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人等在前方。


    兩人守在長亭外,一人端坐長亭裏,那人一身黑色便服,端了一壺酒,自斟自飲中。


    行到近前,林祜趕緊下了馬車,眼圈有些微微泛紅。


    “魏叔,冷叔!”林祜先給守在亭外的兩位叔叔道了一聲好。


    兩人微笑額首示意,向兩側讓開。


    林祜整理下衣裝,走進亭中,低頭躬身,道了一聲:“父親!”


    坐在亭中的當然是林諾。


    他點了點頭,輕點了下對麵的座位。


    林祜順著父親的意思坐下,主動拿起酒壺,給父親將杯裏的酒斟滿。


    兩人相對而坐,一樣的嘴唇,一樣的眉眼,隻不過年紀大的不怒自威,年紀小的恬靜淡泊。


    一個人仿佛在看以前的自己,一個人仿佛在看自己的未來。


    林諾笑了,開口道:“我好久沒出邯鄲城了,今天索性出來送送你。這出來的感覺還不錯,邯鄲城雖是大陸雄城,可還是太小了。哪及得這外麵的世界廣闊。”


    林祜有些感動,鼻子一酸,低頭強忍淚水。


    林諾搖了搖頭戲虐道:“何必做這小女兒姿態!為了陌生人衝冠一怒,皇宮大殿上都要鬧一鬧,對著趙王子都敢叫囂著‘你接不了我一劍’的林祜去哪了?”


    這話說得林祜有些不好意思,頭更是抬不起來了。


    林諾拿起來另外一個杯子,放在林祜麵前,拿起酒壺。


    林祜趕忙想接過來,可是林諾卻沒有放手的意思,親手將杯子倒滿,推給了林祜。


    “來,這第一杯,世惡道險,且祝你一路順風!”林諾說道。


    父子倆同時端起酒杯,仰頭飲盡。


    這應該是自己與父親第一次似朋友那般麵坐對飲。


    林祜感覺不禁有些奇妙。


    林諾將杯子放下,開口問道:“在王府裏我教過要記住的第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兒子記得。”林祜點了點頭道,“謹記自己的身份,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好,我現在便教給你第二句,你也要記住了。”林諾點了點頭又道。


    林祜洗耳恭聽。


    “事不可為,當退則退!”


    林諾望著兒子,說出了八個字。


    林祜有些驚訝地望著父親。


    “怎麽?”林諾抬眼問道。


    “沒、沒什麽。隻是沒想到橫行無忌的您會對我說這話。”林祜笑了笑說道。


    林諾也是笑了:“我在還沒有你現在大的時候便已經投身軍旅,大小戰鬥無數。也遇到過很多當時難以戰勝的敵人,麵臨不得不退的局麵。但是如今,這些敵人要麽墓草已經比人還高,要麽已經消聲滅跡再也不敢出現。這有時候為了取勝,卻不得不先退一步!此時的退,便是為了彼時的進。做人可以寧折不彎,做事卻不能盡是如此!”


    “兒子記住了!”林祜點了點頭,躬身受教。


    “好,我們喝了這第二杯。”林諾先將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林祜也是跟著飲盡。


    林諾再將杯子滿上:“這第三句話,你要記住:事易分對錯,人難辨善惡。”


    三杯酒,三句話。


    饒是林祜聰明過人,但是閱曆尚淺,對父親的話還是有些不明白。


    林諾望著一臉疑惑的他,溫言解釋道:“這世上好人壞人難以分辨。好人做的不一定都是好事,壞人做壞事或許也有他們難以拒絕的理由。好人有時不能不防,壞人也未必全部不能信任。我希望你以後遇人,心中先不要有善惡之分,隻看他做的事。


    林祜雖然還是不解,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林諾又道:“你可知道你長發叔是什麽身份?”


    林祜猶豫了下說道:“我聽昨天那人說他什麽楚人餘孽,什麽、什麽‘認賊作父’”


    說到最後四個字,他覺得而有些尷尬,聲音略小。


    林諾擺了擺手,不介意道:“你長發叔確實是楚人。十八年前,他來行刺我,失手被擒。當時本想殺了他,卻有一人救了他。”


    “誰能從您手裏救人?這救得還是行刺您的刺客?”林祜頓時好奇。


    林諾笑了笑,手指了下林祜。


    ‘我?‘林祜驚奇道。


    “當時你娘剛好懷孕,我一時開心,索性便放了他。他本來一心求死,但是想到族中家人尚在等他,便迴去了他的部族。但是,他迴去後非但沒有被當做勇士,還一直被懷疑是奸細。到了最後,甚至連累他的家人枉死,隻有他僥幸重傷逃了出來。從那以後,我身邊便多了一個長發鬼。”今天的林諾,談性似乎有些濃。


    聽到父親的話,林祜也是不甚唏噓:放了自己的是自己的仇人,害了自己一家的卻是自己的族人,也不怪長發叔最後叛出部落。


    頓了頓,林諾又道:“你此去東齊,拜入學宮,雖然是有正經事,卻不妨礙順便多結交些朋友。像你冷叔,便是東齊人。”


    林祜看了看站在亭外的冷烈,冷烈笑著點了點頭。


    “你冷叔是東齊人,大頭是西秦人,牛頭馬麵龍女夜叉你沒見過的幾位裏麵也有一半不是趙人。這些大半都是你父親年輕時結交的朋友兄弟。這人年紀大了,反而不像少年時心思純淨,容易交心。祜兒當惜少年時!”林諾語重心長道。


    林祜再次躬身受教。


    “好了。這沒有你什麽事了,你出去把你那師弟叫過來!”林諾吩咐道。


    林祜有些不解,撓著頭出去,叫了萬屠虎。


    萬屠虎也是一臉驚訝下了馬車,走進亭子,莫名地感到有些口幹舌燥,步伐都有些怪怪地


    林祜看了不禁有些好笑,卻沒有見過阿虎緊張成這番樣子。


    他離得遠,聽不淸他父親和阿虎說些什麽,好像隻是他父親一人說話,阿虎一直一臉傻笑。最後兩個人站了起來,林諾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一個人走了出來,獨留阿虎閉目站立在亭子裏。


    林祜有些詫異,剛想去看萬屠虎怎麽了。林祜和冷烈、魏東三人便迎麵走了過來。


    “好了,酒已喝完,話也說盡,是分別的時候!”林諾笑著道。


    聽聞此話,林祜隻覺鼻子猛一酸,眼淚又開始打轉。


    林諾向前一步,手撫了撫林祜的頭頂,微笑道:


    “祜兒,你可知道我這一生最大最得意的成就是什麽?”


    林祜抬起頭來,雙眼微眯,似乎有些困惑:


    是棄皇位如糞土,年少從軍,一手建立鐵甲血騎軍,護一國安寧?


    是縱橫沙場,橫行天下,使天下人聽到魔王之名皆聞風喪膽,不敢與之敵?


    是絕世之修道天才,成先天兵魂,乃是百年間最快進入天人境的兵道修士?


    父親的成就實在太多太多,到底那一件是他最得意的?


    林諾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搖了搖頭:


    “這些都不是!”


    “我林諾這一生,最大最得意的成就,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哈哈哈哈!”


    林諾仰頭大笑,再也不理雙目淚崩,呆若木雞的林祜,邁步遠去……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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