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


    窒息感再也無法抑製,她憋不住氣。


    海水將她淹沒。


    在某一個瞬間,竹瑤看見了南哀時的臉。


    少年魔尊濕發散開,紅瞳涼薄垂著,神色散漫地看著海底。


    他似乎未曾看過她一眼。


    掙紮中她的手碰到了南哀時按著她後頸的手,於是便像是抓住了浮木。她的手指抓緊他的手臂,指甲攥緊。


    不知是不是被攥得疼了,南哀時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怔了怔。


    猶如玻璃稜鏡折射出的光忽地大盛,沉甸甸壓在頭頂的重量猛地一輕。她從海水中落出來,膝蓋磕在玉白地磚上,開始劇烈地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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