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一個大黑臉和一個小黑臉相遇了,他們坐在一條我們叫做衝鋒舟的橡皮艇上,沿河而下一路歡歌笑語,大黑小黑兩張黑臉笑的都不行不行的。那個臉也很黑但是沒有他們大黑小黑的臉黑的沉默寡言的廣東士官,操著橡皮艇的小馬達嘟嘟嘟走,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但是經常是被他們兩個大黑和小黑逗得樂不可支,總是有些詫異也有些欣慰地看著大黑,好像在想這個大黑有多久沒有這麽開懷大笑了。


    很多年以後,這個小黑再次見到了這個大黑,不過小黑是在電視新聞裏麵看見大黑的。那是羅馬尼亞國防部的軍事代表團訪華,他們國防部長帶隊規格很高,我們的解放軍總長和一群上中少將在人民大會堂迎接他們,賓主進行了友好的交談,對兩國兩軍的友好交往表示了充分的信心。小黑開始並沒有注意,因為將軍的事情他並不關心,正在準備換台,但是鏡頭一切一個會場的全景他就嚇了一跳——在泰然自若談笑風生的解放軍的將星中有一個急促不安的大黑臉,好像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是好。他那張黑臉真的是太出眾了,即便是坐在總長身後好幾排後麵的一群少將中間,也是那麽黑得奪目黑得跟木炭一樣——說木炭都是輕的。


    後來小黑在新聞重新播出的時候把這條錄了下來反複看。然後就定格在那個全景上,看見那個大黑局促不安眼神亂飄全身都不自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在都是衣冠楚楚絕對職業將軍風度的年輕的少將中間顯得那麽不合群,跟不知道跟誰借了一套衣服混進來的一樣,說他是老軍工真的不委屈他——他那樣子也真的就是個老軍工的感覺,沒有那個筆挺的陸軍少將的馬甲,走在街上你能以為他是什麽?就是一個山裏的土豹子,跟你問路可能你還不願意多搭理他。而且頭發已經花白了,小黑看著就心酸想掉淚。


    然後小黑看見了那個廣東士官,現在還是個士官,不過是個二級士官了,跟一隻忠心耿耿的大狼狗一樣站在這些將軍的座位後麵正對著大黑的位置,不因為大黑是少將就對他的態度有什麽獻媚的成分,還是那麽冷冰冰的眼神,警覺得跟一隻真正的大狼狗一樣保護著自己的主人——隻是換了一個筆挺的毛料陸軍馬甲而已。他跟周圍散布的那些同樣是眼神裏麵都有那種忠心耿耿一往無前的狼狗精神的十幾個尉官一樣背手跨立紋絲不動,但是大家的眼睛都沒有閑著,看的還不是一個方向——雖然無論從哪個角度說確實是沒有必要,但是職業習慣你是可以改掉的嗎?在那些忠心耿耿的狼狗中間,他是惟一的士官。


    小黑就翻當時的很多報紙,在裏麵找大黑的名字。跟很多年前小黑還是個列兵一樣在圖書館堆積如山的報紙和戰史裏麵找大黑的名字一樣虔誠一樣急切——雖然兩次相差很多年的尋找得到的答案是不一樣的,但是名字是一樣的。


    當時小黑找到的關於這次外軍友好來訪的地方報紙報道,在一長串出席首長的最後一個是大黑的名字;在當時關於這次外軍友好來訪的軍報係列報道,其中有一篇就是大黑陪同羅馬尼亞友軍高級軍官們參觀解放軍陸軍特種部隊的小紀實,隻配了一張題圖照片——大黑拿著一把小黑非常熟悉的95自動步槍在靶場對外軍的將軍們講解什麽,那種神態全然沒有在人民大會堂的局促不安,而是跟一個老軍工站在自己的車間裏一樣跟客人誇耀著什麽,極端的自信和驕傲,換句通俗的話就是鳥得不行不行的,他寬廣的身子後麵可以看見幾個戴著凱芙拉防彈頭盔一身迷彩滿臉迷彩跟迷彩釘子一樣釘在地上沉默的尉官士官們,當然他們的眼睛和臂章是用potoshop做過處理的——標題是《總參某部何副部長陪同羅馬尼亞國防部訪華代表團參觀我某部基地》。下麵的文章我就沒有看,因為是千篇一律不值得看的八股文。


    很多年前小黑還是個列兵的時候,也在一堆80年代中後期的報紙和戰史中翻閱到了大黑的名字,當時照片上的大黑還沒有這麽寬廣,但是眼神裏麵的光是一樣的。


    當年小黑列兵作了筆記,就記在自己的日記本上,是一張1988年的《解放軍報》的一個係列報道《保衛戰偵察英雄人物誌》的題圖小介紹:


    “何誌軍,32歲,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某集團軍某機械化步兵師偵察營少校營長,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陸軍學院偵察指揮專業,保衛戰時期某軍區偵察大隊三中隊長,一等功臣,中央軍委授予‘戰鬥英雄’稱號。此人作戰勇敢,多次親自率領偵察分隊完成重大任務,無一次失手,敵軍特工隊對其心驚膽寒。他曾經帶領一個15人偵察分隊在敵後與絕對優勢敵軍圍剿兵力周旋一個月,殲敵40人而自己無一傷亡,完成任務後順利撤出,成為保衛戰時期我偵察作戰的一個典型戰例。何誌軍對敵人造成很大威懾,敵軍特工隊懸賞50萬人民幣要他的人頭……”


    小黑翻出自己當年的日記本,看了之後不禁啞然失笑——就大黑那個鳥樣,當了將軍肯定也是老本行,這倒也就罷了,關鍵是他現在在總參大院裏麵混,是不是還是一口一個“媽拉個巴子”?總部的首長是怎麽忍受的?還是跟軍區副司令一樣不僅不介意還願意跟他噴?接見外賓的時候翻譯怎麽給他翻啊?那些駐華武官可都是懂中國話說的好得不行不行的,肯定聽得懂,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真想不出來大黑坐總部機關是個什麽樣兒——不過依照他的個性,是不會改口的,就是泰山被大海淹了黃河被高原填了,他絕對還是這個樣兒!那這幫子總部他手底下的小白臉參謀幹事可就是有好日子過了,絕對天天被罵得狗血噴頭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組織起來早上先跑個10公裏越野再說,那輛寶貝迷彩摩托在總參大院裏還讓不讓開得跟黑風怪出山一樣?據我所知部隊大院都是限速非常嚴格的,估計是夠嗆,摩托也不會讓少將級別的幹部碰的,肯定是出門就是奧迪,真不知道他怎麽受得了。不過有他幹這個,總是讓中國人民可以放心多了——這是個真爺們真漢子,真的是幹特戰這個行當幹了一輩子的,而且在巴頓麵前也能叫上一板的。雖然他不開坦克開突擊車,但是絕對是敢跟巴頓親自開的坦克撞,眉頭都不眨一下的主兒!


    還有什麽呢?


    小黑在這段從發黃的軍報上麵剪下來的簡介和照片旁邊還看到當年自己寫的一句話,絕對的力透紙背:


    ——“為了他,我們願意去死!”


    都寫穿了幾張紙,字很大,顯然當時的心情激動得不行不行的。


    小黑的鼻子就一酸,很多事情就浮現出來。當時小兵們就傳說大黑臉的故事,都說那個時候最好看的關於偵察大隊的電視劇《黑豹突擊隊》就是以大黑臉他們中隊為原型的。


    還有什麽呢?


    還有就是小黑用紅筆在那個剪報上反複畫出來的一句話:


    “敵軍都敬畏地稱之為——狼牙。”


    還是迴到小清河。依稀中我又見到那條嘩啦啦流著水的河流一瀉千裏不知道綿延到哪裏。這一路走了兩個多小時,但是我談興正濃,因為很久沒有這麽跟長輩說話了,所以話就不停。倒是大黑臉在我講完陳排的故事以後久久不說話,不知道說什麽,看著兩岸掠過的蘆葦就是沉默,不知道為什麽歎了一口氣:“真漢子啊!”然後又不說話了。


    我不覺得意外,因為所有的人都會覺得我的陳排是真漢子。這一路下來那個士官就不看我了,雖然他一直就沒有跟我說話,但是我知道他明白過來我也是個小鳥人,估計是不敢搭理我了。我心想這才好,也讓你們狗頭大隊見識見識我們小山溝裏的小偵察連也不是碴!然後大黑臉一伸手,士官趕緊把那個水壺遞給他。大黑臉就擰開水壺,往河裏麵無言地倒酒。我詫異了:“你這是幹什麽啊?”


    大黑臉低沉地:“我跟你們陳排不認識,但是我敬他一壺酒!下輩子我就跟他做兄弟!”


    我反過味道來:“你不是不喝酒嗎?那帶酒幹嗎?”


    大黑臉還在倒酒:“我是不喝。”


    “我不信!”我就說,然後詭笑。“我明白了,你自己偷偷喝的!還不敢跟我說,你怕我給你反應出去!放心吧我小莊不是這種人!”


    大黑臉不說話,沉浸在自己那種悲涼的情緒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無可奈何啊……”


    我還想說笑,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士官說話了:


    “我們大……”他覺得說的不對趕緊改口,“他是不喝酒,他的左腿受過傷,裏麵還有小鬼子的地雷彈片,一有潮氣就疼。這酒是醫務所特批的,頂不住的時候擦擦腿去去寒氣。”——我後來迴味過來,天底下的警衛員都是一樣的,雖然沉默寡言但是絕對是不笨的,腦子好使得不得了,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也知道首長都是難得高興的,這個時候要是攪了首長的性子挨收拾倒是次要的,但是自己心裏就是太難受了,幹嗎讓首長不高興?首長操心的事情還不多嗎?——警衛員跟首長的關係,尤其是時間久了,就跟首長肚子裏麵的蟲子一樣,不然怎麽可能在首長身邊很久呢?


    我就笑:“我不信!看你的樣子就是饞酒的,帶著酒怎麽會不喝呢?你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大黑臉倒完酒就那麽一甩,那個士官就趕緊接住熟練的跟狼狗接飛盤似的。大黑臉臉上的表情漸漸緩和了,笑:“我說不喝就是不喝——咱是個爺們,要說話算數是不是?你知道什麽叫特種部隊?什麽叫快速反應部隊?——就是24小時隨時待命——在這個地方喝酒,抓住了是要狠狠收拾的!”


    我就納悶:“軍工大哥……”


    廣東士官這迴沒有管我,因為他這一路看出來我不僅沒有威脅還能讓大黑臉開心就不管了,就顧著操舟加上觀察兩邊的動靜。


    “嗯?”大黑臉就笑,“我這年紀做你爹都夠格,怎麽叫我大哥?叫我大叔才對。”


    “那不行!”我認真起來,“戰友就是兄弟,哪兒有戰友是叔侄的?”


    大黑臉笑得哈哈樂:“成成!你小子還真是鳥啊!就叫大哥吧。”


    “軍工大哥,你們軍工還上那麽前的前線啊?”我因為聽苗連講過前線的故事,所以多少有點了解。


    大黑臉就不說話了,好像很多事情壓在心底了,眼睛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是開車還是抬傷員?”我開始賣弄自己知道的那點子知識。


    大黑臉想了半天,才低沉的:“抬傷員。”


    我就點頭,怪不得踩了地雷呢!


    他看著我,我看見他的黑臉上有種什麽東西很神聖:“你有你的兄弟,我也有我的兄弟。我迴頭講給你聽吧。”


    我就點頭,我知道當年在前線軍工的傷亡也是很大的。然後我就把話題岔開了,以彌補我給他帶來的傷心。我就跟他講了小影講了我為什麽參軍。他聽得津津有味還說好好好,護士配偵察兵是最好的組合!你就跟她,別換了,年輕人換來換去等到沒有了就後悔了,那也晚了(這句話我至今認為經典得不得了)——後來我知道他的愛人就是當年在前線的護士,他受傷住進野戰醫院一來二去傷養好了媳婦也娶到手了,大家都說他兩不耽誤,然後就上前線衝殺,丟下那個才21歲的小護士在後麵提心吊膽,但是每次一迴來都親得不行不行的,晚上不敢睡覺就盯著他的大黑臉看,生怕早上一起來又看不見了,又去衝殺了而不告訴自己——確實也是不能告訴,當年的軍區偵察大隊地位相當於今天的軍區特種大隊,連出去植個的幫老鄉割割麥子都帶密級,何況是戰爭狀態下的軍事行動。


    然後我們就靠岸了,我和大黑臉就上岸,他還扶著我,他的手好大好厚好溫暖好有力!真的跟我爸爸一樣。那個士官就給橡皮艇放氣。


    他扶我走上來,我看見河邊的樹林裏停著一輛漆著狗頭的小王八迷彩吉普車,沒有車牌子,上麵還有個警報燈,車窗戶上還貼著個通行證,上麵也有個狗頭寫著“001”字樣。我再傻也知道這是大隊長的車啊!我就呆住了,玩完了,大隊長雖然不認識我,但是肯定知道我就是來挨收拾的菜鳥!車在這兒人就在附近,要是看見了這個弊就被抓住了,別說明年再來了,100年也別想再來了,徹底你就不要在狗頭大隊出現!我就站在那兒不動了,不知道怎麽辦。


    大黑臉就看我:“怎麽了?”


    我就說:“那狗日的大隊長要看見我作弊我不完了嗎?”


    大黑臉左右看看:“那兒有什麽狗日的大隊長?”


    我說:“那不是他的小王八吉普嗎?人肯定在附近,軍工大哥我得自己走了,你這麽扶我要是被看見了我就徹底歇菜了,這輩子都別想再來了!”


    大黑臉恍然大悟:“哦!你說這車啊!我是車輛維修所的,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的這輛小王八吉普壞了送我那兒修,我修好了就開出來釣魚了!”


    我就感歎:“你膽子真夠大的,大隊長的車都敢開出來玩!”


    大黑臉擠擠眼:“我不是老軍工嗎?媽拉個巴子的大隊長算個鳥?”


    我就附和:“就是就是,那個大隊長算個鳥!軍工老大哥比他鳥!”


    那個士官正在折疊放了氣的橡皮艇,一聽這個忍不住撲哧就樂了。他抬頭看大黑臉,大黑臉跟他擠擠眼,他就忍住笑低頭折疊那個橡皮艇。


    “走!”大黑臉就扶我走,“我帶你坐坐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的小王八吉普!”


    我正跟他走,突然停下來:“不行不行,我得迴去!”


    大黑臉有點意外:“怎麽了?不是說好了嗎?”


    我急赤白臉的:“蘭花丟了!”


    大黑臉:“什麽蘭花?”


    我就趕緊解釋。大黑臉就點頭:“哦,這個啊?那種野蘭花這個狗日的地方多的是!我讓人給你摘一筐子來!走!”


    “不行不行這是我給小影摘的!我就要我自己摘的!軍工大哥謝謝你!我就是明年再來我也得把蘭花找迴來!”我就推開他的手堅持著要自己走。


    大黑臉悵然若失:“哎!你站住!你走了我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站住迴頭納悶,“該怎麽辦怎麽辦啊?”


    大黑臉有點著急:“我跟誰說話去?!好不容易今天禮拜天,我還有個人說話,你這走了我跟誰說話去?!”


    我就一指那個士官:“他啊!”


    “他會說個鳥兒啊他?!他要會說話我能成天悶得要命!他就跟個影子一樣就會跟著不會說話!”大黑臉急了,“你不能走!”


    “那不行!”我梗著脖子,“花兒是我給小影摘的!我一定要找迴來!”


    那個士官想說話但是大黑臉一瞪他就不敢說了,低頭把橡皮艇最後疊好往自己肩上扛。


    “反正你不能走!”大黑臉叉著腰一幅命令的姿態。我還就不吃這套!別看你對我好,但是我就不能讓人命令我,我是軍人被上級命令那是應該的,但是你是個軍工,我怕你個鳥?!再說那是我給小影摘的,就是大灰狼來了我都肯丟命不肯丟花兒,我幹嗎要因為你不去找花兒?!


    我就走。


    “哎哎!”大黑臉在後麵無奈地喊我,“你怎麽去啊?”


    “走!”我咬牙走著。


    “你這不要走到明天去嗎?”


    “走到明年我也要走!”我心一橫,“我不能把花兒丟下,那是我給小影的!”


    “好好你迴來,我給你想個辦法!”大黑臉叫我。


    我迴頭:“你有什麽辦法?”


    大黑臉:“反正就是有辦法,你這個樣子不能走迴去!”


    “那你開車送我迴去啊?”


    “我也不迴去了,咱倆開車耍去!這邊林子可漂亮了,保證你沒有見過!”大黑臉跟哄小孩一樣哄我。


    “我不耍,我去找花兒。”我掉頭就走。


    “那行,我給你找!”他喊我。


    我迴頭:“怎麽找?你也不肯開車送我,我自己走又不讓走,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大黑臉一指那個士官:“他去找!”


    那個士官剛剛扛著橡皮艇往車上放,聽見了嚇了一跳。我看看他:“不合適,幹嗎要人家跑那麽遠啊?”


    大黑臉就說:“他最近就閑著發毛,想運動運動,業餘愛好就是操舟,今天為了救你沒有玩爽。讓他迴去玩玩吧——”他看那個士官,“你說是不是?”


    士官為難的:“……是。”大黑臉眼一瞪:“怎麽的?!你不樂意啊?”


    士官:“不是,這我去了誰開車啊?”


    大黑臉手一叉腰:“我不會開啊?”


    士官忙解釋:“不是,這……阿姨專門叮囑我你不能開車,最近你心髒不是又不好了嗎?”


    大黑臉急得指著他的鼻子罵:“你是個死腦筋啊你?!我好不容易開心一次你還跟我過不去啊?!啊?!”


    士官忙立正:“我錯了!”


    大黑臉:“知道錯就好,說你也跟說木頭似的!鑰匙給我!”


    士官:“不行!我答應過阿姨的!”


    大黑臉急得不知道怎麽辦好:“我就沒見過你什麽時候通融我一下!摩托你給我收了不算還說表現不好不還我,現在連車都不能開了?啊?!我還是不是大……大黑臉了?!我鼎鼎有名的大黑就要老是聽你的鳥指示?!鑰匙給我!”


    士官繃著臉:“不給!你打我罵我都成,車不能開!”


    大黑臉急得:“這還有沒有自由了我?!”


    士官:“反正說下來天,你就是槍斃了我也不給你!”


    大黑臉沒辦法了,看見了我在那兒傻了眼地看:“你你你——你會開車嗎?”


    我急忙點頭,我早想過過車癮了,在偵察連的時候我沒事訓練完就去車庫開我們偵察連的大屁股班用偵察吉普車滿操場忽悠。那兒沒人訓我都疼我,連裏車管幹部讓我隨便開不出院就行。來了這個鳥地方什麽遊戲都沒有了。


    大黑臉就指我衝著士官:“鑰匙給他不給我成了嗎?我最後跟路上抓個兵給我開迴去成不成?”


    士官還在猶豫。大黑臉怒了:“人家軍區偵察兵比武出來的你還信不過,怕啥啊?你沒考過複雜地形車輛駕駛這一項嗎?”


    士官想想:“是!”跑步過來鑰匙塞到我手上還用力地握握,千言萬語盡在這一握,半天沒鬆開,他才看著我的眼睛說:“小心點兒!出了事兒我一定要收拾你!”


    我被嚇壞了,拿著鑰匙不敢接。


    “媽拉個巴子看你把人家孩子嚇得?我是紙糊的嗎?!”大黑臉怒了,“趕緊滾!去把那什麽花兒給我找迴來!找不迴來你就別迴來,跟山裏喂狼崽子!去!”


    士官一敬禮:“是!”馬上利落地從車上取下橡皮艇氣管船槳什麽的開始吭哧吭哧打氣。


    大黑臉過來扶我:“咱們走!開車耍去!”


    我猶豫地看士官:“這合適嗎?這個班長……”


    “他就想運動運動操舟玩。”大黑臉擠擠眼問士官,“你說是不是?”


    士官就立正:“——是!”居然沒有任何不願意!我就納悶,這兩個多小時自己操舟可不是一件很讓人享受的事情!屁股坐疼來迴換地方都沒有用處不說,還一路沒人說話呢!


    大黑臉就拉我:“這狗日的地方從那個狗日的大隊長到下麵沒一個不是鳥人!走!開車耍去!”


    士官突然起身:“等等!”


    大黑臉迴頭:“還想做啥?”


    士官摘下腰間的手槍和槍套,甩給大黑臉:“你帶著用,你不在我拿著也沒有用。”


    大黑臉接過來:“這還差不多!——走!漢子,我帶你打兔子去!這山裏兔子可多了!”


    我就跟他走了。我就開車——這車也真是太鳥了!一下子就四輪驅動出去了!別看長得像小王八但是絕對不是小王八的速度是野兔子的速度!我們在林間穿行大聲笑著叫著鬧著。大黑臉不時喊快點再快點,跟孩子一樣開心,我本來就是孩子所以就更加開心!


    我們拐上公路,一路的檢查哨遠遠看見那輛車連攔都不攔,趕緊把紅白相間的欄杆升起來,我們一路暢通無阻!那些狗日的檢查哨戴著跟二戰電影裏德國鬼子差不多的大頭盔戴著狗頭臂章一身迷彩穿著大皮靴子,還挎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那種彈匣子在後麵的自動步槍——那時候駐港部隊還是剛剛組建啊!誰見過啊?雜誌上都沒有解密——看上去耀武揚威的,但是一看見是001車就趕緊站得跟釘子一樣早早在路邊敬禮——我那時候感歎這個狗頭大隊真是訓練有素啊,對大隊長的車都這麽尊敬,可見是對上級的命令絕對是不打折扣完成的。


    不過我當時也納悶,紀律這麽嚴明的部隊,怎麽軍工就把大隊長的車開出來了呢?而且還隨便拿士官的手槍和子彈上山帶我打兔子?不過就是那麽一想而已而已。我畢竟是個孩子,玩的心態占了上風我也就光顧著飛車什麽都不問了。一路上所有的車輛一看001車過來就趕緊靠邊,所有的司機和帶車幹部都遠遠跳下來敬禮。


    我看得很開心,一股捉弄了這幫狗頭大隊的狗頭軍官和士官的快感。但是如果我注意的話,不會看不見他們疑惑的眼神。但是我怎麽可能注意呢?你不到18歲的時候操心的是什麽呢?不是玩嗎?


    我跟大黑臉一直混到天快黑,打了兔子山雞還遊山玩水,他對這一帶簡直是熟悉得不得了,到哪兒都知道地方,還一指就說那是多少多少高地。槍也打得好得不行不行的,跟我算有一拚。我就覺得真鳥啊!連軍工的軍事素質都這麽鳥,以前真是小看了這個狗頭大隊啊!然後他就送我到距離新訓隊不到2公裏的地方,還找了一條河溝子讓我下去滾幾下,一身泥水,就說好了差不多了趕緊迴去吧,不然你就被淘汰了!那花兒我迴頭讓他給你送來!我就點頭然後就走,走了幾步我迴頭001車還在,大黑臉就站在車上那麽看著我依依不舍的。我就跟他擺手笑:“軍工老大哥,我迴頭去車輛維修所找你玩去!”


    他就笑,就擺手讓我趕緊走。我就走,心裏特別舒暢覺得特好,不僅作弊瞞了狗日的高中隊狠狠地報複了他一次,還認識了這麽好的軍工老大哥!我在狗頭大隊就不覺得孤獨了,雖然馬達他們對我也好,但是不像這個軍工老大哥能帶我玩兒啊!我走了好遠那個大黑臉還坐在車裏,默默地看我,還擺手,真的是依依不舍。


    我成年以後,才慢慢知道一個道理,叫做高處不勝寒。我當然是及格了而且狗頭高中隊也沒有看出來,我及格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大家都覺得我一定及格。但是我心裏在狂喜——狗日的高中隊,我真是給你和你的狗頭大隊上了一次眼藥啊!我就覺得我贏了一個迴合。


    然後那個廣東士官就悄悄來找我,把那束花兒還我了。我看著花兒特別高興,他就笑,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我後來一直就沒覺得有什麽奇怪,因為我知道,那些老資格的軍工在部隊就是主官還要讓他三分的。何況是這麽鳥的敢把001狗頭車開出來的上過前線的老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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