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壓洗手液,搓出一手綿密泡沫,恆溫係統下三十八度的水流熨帖地流過掌心。


    陳望月站在校醫院獨立病房的洗手台前洗幹淨手,才去門口接了薩爾維王室護衛送過來的水果。


    草莓,櫻桃,都不是應季水果,奈何王子大人喜歡,所以坐私人飛機隔海空運過來。


    陳望月把果盤放到床頭櫃上,謝之遙用手帕擦拭掉手指上殘留一點的餅幹碎屑,最近他受傷臥病在床,但在陳望月陪伴照料下能吃能睡,原先是全然的帶點病態的清瘦,現在臉頰豐潤了一些,因為骨相夠好,居然顯得更加矜貴俊朗,實在是讓人覺得造物主太不公平。


    陳望月想起馮郡的話,不由讚同,謝之遙確實是人類基因史上永垂不朽的巔峰。


    她將通用語的語法書打開,感覺理解不到位的地方,她用被謝之遙吐槽過是紅綠燈配色的三色便簽做了標記。


    薩爾維的王儲殿下現在看起來興致不是很高,但他還是把陳望月的問題一一迴答完了才發作,他的情緒總是外露的,像語法書書頁邊緣翹起來的便簽紙一樣醒目。


    高興的時候像一顆大號的金平糖,不高興的時候,就像剝開糖紙,才發現裏麵的金平糖融化掉了。


    “陳望月。”陳望月看見這隻綠眼睛布偶貓聲音故作深沉地開口,“你到底是為了讓我教你通用語來看我,還是為了看我才來看我的?”


    也難為他一個薩爾維人能把卡納語說成繞口令,什麽時候陳望月對通用語的掌握到這種程度,她就心滿意足了。


    陳望月還試圖蒙混過關,“我不明白,之遙,這有區別嗎,我現在就是在陪你呀。”


    “有!”謝之遙拿出了陳望月對付辛檀的那套,或者說陳望月就是從他這裏學到的這套,祖師爺鑽牛角尖起來也很要命,“如果你不是因為想來看我而看我,那你就不要陪我了!”


    “我不走。”陳望月立刻表誠心,“我是想來看你才來看你的。”


    “你騙我。”至少在這一分鍾,他變成黏陳望月一手的糖漿,要讓自己不那麽好被糊弄,“你剛剛還分不清原因。”


    “沒有騙你。”陳望月學他那樣繞來繞去地講話,“啟稟殿下,我本來也不確定是因為想來看謝之遙而來看謝之遙,還是因為想讓謝之遙教我通用語而來看他,但是謝之遙現在轟我走,我就知道我是想看到謝之遙才來見謝之遙的了。”


    謝之遙的臉唰一下紅成了草莓大福,他囁嚅了半天,最後隻吐出三個字,“……學人精。”


    “嗯。”陳望月笑,“謝老師教得這麽好,我當然要認真學。”


    謝之遙說不過她,隻能轉過頭,“我今天累了,不陪你練口語了,你要不要看電影自學?”


    王儲殿下生了病,理所當然占據校醫院最寬敞明亮,設備最完善的一間病房,他的護衛們也會幫他把病房料理成配得上他下榻的規格。


    連私人影院也是配置好了的。


    謝之遙指了指投影幕布下麵那一堆錄像帶,他選修了經典影視作品賞析課,難得他這麽大架子的人,課不去上,還親力親為寫作業。


    “都是通用語的。”


    陳望月在謝之遙那堆寶貝錄像帶裏挑挑揀揀,很快犯了選擇恐懼症,幹脆蒙著眼亂點,抽出了一卷《酒館》。


    那是部老片,女主角的演員是上個世紀名噪一時的影星,出演這部電影時已經不年輕了,但她閃閃發亮的頭發和眼睛,透過黑白顆粒質感的影像,仍然毫不減損分毫美麗。


    謝之遙起先說著這部電影他都看了好多遍了再也不想看了,真正播放的時候又忍不住被吸引,手指捏著毯子衣角,揪心地看著特工們穿過集市去追捕男女主角。


    陳望月語調放輕,提醒他,“不要咬嘴唇,之遙。”


    他的嘴唇終於從牙齒底下解放,他不滿被打擾地哼了一聲,“你看電影也不專心?”


    陳望月不跟他計較,繼續看電影,沒有字幕,她隻勉強能看懂這是個戰爭背景下的愛情故事,男主角和女主角曾經是戀人,而今卻站在了敵對位置,女主角為了她的丈夫,向他求情,並願意重新投身他的懷抱。


    “世上那麽多城鎮,城鎮那麽多酒館,她卻走進了我的。”


    陳望月在心裏跟念台詞,演員們的通用語發音都流暢且優雅,但是都不如謝之遙給她示範時的標準。


    她練習得認真,謝之遙卻在走神看她。


    手被他枕在腦後,他突然想起《經典影視作品賞析》課本上,記載的關於這部電影的幕後軼事。


    導演一般給女主角三分之二側臉或者全側臉的角度,眼部給光,讓她的眼睛閃閃亮,尤其是當她眼裏有淚的時候,從後方打光,這樣頭發便也鑲著一道光暈。


    謝之遙對陳望月的感情足以成為最好的打光。


    流動的光影映在陳望月的眼睛裏,仿佛一滴將墜未墜的淚,她不知道,她比電影裏的女主角更加楚楚動人,如果可以吻一吻她的眼睛……


    謝之遙不能放任自己再想下去,他強行讓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投放到電影。


    幕布上,影片已經快到結尾,機場裏,男主角開槍打死了試圖阻擋女主角和女主角丈夫離開的間諜,凝視著最愛的女人奔向了自由,哪怕那個未來裏沒有他的存在。


    看了好多遍,爛熟於心的劇情,謝之遙還是呆呆地流了幾分鍾的眼淚,一直到結尾字幕都放完,他才想起來去找手帕擦一一誒,陳望月的頭歪向他這一側,唿吸均勻清淺。


    謝之遙用手頂了一下她的額頭,沒有反應,看來是真的睡著。


    他知道她很累,她好像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不完的事情,認識不完的朋友,她像一陣風,來去總是匆匆。


    他知道她陪伴在他身邊的目的,就像她之前說話的那樣,是要他把所有的知識都教給她。


    謝之遙原本是在意的,生氣的,可是看到她現在這樣,又決定原諒她的不解風情,他把頭湊到陳望月的旁邊,鼻息撲撒在陳望月的鼻尖、臉頰,謝之遙忘記了唿吸,用眼睛,用手指,去描摹女孩的鼻梁,和總是微笑的眼睛。


    王室教導美學課的老師,給謝之遙布置過一個他們這個年紀根本無法駕馭的空泛命題,美是什麽?


    謝之遙覺得自己在陳望月身上找到了答案,美是注目時的歡喜,或許他是因為美而愛她,也許是因為愛她而覺得她美。這樣小小的念頭,在15歲男孩的心裏生根發芽,開出明亮的花。


    謝之遙的嘴唇漸漸靠近。


    她身上的味道很幹淨,像深秋季節的楓葉。


    眉骨很高,和細而窄的鼻梁骨骼折角形成小小的山穀,適合承載一汪湖水。


    也許還適合容納一個吻。


    他低頭想親吻她。


    又驀地頓在那裏。


    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很小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叔父家的堂哥喜歡上了侯爵家的小姐,以王子之尊威脅對方答應他的追求。


    侯爵得知女兒受了委屈,一氣之下狀告到了母親這邊。


    事情以母親罰堂哥到慈濟院做六個月的義工作結。


    那時剛高過一把椅子的他不明白此舉用意,隻是為少了一個玩伴而難過,孩童的世界裏,這就是天塌地陷一樣的災難。


    薩爾維的大公王妃抱他到膝頭,把拚了一半的拚圖放到他手心,認認真真地告訴他,愛是恆久忍耐而有恩慈,日日取用也不必擔心枯竭,是贈與,而非強求索取。


    “以後小遠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就想一想媽媽今天說的話,小遠是薩爾維的王子,小遠喜歡的女孩子也是父母的公主,在愛麵前,任何人都沒有特權,如果小遠想要得到她的吻,就非得到她的許可不行。”


    他四歲時就能背下父王書房裏的古董典籍,那一刻卻抓著母親的袖子,似懂非懂。


    母親的話語,如一枚反折的弓箭,時隔多年射穿他的眉心。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把毯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這裏的被角翹起來,掖平了,那邊的又短了一截。


    那幾分鍾裏,他都在為了這樣的小事忙碌,好像什麽也沒做,卻覺得很累很累。


    他不會知道,昏暗中有人的睫毛輕輕顫抖,仿佛在追憶那個還沒開始就終止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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