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劍秋才一走出病房,隻見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色巡捕製服,穿大馬靴的男人,他聽到門的響動抬起頭,站起身走到穀劍秋麵前。


    “你好,我叫肖盛,江寧巡捕房的二級股長。您是穀照雪女士的家屬吧,我有些情況想和她了解一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對不起,我大姐的傷很重,暫時不能見外人。”


    “這樣啊。”肖盛想了想:“那你方不方便迴答我幾個問題?”


    “可以。”


    “你姐姐在恢複意識以後,有沒有和你說過火災現場的情況,她……有沒有見過什麽可疑人士?”


    穀劍秋腦後爆出幾根青筋,臉上卻看不出什麽:“我姐姐說聽到有爆炸聲,但沒看到有人。”


    “爆炸聲……”


    肖盛聞言點點頭,又問道:“我聽說是一位天人送你姐姐來醫院,請問你姐姐和那位天人很熟麽?”


    “吉祥老師是我弟弟的教習,他當時來做家訪。”


    “天人教習?你弟弟在天德公學上學麽?”


    “是。”


    肖盛抬起頭,看了一眼病房,又看向穀劍秋:“天人坊的住戶,大多是貧下階級。可是天德公學的學費不菲,穀家大姐這間單人病房,每天少說都要八十幾元……,我聽說她是三級燒傷,手術費也很高,唔,我知道這個問題有些冒昧,但是……”


    “這和火災沒有關係吧?”


    穀劍秋臉上做出驚怒的神色。


    “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


    肖盛的表情很冷硬。


    好半天,穀劍秋才無奈地說:“我大哥以前在鳳塘礦場打礦,收入不低,前陣子他出了事,礦上也給湊了點錢,我在一家花旗單兵店當櫃員,可以向老板預支薪水,經濟上還算寬裕。”


    “花旗單兵店,這麽說你也是新學學生,學曆也不低吧?”


    “江寧師範學堂。”


    “新六校啊,有出息。”


    肖盛不知道在思考什麽,他伸出右手:“謝謝你的配合,如果還有什麽問題,我會再來的。其實我沒什麽惡意,隻是,唔,算了。”


    肖盛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終什麽也沒說,告別了穀劍秋,他離開醫院,一名年紀比他稍大,同樣身穿巡捕製服的男人正坐在醫院大門台階邊上抽著卷煙。


    見到肖盛出來,對方橫了他一眼。


    “你那邊有什麽收獲?”


    肖盛搖搖頭:“沒有,吉祥那邊呢,你問出什麽沒有?”


    “我壓根就沒去見他。”


    肖盛眉頭一皺,剛要說話,被對方打斷:“那個天人的背景很複雜,現在還牽扯進了一樁特大的非法改造案。你知道他背後是誰麽?水師提督常侖。”


    “常侖不是追擊海盜,因公殉職了麽?我聽說上麵還要給開追悼會呢。”


    “所以這件事就更複雜了,一條二品武官的人命說沒就沒了,阿盛,你如今官居幾品啊?”


    消防武官雖然是軍籍,但算不上軍官,根本不入品級。


    “四十多條人命的特大火災,白鹿兵的磷彈火藥,宇宙天人,水師提督殉職……”對方擰著眉頭,有點焦慮地把煙頭扔在地上,拿鞋子碾滅:“我光是想一想這些後脖子就發涼,你還敢往下查?”


    肖盛聞言搖搖頭:“老沈,我覺得你想象力有些豐富了,情況應該沒那麽複雜。我鑒定過現場……”


    對方盯著肖盛的臉,忍不住再次打斷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你放在證物房的白磷彈片取樣,已經叫人拿走了。”


    肖盛頓時露出驚怒的神色:“誰拿走的?誰允許了?”


    “我不知道,也沒人知道,別再追究下去了。聽我的,迴去睡一覺,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我替你值一天班。”


    “我找探長去。”


    對方也急眼了,一把拉住他:“你個兔崽子!當了兩天股長不認識自己是誰了,油鹽不進了?是誰重要麽?是誰你惹得起?我們隻是小人物,很多事我們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這個道理你怎麽就不明白?”


    他力氣很大,胳膊鉗住肖盛死活不鬆開,心電應該比肖盛高不少。


    “我告訴你,本土現在看上去風平浪靜,其實魚龍混雜,複雜得很!別說炎武合,虛無黨這些亡命徒,你以為帝國手下的冤死鬼就少了?你昨天上那份鑒定書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你信不信,現在已經有人在盯著你了!”


    肖盛聞言動作一頓。


    穀劍秋懷抱飯盒,全身籠罩在大理石柱的陰影下,聞言略微抬頭,神色無喜無悲。


    對方把肖盛甩到牆邊,按住他的肩膀,死死盯著他:“總之,這件事到此為止,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你要是還犯軸,我不伺候了!咱們十幾年交情,如果過幾天你死在哪條臭水溝裏,我替你收屍。”


    說完,他轉身就走,肖盛怔怔看著對方的背影,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才追上去:“等等我……”


    大理石後的穀劍秋打了個哈欠,他這幾天都沒睡好覺。聽著兩人的腳步遠去,他又跟了一條街,確認沒有異常後,又折返迴了醫院,過幾天穀照雪要做植皮手術,具體事宜,醫生還要他這個家屬拿主意。


    誰知道才迴醫院,就撞上了五行武館的小雄,男孩見到穀劍秋,頓時打起了招唿:“穀師兄,我正到處找你呢。”


    穀劍秋認出是他:“怎麽了,是樂梅找我麽?”


    “不是,我師姐迴武館了,是南枝師傅要我找你的。”


    穀劍秋略一沉思,點點頭:“你去告訴南枝師傅一聲,我一會兒就過去。”


    “哦。”


    小雄掉過腦袋,一路小跑著迴去了。


    木島美雄的事兒波及到五行門,穀劍秋心裏多少有一些愧疚,但其實他不大想見傅南枝,對方雖然有傷病在身,但世事通達,還有一手連穀劍秋前世也未能掌握的百煉心電,人品武功屬實是江寧第一流的人物,但正因如此,穀劍秋才不想見他……


    等交齊了手術和護工的一幹費用,穀劍秋才敲響了傅南枝的房門。


    “南枝師傅,你找我。”


    傅南枝以五心朝天的姿勢坐在病床上,聞言才緩緩睜開眼睛:“請進。”


    穀劍秋一進門,便看到傅南枝的一隻袖管空空如也,也不禁有些黯然。


    傅南枝注意到穀劍秋的神色,笑道:“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這把年紀,早就絕了駕馭神機,遨遊宇宙的心思,就算肢體殘缺也沒什麽大不了。”


    “我認識一位吉祥天人,醫術高超,人品……也十分可靠,我想以他的能力接上南枝師傅的手絕非難事。我可以代為引薦。”


    傅南枝聞言皺眉道:“我不喜與天人交往,更不會做什麽義殖手術。你的心意我心領了。”


    十九世紀的海棠人,對天人和義殖手術的保守態度是自上而下的,穀劍秋雖然惋惜,但也不好多說什麽。


    “你的事,樂梅差不多都和我說了,樂梅能通過武館街的預備資格試,少不了你的點撥。還有武館街被襲擊的事兒,武術協會後來調查,那個金菊女人叫木島美雄,是香神流叛徒,金菊本土聲名赫赫的殺手,以樂梅的身手,在她手下走不過三招,她說自己殺了對方,神色不似作偽,估計也是你出手。我應該好好地謝謝你。”


    “木島美雄本就是為我而來,是我牽連了五行門,南枝師傅實在言重了。”


    傅南枝目光灼灼:“過去的事,我都不再問了。從今往後,你願不願意入我五行門下?”


    穀劍秋搖搖頭:“對不起,南枝師傅。”


    傅南枝並沒有多意外,隻是垂下眼皮:“那日以後我便知道,你我理念不合。我雖有愛才之心,如果不是為了樂梅,我絕不會拉下老臉再次請你上門。現在看來,是自取其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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