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講述自己下飛機以後的故事,我知道大家也想聽,無論是希望我早日和小影重逢的,還是希望我講述自己在某國維和部隊那個地方的見聞的,都在期待著我戴著藍色貝雷帽走下舷梯踏上異國土地的一刹那。還有接近著發生的故事。


    青春。我再次聽了這首歌。很多往事就這麽浮現,但是已經不再單單是我的迷彩歲月或者是藍盔歲月了。還有我遠在大不列顛的迷彩蝴蝶。是不是愛情就一定沒有結果呢?那麽我們為什麽相愛呢?我們好像都不知道。


    我隨著自己的思緒,閉上眼睛魂遊天外,我又看見了你。那個時候你剛剛大三,是音樂學院的期末匯報。我不是個高雅音樂的愛好者,或者說,我不是任何音樂愛好者。去你們學院看匯報,完全是因為聽說音樂學院的漂亮美眉多,又有氣質——我一直對“氣質女孩”比較敏感。——我的一個兄弟,現在在一個總部機關混事的哥們,立誌就是找一個搞音樂的老婆。我就被他拽去了,你應該還記得他,軍人就是軍人,換了便裝也是軍人。


    我就看見了你。你在和一個同學開心地打鬧著,從禮堂大門跑進來。我就一下子傻了。我的那個兄弟也傻了。為什麽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到你走了我都沒有告訴你。因為你長得太像一個人了。真的,像得不行不行的。刹那間我好像又見到了小影,我的心,我的麻木的變得淡漠變得冰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哎——”我喊你——好像當年我在軍區總院的大廳喊和你長得一樣的那個女孩一樣。


    你好奇地迴過頭,看見不認識,就很鳥地白了一眼,掉頭就走了,走向更衣室。


    我和我的兄弟都傻在原地。


    “不,不會吧?”他傻傻地說,就是當了中尉,他也是這個樣子。我眨巴著眼睛,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我站在那兒,頭暈目眩。天底下會有這樣的事情嗎?!如果你的頭發短短的,穿著軍裝和嘎巴嘎巴的小皮鞋,那就是小影了。但是你是長發,穿著白色的t恤藍色的七分牛仔褲和白色的旅遊鞋。於是我知道,不是小影,真的有那麽一個和她長得一樣的人。


    那就是你。我再看見你,你在台上。白色的晚禮服,彈著鋼琴——我不懂音樂,雖然後來你教過我給我灌輸許多知識,但是我除了碼字什麽都學不會——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你彈的什麽,雖然你跟我說了很多遍,但是實話實說我還是忘記了——你知道我就是這麽個人。


    你的琴我聽不懂,但是你的琴聲真的是行雲流水天馬行空帶著我魂遊天外。你的表情絕對是悠然自得——用我當兵的時候話說,就是鳥得不行不行的。


    我在人群中漸漸地站了起來。我的弟兄急忙拽我,後麵的人也都不滿意了。我還是站著,就那麽看著你。你看見了,隻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後來你說你彈錯了幾個音符,但是我是沒有聽出來,我不知道別人聽出來沒有。反正我知道除了你們專業的,大部分是來混事的——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比較真誠直接就是來看美眉的。


    我還是被我的兄弟按在椅子上了。你彈完了,拎著自己的裙角謝幕。掌聲如雷。


    “好——”我扯著嗓子大吼一聲——那一聲絕對山響啊!我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啊!我的嗓子是喊番號喊出來的啊!雖然多年不這麽喊底子還在啊!你給嚇住了,徹底地給嚇住了。因為你看見了我臉上的淚水。我站在人群中非常顯眼。就是鼓掌,就是喊著一個字——我的肺活量是有底子的。


    “好——”一直到我喊完,我才知道周圍早就安靜了。你就在台上那麽傻傻地看著我,臉都白了。我就在台下那麽傻傻地看著你,滿臉淚水。


    沉默。全場的沉默。保安過來:“先生,請你跟我們來一下。”


    我沒有理會他。保安就拽我,我下意識地揮拳——但是沒有打過去,我已經多年不打人了,手就停在半空。保安嚇了一跳:“先生,你不要亂來!”


    我看見你就站在三角鋼琴邊上看著我,傻傻的,臉色蒼白。你看見我站在人物中就那麽看著你,傻傻的,滿臉淚水。人群開始議論我的沒有素質。幾個保安都過來了。我的弟兄急忙出來解圍,拿出自己的軍官證:“他跟我一塊的,最近情緒不太好,是打過仗的老兵。”


    “打仗?”一個保安鼻子裏麵擠出一聲,“我也當過兵,跟哪兒打仗啊?!”


    我這一拳就真的出去了!我知道我在你心裏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野蠻——其實我還真的不是這種人,真的,後來你了解我了,就看著我,想不出來我這個人怎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人,還一個打四個。確實是一個打四個。中國陸軍退役特種兵的素質暴露無遺。我在四個保安中間施展各種拳腳——沒有用一招製敵,這點子理智我真的還是有的,全是散手——直拳擺拳勾拳側踢後踢邊踢淩空踢——我一個打四個,跟打沙袋一樣。


    人們看著我跟看武打片一樣傻眼了。我大聲吼著:“殺殺殺!”


    我在記憶裏麵看到自己的眼睛都變成血紅色。就是一個字,下意識的一個字:


    “殺!”


    四個保安算個蛋子啊?很快就倒了,不敢說血流滿麵,但是絕對是滿地找牙。我還要上手,被我的弟兄抱住了:“快撤啊!”他就拽我。我還看著你。我看見你在台上,站在黑色三角鋼琴邊。你看見我在台下,站在四個保安身邊。


    “撤啊!”我的弟兄趕緊拽我,抱著我往後退。我一直就那麽看著你,被他抱著往後走。門口有很多保安,我記得7、8個總是有的。但是沒有一個敢攔我們的。我們就那麽走了。我記得我被抱著拖出大廳的時候,你還在看著我。傻傻地看著我。


    嗬嗬,我給你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殺”?對嗎?


    嗬嗬,真的嗎?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嗎?——一直到現在才知道為什麽當初我就喊著一個字——“殺”!——出手把四個保安打得滿地找牙猶如兇神惡煞?


    是這樣嗎?我的迷彩蝴蝶?


    我的黑色戰鬥靴踏在異國的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熱風就一陣陣地吹來了。蒸籠是什麽感覺,我一下子就體會到了。但是還是軍容嚴整——我再操蛋也知道這是外交場合!我再一次看到外軍的軍官和士兵,但是都戴著和我一樣顏色的貝雷帽或者鋼盔。我們軍容齊整我們接受迎接我們聆聽洋首長講話。我的英語程度不是很差,而且我也出國受訓過,但是我告訴你們我當時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就是翻譯說了我也一個字沒有聽進去,因為我滿腦子都是小影。


    是的,我的小影!你在哪兒啊?我離你這麽近你還不知道我來,我也看不見你啊!我就那麽抱著步槍背著背囊傻傻地站著聽著洋首長講話,但是滿腦子是我的小影。你們能指望一個18歲的士兵想什麽呢?然後就上車去駐地,一出機場狗頭高中隊就下令槍彈合一打開保險。


    我們就照作。機場的戒備絕對森嚴,外軍維和部隊在沙袋和鐵絲網後麵向我們敬禮。一路上的老百姓好奇地看著我們。戰爭的痕跡依然存在雖然沒有槍聲炮聲。但是我看見了彈坑和殘垣斷壁。還有街上少了一條腿的人或者少了兩條腿的人或者是少了一個胳膊的人。甚至有一條少了一條腿的土狗夾著尾巴從我們車前溜達過去,還是不緊不慢。


    戰區,這就是戰區了。戰爭的氣氛是一下子出來的。壓抑,不是因為炎熱,是因為滿目的戰爭痕跡。我緊握打開保險的步槍,眼睛在前麵60度的範圍來迴尋摸,我訓練過的其他弟兄眼神都有固定的角度,範圍也是有交叉的確保沒有死角——但是我們都知道就是看見有人向我們舉槍甚至是舉起40火也不能開槍射擊,因為我們是維和部隊是藍盔士兵,一忍再忍保持中立是我們的原則是聯合國憲章的規定——除非是真的向我們開槍或者幹脆一個40火過來我們才能還擊——如果還有命的話——如果那孫子打了就跑就消失了,我們還不能追擊,打了就打了,打死了就打死了——誰讓你當時沒有在合適的時候一槍把他撂倒呢?!


    你們現在知道聯合國維和部隊是個什麽什麽地方了吧?!


    一忍再忍保持絕對的中立不算,還要準備拿命證明我們是來維和的不是來幹涉你們內政的不是來跟你們對錘的——哪怕是槍抵在你的腦門上你都不能射擊,除非他開火那就不知道是不是臭彈了,但是幾率是極小的,所以估計還擊也輪不到你了,是你的弟兄——當然動動拳腳製服對方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一招製敵,就是繳械然後還是得有話好好說。


    你們現在知道當個藍盔士兵是個什麽鳥心理了吧?!


    犧牲是為了證實自己是中立的這樣的例子很多很多,我親眼見到的也不少,以後再講。我就先講我們到駐地——說是駐地其實就是給你劃了個範圍,這裏以後就是中國工程兵大隊駐地了——我們習慣叫“大隊”外軍的規矩是叫“營”,所以在正式行文的時候就是“中國工兵營”。


    我們是路過中國醫療隊的。我遠遠地看見了中國女兵心裏一下子狂喜起來。但是我沒有喊,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職責,我首先是一個在戰區的士兵才能說是一個有對象的士兵。我們的駐地也在一個區域,我們距離不遠,周圍都是叢林。這一帶就是聯合國unpf的一個營區的範圍。


    總部也在附近。我們就下車,我們警衛班展開警戒線,但是隨後發現是多餘的,因為看見洋人藍盔弟兄都是自由自在,甚至遠遠看見在餘暉下麵在自己的營區裏麵穿著遊泳褲曬太陽浴的,我才明白——哦,戰區還跟電影裏麵不是很一樣的。然後就紮營啊,過程我就不講了,就是工兵弟兄的事情了。我的任務就是注意附近的動靜,因為天快黑了不得不小心——雖然這種小心可能是多餘的,但是我們都是第一次參加維和所以小心是自然的。我以後也沒有參加過,參加過多次的給我們上課的觀察員老哥私下裏麵還說過維和的任務其實危險程度有時候是天壤之別,某些時候真的是在槍林彈雨中孫子似的開車猛衝火線,有的時候就是在海濱城市的街道上一邊維和觀察戰爭痕跡一邊維和觀察異國美眉養眼——有時候甚至後者是主要的,巡邏檢查嘛,都確實不打了,看看美眉養眼也是正常的。


    但是真的是不好說,因為戰區就是戰區,什麽時候飛個40火過來就是大麻煩。鬧不好是要死人的。所以就要小心再小心——其實要真的遭到襲擊你隻能認命,打得了就趕緊還手幹掉他,打不了你就認命趕緊找對方躲——我告訴你們這種經曆對於我來講是一生難忘的甚至當時覺得是受委屈的,我是特種兵戰士先發製人一招製敵是我的本能,我在這裏就不行,就是準備白挨打——因為你要保持中立。


    這就是維和這種任務給我的最直觀的印象。真正的附和聯合國憲章的維和任務還就是這樣——所以,死了人就是死了人,不要想報複這碴子事情,你就是白死了,沒什麽說的。


    但是我的心思還不全在安全上。或者說我全心在安全觀察上,但是我的靈魂不在這裏。我在想我的小影,她還不知道我來。你們以為我一下飛機就可以過去找她啊?開玩笑啊?我是士兵啊,是藍盔士兵是來執行任務來維和的,不是來找小影的啊?怎麽可能呢?其實距離她的營區的距離,我當時心算,隻有0.5公裏。


    0.5公裏啊!這算個屁啊?!我1分鍾多點就可以跑過去啊!我就可以見到我的小影啊!但是我當然不能——哪個國家的軍隊都不能。我是士兵,就這麽簡單。我就看著那個方向,看著那麵藍色的聯合國旗和紅色的國旗。


    心裏,在想著我的小影。


    手裏,還拿著我的步槍。


    18歲的時候,我去見我的小影,就是這麽難。咫尺天涯什麽道理,我是真的當時就明白了。我站在夜色漸漸籠罩的營區,看著中國醫療隊的方向。我的小影,你知道我來了嗎?我能感覺到你離我很近。你能感覺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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