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緒年間,奉天府東邊兵備道安東縣前陽鎮住著一戶馬姓人家。戶主馬萬喜年約四旬,與妻子劉氏侍弄著五畝薄田度日。閑暇時,他再劃著自家的一葉扁舟,到鴨綠江裏捕些小魚小蝦上岸,即能到集市上賺幾吊錢,也可以調劑一下自家夥食。因此,夫婦二人忙忙碌碌,生活倒也怡然自得,充滿田園樂趣。


    話說光緒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夏季的一天下午,馬萬喜頂著烈日,侍弄完田地莊稼後,便登上自家小漁船,準備泛舟江上捕點魚蝦犒勞一下自己。結果兩網下去,竟捕上來二十多斤巴掌大的鯉魚、鯽魚,以及十多條粗大的鱔魚。


    馬萬喜欣喜之餘,將船靠岸後樂嗬嗬提著滿桶漁獲迴家。到了家裏,他將鯉魚、鯽魚放在水中蓄養,準備第二天到集市上販賣。之後,馬萬喜便讓妻子劉氏處理鱔魚,晚飯想吃頓鮮嫩的醬燜黃鱔。


    劉氏聞言,起身燒水將十多條鱔魚燙死後,便蹲在廚房地上清除內髒。而當劉氏清理到一條大個黃鱔時,竟在魚肚中發現了個圓滾滾東西。初時,劉氏以為是鱔魚吞入的小魚小蝦,打開一看,劉氏卻被嚇得魂飛天外,並將鱔魚一把丟在地上。


    王萬喜聽到妻子尖叫之聲,立刻跑到廚房察看動靜。結果劉氏依在牆角,麵色蒼白、聲音顫抖地指著地上黃鱔,對王萬喜驚恐萬狀說道:“它肚子裏,竟有兩截人的手指頭!”王萬喜聞言也是一驚,他近前仔細一看,在黃鱔的魚肚中,竟真有一長一短兩截手指頭!而且,兩截手指雖然浸泡變了形,卻依然能看出它的修長,並留著長長指甲,很像是女人的手指!


    王萬喜見狀後強作鎮定,安慰一番劉氏不要驚慌後,他便草草包起鱔魚與兩截手指,來向鎮裏的保長王清江報告。王清江見了兩截手指,情知非同尋常,便帶著王萬喜連夜來到安東縣衙報官。


    公堂之上,安東縣令盧鵬聽了王清江、王萬喜報案,又仔細察看了兩截斷指:隻見手指纖細、指甲染色,指根部則斷痕齊整、且呈斜麵狀,很像是被人用利刃一刀斬斷的。盧縣令望著兩截女人斷指,猛然想起數日前,長安鎮的後生劉雨曾前來報案,稱母親鄧氏到廣寧寺進香,返迴途中路遇劫匪,家人保護母親脫險後,丫環春香、秋月卻被歹人擄走。


    盧縣令心想,難道兩個丫環已被劫匪沉入江中,這兩截斷指便是她們的不成?想罷,盧縣令一邊命典史征調漁船前往事發水域打撈,一邊帶領衙役、仵作等人,延後徑往前陽鎮而來。


    待眾人趕至前陽鎮時,七八艘漁船早已在江中,打撈上了兩具年輕女性屍體。盧縣令近前一看,但見被害女子穿著丫環服飾,膚色慘白,屍身浮腫,脖頸處皆有致命刀痕。而一位年齡偏大些的被害女子,右手則缺失了無名指和小指,正與魚腹中的兩截斷指相吻合。


    盧縣令見兩名被害女子都是丫環的穿著,便命人喚長安鎮劉雨前來認屍。劉雨趕來後上前稍一辨認,便確定被害女子正是被擄走的春香、秋月。盧縣令命劉雨下去收殮屍體後,便傳喚劉雨母親鄧氏,以及當日隨行仆人一起前來答話。


    過了幾個時辰,鄧氏哭哭啼啼帶著兩個男仆趕了過來。盧縣令但見鄧氏年約五旬,卻身段妖嬈、風韻猶存。她哭訴自己守寡多年,帶著兒子劉雨獨自支門立戶,卻不想家門遭遇了此等禍事。盧縣令雖覺鄧氏其苦不哀,卻也並未在意,隻是追問起當日情形來。


    鄧氏哭訴道:“五天前我帶春香、秋月前往廣寧寺進香,仆人王吉、陳猛趕車相隨。哪知迴家途中,竟突遇七八個蒙麵劫匪要登車搶掠,好在王吉、陳猛趕車一路衝了出來。但兩個丫環坐在車尾,混亂中墜落車下被劫匪擄走。不想如今陰陽兩隔,春香、秋月死得太慘,求老爺嚴懲兇手,以慰她們的在天之靈!”


    盧縣令聽罷鄧氏哭訴,又向兩個男仆訊問劫匪身材容貌。王吉、陳猛跪倒磕頭後,俱稱劫匪狂野兇悍、身材魁梧,但都是蒙麵作案,因此難以看清容貌長相。不過,劫匪都穿著黑色短打服飾,每人一口腰刀,很像是一夥慣匪。


    盧縣令見案件並無確切線索,一時難以偵破,便隻好派出班頭捕快,沿著鴨綠江一線排查、搜尋劫匪線索,慢慢緝拿這夥歹人。而鄧氏與兒子劉雨迴到家中後,一邊派人去給春香、秋月家人報喪,一邊籌辦停靈出殯事宜。兩個丫環下葬後,鄧氏又給她們的父母,每家五十兩紋銀,也算不負主仆的一場情義了。


    正當盧縣令準備先行返迴縣衙,再慢慢緝拿劫匪之時,哪知前陽鎮又發生了一起命案。原來,清晨時分,鎮上的田老漢突然接到姑爺家派人傳來的噩耗消息:剛剛出嫁一年的女兒芙蓉,昨晚突然暴病而亡!


    田老漢夫婦得了女兒病故消息,一路哭天搶地來至姑爺陸武家中。此時,陸家已經搭起靈棚,芙蓉也已被裝入棺中。田老漢撲到棺前大哭一番後,便提出打開棺木,他要與女兒見上最後一麵。


    陸武聞言,頓時麵現慌亂神色,他以芙蓉暴病身死恐是染了瘟疫,以及時辰不宜為由,拒絕了老丈人開棺與女兒訣別的要求。田老漢察覺有異,頓時發瘋般推開眾人,奮力掀開棺材蓋子,但見棺木中的女兒嘴角流血,脖頸處還有兩道深深掐痕!


    田老漢見女兒死狀蹊蹺,又知縣太爺正在前陽辦案,因此扯著姑爺陸武,一路淒厲怒罵便趕到了盧縣令辦案現場。盧縣令正要打道迴府,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時前陽鎮又發生了一起命案,因此便趕往陸家驗看究竟。


    抵達陸家後,盧縣令命仵作打開棺木驗屍。半個時辰後,仵作迴稟稱:死者前胸後背皆有淤傷,脖頸處兩道掐痕明顯,芙蓉確實被人掐頸致死!而在芙蓉左手指甲中,還發現了遺留的肉皮兒,似乎是抓傷兇手留下來的。


    盧縣令聽罷仵作稟報,命人察驗陸武身上可有抓痕。一番察驗,發現陸武手臂果然有幾道抓痕。至此,盧縣令命衙役將陸武掀翻在地,先痛打四十大板,之後命其速速供出殺妻真相,否則“打死勿論”!


    這陸武一見知縣用刑嚴苛,哪裏還敢隱瞞?便如實供述了殺死芙蓉的經過。實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原來,芙蓉自打嫁入陸家後,對丈夫倒是千嬌百媚、百般殷切。卻唯獨對眼盲的七旬婆婆,頗為厭煩。


    平日裏陸武在家還好,芙蓉洗衣做飯、端茶倒水,對婆婆倒也勉為其難,還算盡了些孝道。而陸武一旦出門,芙蓉便對婆婆冷言冷語、指桑罵槐地奚落痛罵。吃飯時,更是將些剩菜剩飯送與婆婆。兒媳人前人後兩副麵孔,婆婆無奈之下便告訴了兒子。


    陸武聽了母親講述,偷偷觀察後也看清了芙蓉麵目。因此對其一番怒罵,而芙蓉偏不肯認錯,還辱罵婆婆挑撥兒子、兒媳關係,二人為此吵得不可開交。這天傍晚,陸武從江邊釣魚迴來,正聽見芙蓉跳著腳痛罵自己母親,他便衝上去打了媳婦兩記耳光。


    結果,整晚上芙蓉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陸武不堪其擾,隻好違心賠禮道歉。哪知芙蓉蹬鼻子上臉,她一見丈夫服軟,便更加趾高氣揚地罵道:“我和那個瞎眼婆不共戴天!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要不就把我掐死算了;要不你就買點耗子藥,將瞎眼婆子毒死,我就和你清清朗朗過日子!”


    陸武本想拿軟話哄哄芙蓉,哪知芙蓉竟越說越不像話。陸武一氣之下,翻身坐起便用手死死掐住芙蓉脖頸,恨恨說道:“你這不肖兒媳,我母親養我一場,如今老了還要受你掀起不成?你不是想死嗎?今天我就成全了你吧!”說著,陸武雙手越掐越緊,直到芙蓉掙紮著抓撓、踢打了一陣,便蹬腿咽了氣。


    陸武激情殺人,事後也是追悔莫及。但眼看妻子身死,為了掩人耳目,他便先拉來棺木將妻子成殮起來,才派人去給芙蓉娘家送信。不想嶽父開棺訣別看漏了真相,陸武也隻好向盧縣令一五一十供述了實情。


    盧縣令審明了案情,心想這起案件,倒比兩個丫環遇害案破得輕巧。因此便麵露得色,命人將陸武押入大牢準備秋後問斬。陸武一聽要判自己死刑,慌亂中便稱“知曉一起命案真兇,希望能將功折罪,饒自己不死!”


    盧縣令聞言,沉思片刻後追問道:“你所知是何命案?如對破案有所幫助,本官自當斟酌而定,饒你不死!”陸武聞言連連叩首,便稱數日前他在江邊草叢中垂釣,因此旁人不易察覺。結果下午來了一輛馬車,先是一個女子下車指指點點,後來便是兩個男仆從車上搬下兩具女屍,係上幾塊大石便投入了江中。


    陸武眼見一女二男殺人越貨,便伏在草叢中不敢聲張,他擔心被人察覺後遭遇滅口。因此直到三人上車遠去,陸武才扔下魚竿逃迴了家中。今日陸武麵臨死刑判決,為了保命便供出了另一起命案真兇。


    盧縣令聞言不由得心頭一動,便準備再次訊問鄧氏與兩個男仆。他命陸武隱身屏風之後,偷眼察看兇手可是鄧氏三人,如果認得真切,自然可以從輕判決罪行。過了兩個時辰,鄧氏帶著王吉、陳猛來至堂前迴話。盧縣令隻與鄧氏等人周旋了數句,便轉身來至屏風後頭,詢問陸武可認得三人?陸武連連點頭,聲稱當日沉屍的正是這一女二男!


    盧縣令聞言,便命衙役撤去屏風,讓陸武當堂指認鄧氏三人。鄧氏與王吉、陳猛萬沒想到,當日沉屍滅跡時竟有人旁觀,也隻好據實供出了殺害兩名丫環的經過。原來,鄧氏自打數年前死了丈夫,四十多歲便守了寡。雖然鄧氏兒子孝順,家中使奴喚婢、衣食無憂,但每到夜晚,她都覺寂寞難耐、孤枕難眠。


    鄧氏也曾動過改嫁念頭,但一來擔心壞了名聲,二來也拋舍不下萬貫家財。因此,她便將目光盯向了王吉、陳猛身上。這兩個仆人都是三十多歲年紀,而且白白淨淨、相貌端正。鄧氏便將二人調到身旁使用,千方百計勾引王吉、陳猛。


    一來二去之間,鄧氏便與王吉、陳猛發生了苟且之事。而鄧氏又是極其虛偽之人,每次與王吉、陳猛分別偷情時,她都偽裝的極其隱秘,不是支開丫環眾人,便是潛身於花園的密室之中偷情。


    這一天,鄧氏正與王吉私會,不想丫環春香遺落了手帕,正與秋月有說有笑來尋,不曾想竟撞破了夫人鄧氏的好事。春香、秋月慌忙逃走。而鄧氏卻擔心醜事張揚出去,因此便動了殺機。當晚,她與王吉、陳猛密謀一番後,便準備第二天除掉春香、秋月兩個丫環。


    次日上午,鄧氏張羅要去廣寧寺進香。王吉、陳猛套好車輛後,鄧氏領著春香、秋月上了車,一路徑往廣寧寺而來。進香完畢,一行人原路返迴,行至前陽鎮江邊僻靜處時,王吉停下車輛聲稱要到路邊解手。之後,他與陳猛互相使了個眼色,便分頭各奔春香、秋月而來。


    王吉心狠手黑,掏出尖刀照春香頸部便是一刀,春香應聲倒地,頓時香消玉殞;而陳猛揮刀動作稍有遲疑,秋月驚覺後抬手一迎,兩根手指便被齊刷刷砍掉;秋月負痛慘叫之際,陳猛迴手又是一刀,秋月也是頸部中刀而死。


    鄧氏見王吉、陳猛得手,正低喚兩人將屍體搬上車來,卻猛然發現秋月兩根血淋淋的斷指,遺落在了路旁。鄧氏趕緊讓陳猛拾起斷指,並用沙土掩蓋路麵血跡。隨後,王吉趕著車輛來到江邊拋屍。他們將春香、秋月屍體沉入水中後,陳猛才想起還有兩個斷指沒丟,便掏出來扔到了江中。


    鄧氏與王吉、陳猛,本以為殺死丫環之事,神不知鬼不覺,豈料黃鱔吞食了兩截手指,被馬萬喜捕捉後開腸破肚才牽出了這樁命案;陸武垂釣時又看得真切,才使兩個丫環被殺一案真相大白;而劫匪搶掠之說,更是鄧氏為遮掩罪行、憑空杜撰出來的。


    最終,盧縣令將兩起命案並案處理,陸武殺妻雖然兇殘,但芙蓉忤逆不孝在先,此事鄰裏皆願做明證,且陸武揭發鄧氏等人有功,因此被判處三年刑期;而鄧氏與王吉、陳猛三人,私通有染道德敗壞,又殺死春香、秋月兩個丫環,因此均判淩遲處死;而那條被開腸破肚的黃鱔,盧縣令則命人厚葬於江邊,並立碑鐫文以記之!至此,一樁由黃鱔引出了的清代奇案,就此偵破!


    此案告誡後人:須知“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又道是“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警示人們知規守法,切勿鋌而走險、以身試法。鄧氏等人殺死春香、秋月,本以為沉屍滅跡,神鬼莫知。怎料一條黃鱔吞了斷指,便引出了這樁因奸引發的命案,實在令人拍案稱奇。而盧縣令斷案能力雖數平庸,但將黃鱔葬於江邊,並鐫文以記之,則是一樁快事、美事,令人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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