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不上。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唐心怡往前走。範天雷追上去,唐心怡頭也不迴繼續走:“參謀長,有公事的話,請你通過正式程序來找我。”


    “不是公事,是私事。”


    “對不起,參謀長同誌。”唐心怡不看他,“我跟你之間,隻有公事,沒有私事。”


    “我想跟你談談關於何晨光的事兒!”


    唐心怡頓了一下,又繼續走:“那更沒什麽好談的了。參謀長同誌,我跟他,已經沒辦法再見麵了。”


    “膽小鬼!”


    唐心怡站住,看他:“你說誰是膽小鬼?!”


    “說你——膽小鬼!”範天雷掉頭就走。


    “等等!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誰是膽小鬼?!”唐心怡追上去,拽住他,“你憑什麽說我是膽小鬼?!”範天雷看她:“拉拉扯扯幹什麽?這是軍區大院!”唐心怡鬆開手:“誰樂意拉你似的,冷血動物!你憑什麽說我是膽小鬼?!”


    “你也是經曆過風雨的,大小也算是個人物了。我真的沒想到,你這麽脆弱,這麽膽小!你為什麽不敢去見他?”


    “我還有什麽臉去見他?”唐心怡神情落寞。


    “你為什麽沒臉去見他?”


    “我欺騙了他!”


    “我訓練士兵,經常要欺騙他們,我為什麽就敢見他們?”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你是他們的教員,是他們的上級,你就是給他們製造情況的!”


    “你不是他們的教員嗎?”


    “你明明知道,我跟何晨光之間不一樣!”唐心怡看他,“你現在這麽說,是想來嘲笑我不該愛上一個列兵嗎?”


    “他已經不是列兵了。”


    唐心怡一愣。


    “他的提幹命令,軍區已經批準。我今天是為他提幹的事情來機關的,不是專程來找你的。命令下達之日,他就是中尉軍官了,跟你一樣。而且,他也是全軍區最年輕的中尉軍官。我想你明白,他有這個資格。”


    “可笑!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是那麽惡俗的人嗎?他是列兵,還是中尉,在我眼裏有區別嗎?!”唐心怡轉身要走。


    “有些東西錯過了,是不會再迴來的!”


    唐心怡迴頭看他:“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推心置腹地跟你說句實在話。”範天雷看著她,“感情這東西很微妙,往往在一瞬間,得到和失去就已經注定了。你裝作不在乎,其實你很在乎。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也不會愁眉不展了。小唐主任,我比你年長二十歲。作為過來人,我真心勸你,不要自己耽誤自己。”唐心怡嗤了一聲:“過來人?你這個冷血動物,也配談感情?”範天雷的嘴角抽搐一下。


    “難道你還談過戀愛?這可稀奇了!誰不知道特種部隊的範天雷參謀長孑然一身,以部隊為家!”


    “我結過婚。”


    唐心怡一愣。範天雷的聲音沉下去:“十年前就離婚了。”範天雷掏出錢包,打開——一張三口之家的幸福合影。


    “你的孩子?”


    “對。”


    “男孩女孩?”


    “男孩。”


    “他多大了?”


    “如果他還活著,十五歲了。”


    唐心怡呆住了。範天雷收起照片:“我想和你好好談談,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唐心怡默默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咖啡廳裏,此刻沒有什麽客人,小提琴悠揚的旋律飄揚著,帶著感傷的味道。唐心怡看著麵前的範天雷:“參謀長,我為我剛才說過的話,向你道歉。”


    “沒什麽,我早就習慣了。”範天雷說,“在所有人的眼裏,我就是個冷血動物!你說得沒錯,我現在是以部隊為家,孑然一身。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眼裏,我是個怪老頭。”唐心怡笑:“老頭談不上,不過倒真的是個怪大叔。”


    範天雷笑笑:“大叔?大叔就大叔吧,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我選擇了特種部隊,這就是我的人生。狼牙特戰旅的官兵並不是非要做和尚、六根清淨,也有愛情,也有家庭,也有老婆孩子。我的錯誤就是太不謹慎了,把危險帶給了我的家庭。”


    “到底是怎麽迴事?”


    範天雷的臉上,無限傷感。唐心怡忙說:“對不起,參謀長。你如果不想說,可以不說,當我沒問。”


    “今天我叫你來,就是打算告訴你——二十年的出生入死,讓我對很多事情都變得麻木,包括對個人生死。活著迴來,算賺到了;犧牲了,倒好像是應該的。我和我的部下不畏生死,不畏危險,不畏痛苦,什麽都不怕。但是,是人就會有弱點,越剛強的人,弱點越脆弱。”


    “你的弱點……就是你的家庭?”


    範天雷不說話,默默地看著她。


    “我的前妻也是一個軍人子弟,她的父親是我的老團長,那時候我剛剛提幹。雖然是由嶽父介紹認識的,但我們也是自由戀愛。在我調動工作到狼牙特戰旅以後不久,我們就結婚了。很快,我們有了這個兒子,叫奔奔。”範天雷取出照片,放在桌子上。他凝視兒子,目光中有無限愛憐,“我前妻屬於下海比較早的一批人,當年賺了些錢,就想出國旅遊。你知道,我們這些人肯定是不能去的。她不聽我的勸告,在我探親結束迴部隊以後,帶著兒子去國外旅遊。在國外,她和奔奔被國外敵對勢力綁架了。”唐心怡瞪大眼。


    “我空有一身武藝,又有什麽用?我的戰友都是最強悍的特戰隊員,又有什麽用?”


    唐心怡不敢說話,二十年前的迴憶讓範天雷一臉痛楚……


    特種部隊營區,範天雷穿著獵人迷彩服跳下車,肩上是上尉軍銜。他走進大樓。值班室裏,陳善明起立:“副營長好!”


    “誰找我?”


    “不知道,是個男人,說是跟您愛人一起去國外旅遊的!”


    範天雷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拿起電話。陳善明知趣地出去了。


    “喂?”範天雷握著話筒。


    對方沉默。


    “你是哪位?我是範天雷。”


    國外某山地,穿著迷彩服的男子拿著衛星電話,抽了一口煙,吐出來:“金雕。”範天雷一愣:“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代號?”


    “我不僅知道你的代號叫金雕,我還知道獵鷹,知道狼穴,知道狼頭,知道很多很多。”


    “你到底是誰?”


    “是我殺了獵鷹。”


    “蠍子?!”範天雷一驚。


    “瞧,金雕,我們如此熟悉彼此,還需要做更多的自我介紹嗎?”蠍子拿著衛星電話笑。


    “你把我老婆孩子怎麽樣了?!”


    “作為未曾謀麵的老朋友,我隻是請他們來做客。”蠍子扭頭,張麗娜抱著小奔奔縮在泥地裏,幾支槍口對著她們。


    “你想幹什麽?!”範天雷怒吼。蠍子笑笑:“你先聽聽他們的聲音。”張麗娜抱著孩子,不說話,渾身戰栗。


    “說話!”蠍子怒喝。


    張麗娜抱著奔奔,還是不說話。旁邊的槍手兇神惡煞:“快說話!”


    “媽媽,我怕……”


    張麗娜抱緊他:“不怕不怕……爸爸會來救我們的……爸爸是特戰隊員!”


    “你爸爸不會來救你們的。”蠍子笑著拿走電話,“親情熱線結束了。金雕,現在是蠍子在說話。”


    “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先冷靜冷靜,想想現在的狀況。我們之間是有時差的,我現在該睡覺了,稍後我會再次跟你通話。完畢。”掛了電話。


    值班室裏,範天雷怒不可遏:“蠍子!蠍子!別傷害我老婆孩子——”


    蠍子笑著看著母子倆。張麗娜抱著奔奔:“你跟我老公有仇,你去找他啊!你抓我們娘兒倆算什麽本事?!”蠍子笑笑:“我跟你老公沒有個人恩怨,相反,我很欣賞他。有人出錢,要買他的人頭,我是給他一條活路。”


    “那你就要綁架我們母子?”


    “沒辦法,我不可能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對一個解放軍軍官下手。正好你們出國旅遊,我就順便請你們過來做客了。”


    “你要怎麽樣都可以,但是不要傷害我兒子!”


    “那要看你老公了,看他是不是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看看在他的心裏,到底是忠誠於國家,還是忠誠於兒子!”


    “卑鄙!無恥!你們殺了我,不要傷害我兒子!”張麗娜怒吼。


    “我隻是想跟他合作,殺人不是我的目的。帶他們走!”


    年輕的王亞東看著他們遠去,很不忍:“蠍子,一定要這樣做嗎?”


    “還有什麽辦法能逼金雕這樣的角色下水嗎?”


    “你不如我了解中國的解放軍,我是在那塊土地土生土長的——他真的會選擇忠誠國家。”


    “那對我們有什麽損失?這母子倆也可以去交差了。”


    “那個小孩子剛剛五歲啊!”王亞東不忍。


    “山貓,這是生意。你知道生意的意思嗎?就是沒有感情。這一對母子,就是貨物——你這樣看,心裏就好受了。”


    王亞東冷冷地看他:“你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嗎?”


    “有,但這是生意,生意是不能講感情的。你也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是想給他們一家留一條活路。如果我一點兒感覺也沒有,這個電話我壓根兒就不會打!寄給金雕的,就是兩顆人頭罷了!”


    “我因為信任你,才一直跟著你。我希望我還能保持一個戰士的榮譽!”


    “榮譽?”蠍子看著他,“山貓,什麽是戰士的榮譽?都是騙人的鬼把戲,無聊的政客拿來糊弄人的!我們連祖國都沒有了,還能有什麽榮譽?你真的以為存在沒有國界的戰士?發給你的破勳章,才值幾個錢?醒醒吧,用中國的古語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趁現在我還能打仗,帶你們兄弟們多賺點錢,要是能有命活下來,留著養老是真的!”王亞東無語。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這是我們的命運。而命運,是我們不能抗衡的。你現在還年輕,過幾年就明白了。”蠍子走了。


    王亞東很難過,抬頭看著天。


    值班室裏,範天雷血紅著眼,緊張地思索著。他拿起電話,又放下,看著牆壁上的軍旗。範天雷一咬牙,拿起電話:“給我接旅部,我是二營副營長……旅長,我有個緊急情況要向您匯報……”


    6


    咖啡廳裏,範天雷痛苦地埋著頭,唐心怡看著他:“你報告了上級?”


    “你告訴我,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唐心怡無語。


    “換了你是我,你也不可能有第二個選擇。”


    唐心怡痛苦地點頭:“是的,你做得對。”


    “部隊迅速報告了上級,通過有關渠道聯係到當地警方,他們開展了營救行動。但是你也可以想到,蠍子的戰鬥力有多麽強悍,他並不比我差。蠍子帶著大部分手下逃掉了,當地警方隻救出了我的前妻。而我的奔奔,在戰鬥當中……被流彈擊中了……”唐心怡的眼淚在打轉。範天雷一臉痛苦:“我的兒子,沒有了……後來,也就離婚了……”


    唐心怡看著範天雷——這個強悍的男人,這個什麽都不怕的男人,第一次流出了眼淚。


    “從此以後……你就一個人?”唐心怡哽咽著。


    “對。”


    “其實……我能感覺到,你還是很愛你妻子的,她也愛你。你應該去找她。”


    “再讓她陷入這種危機當中嗎?”


    唐心怡語塞。


    “這一切其實都是我的錯,是我的疏忽大意導致的。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也不可能讓我愛的人再陷入這種危機。”


    “參謀長,真的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唐心怡擦掉眼淚。


    範天雷收起照片:“過去了。所以我對他們很苛刻,因為他們要麵對的形勢,比我那時候更複雜,更危險。蠍子發現了我的弱點,拿我的弱點來對付我。而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弱點,包括何晨光。我必須讓他麵對自己的弱點,並且能夠戰勝這個弱點。否則,他早晚會遇到更大的麻煩。有了這次的經驗教訓,他就能知道如何去處理。”


    “我現在理解你了,我可以原諒你。”


    “你原諒我有什麽意義?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


    “那你來找我做什麽?”


    “我要你去找他。”


    “誰?”唐心怡聲音顫抖。


    “你知道是誰。”


    “為什麽?”


    “因為,你們彼此相愛。”


    “這不是理由,相愛的人往往不能走到一起。”


    “正因為相愛的人往往不能走到一起,所以我更希望你們可以走到一起,”範天雷看著她,“不要重蹈我的悲劇。”


    “參謀長,你什麽時候開始做媒婆了?”


    “你知道,我跟何晨光的父親是生死戰友,他的父親是因為我犧牲的。他的父親不在了,我就是他的父輩,理所應當會關心這件事。而你跟他顯然是合適的,我當然不能讓他錯過這段好姻緣。”


    唐心怡臉紅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小孩子脾氣,不懂事,沒想到你也是啊!我比他大好幾歲呢,知道嗎?”


    “知道,有關係嗎?你唐心怡是會在乎這些的女人嗎?如果是,那算我看錯你了。”


    “你怎麽知道他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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